第99章 (1)
正對着花園的露臺,一張圓桌,兩個對酌的身影。
四號以柔和的眼神看着快樂地蕩秋千的尤菲,和她身邊的人們。塞亞灰藍的眼眸漾着思慮,凝視杯中輕蕩的波瀾。
“塞亞,你想對我說什麽?”四號回過神,朝戀人遞上溫柔的淺笑。
“你們為什麽插手宇宙的局勢?”
“在零號發明思鄉機器時,我們和歸一會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四號輕輕卸過戀人的質問。
“我就是問他為什麽要發明那個機器!”塞亞微微提高音量。
他不意外零號派出神上教,在堇花聯邦召集安置遺民;拉非雷出使時鐘城是為了他,也說得過去,問題是,零號最初的動機是什麽?
那些看似零碎的線頭,透出塞亞熟悉的風格,這決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克拉姆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在創造思鄉機器的時候,他一定預計到了如今的局面。可是,克拉姆為什麽不速戰速決,不讓羅切斯特有機會向女王陛下求援,而是把時鐘城拉下了水?
身為服侍白銀女王的時計者,和星雲帝國的創始人之一,塞亞對夾在其中的現狀本能地感到焦躁不安。
他一直沒表現出來,零號是個無厘頭的家夥,問了也白問,只有向眼前還算穩重的人詢問。
四號注視對方,目光深得不見底,因此隐藏了悲傷和真意。
“塞亞,你也是遺民的後裔啊。”
黑發青年一呆,疑惑冰消,又忍不住無奈:“什麽老掉牙年代的事了,難為你們還記得。”他自己都不記得家人和那個空島商人部落了。
除了女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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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有些潮暖,更多的是難言的痛楚,塞亞自嘲一笑:克拉姆為他好的行為,卻是将他逼入兩難的境地。
身為“時鐘城最弱的時計者”,他估計也沒什麽在戰場打醬油的機會。可是,女王陛下的狠辣智計他很清楚,她是不會念舊情的。
妹妹……一手無意識地撥弄額際的散碎短發,塞亞從中品出了無盡的苦澀和迷惘。
“塞亞?”見他神情異樣,四號不禁擔心他的暗示發作了。
“沒事。”時計者回過神,問起另一個更加惦記于心的問題,“丹特麗安是怎麽回事?還有茵蒂克絲那個小笨蛋,她精神上的毛病怎麽來的?”
蜂蜜色長發的青年喝了口威士忌,神色仿佛墜入遙遠的回憶。
“塞亞,你知道吧,我們都是概率空間生成的。”
“啊?嗯。”
“概率是神的能力,零號吞噬了荒神昆古尼爾,從而有了我們。”琥珀色的雙眸凝聚着陰霾,“然後……發生了一件我們不願回想的事。”
塞亞沒有追問究竟是什麽事,他看出四號不想說,而如果能說出口,零號那個笨蛋早就腦筋搭錯說出來了,他們交往那麽久,都沒露出半點口風,可見這件往事在他心底沉澱之深。
“那段時間,情況糟透了。”四號苦笑,“一個人的悲傷,也許可以慢慢消受,随着時光淡化,可是我們都是‘我’,有着相同的感情和記憶,這種痛苦相互傳遞,只有越來越惡化。零號想要殺了我們,他實在承受不住那麽多自己的情緒……”
面對戀人驚訝擔憂的眼光,四號輕輕點頭。
“我們是‘克拉姆’,但不是零號,只是一種可能性的‘存在’而已。概率空間是孤獨的,只有我們自己,沒有別人。我們不像零號,在這個世界長大,與許許多多人邂逅,有了真實的經歷而成長為今天的自己,我們是神的力量輻射出的屬物。零號就想把神的力量轉移出去,光輝之四面體就是這麽出現的。”
“幸好這個時候,作為人格自我挽救機制,我做出了處理。”
纖長的手指在桌布上堆疊出陰影,抵禦着某種久遠卻依然深刻的情感。
“我自主用光輝之四面體安撫大家,延緩零號的記憶和感情對我們的傳遞,也延緩我們對零號的幹擾。可惜,二號的情況還是很糟糕,從三號到八號,都是那段時間受影響最深的。那個,拉非雷不算在內……”
“我知道。”塞亞不屑地道,拉非雷那小子其實根本不是“六號”,他是一次實驗出生,年紀排在末尾,是搶了原本六號的排位,才冒充老成。
所以八號就是現在的九號。
四號微微露出一絲笑意,随即這笑意暗淡下來:“女性體的我們本來沒那麽糟,男性體的我們很難區別我們和零號,零號遭受的那件事就和我們自己經歷的一樣,女性體的我們還可以理智地區分,偏偏,零號分裂出了茵蒂克絲。”
“茵蒂克絲就是零號!?”塞亞震驚,他是覺得這個最喜歡的女性戀人最像零號,還有本質實在不像女人——沒想到還真不是女人!
“大概是想把軟弱的感情抛棄吧。”四號嘆了口氣,“零號不是故意的,那就是一瞬間的意識。在茵蒂克絲有意識以前,她的光輝之四面體就開始吸收負面感情了,零號急忙制止——就是從那一刻起,零號接受了我們,還有女性體的我們。那個幼小的女孩,不管多麽畸形,多麽不該存在于世,都是為他而生的。”
塞亞一時沒有出聲,默默把兩個酒杯加滿。四號徐徐喝了一口,道:“還有丹特麗安。塞亞,你知道,我們天生缺少‘憤怒’的情感。但是那件事,不僅讓我們感覺憎惡,還想擁有發怒的能力。作為女性體的自我防衛機制,誕生的就是丹特麗安。她是虛拟人格,因為我們所能想象出來的‘憤怒’,只是抽象的情感。丹特麗安是個好孩子,可惜她不知道怎麽和我們相處,好在茵蒂克絲和她關系很好。”
黑發青年想起紫黑色長發的少女驕傲怕生的神色,極度別扭的性情,體貼入微的心思——那些不屬于克拉姆的特質,心裏泛起酸楚。
一些至今懷抱于心的疑問,終于得到了答案,卻不是像數學題那樣,讓人愉快的“解”。
武器師習慣性地摩挲右眼,整理自己的思緒,再次明确了那些不變的情感。
“四號。”塞亞打破沉默,“你不是把我當戀人看待吧?”
在這個人面前,他一直有種很輕松的感覺,就像面對從前的克拉姆,還是朋友時期的他。
教皇一怔,仿佛忍俊不禁,唇畔泛起隐忍不住的笑容:“塞亞,你以為,我們當中有人不喜歡你嗎?”
塞亞差點撲到桌上。
蜂蜜色長發的青年不住輕笑:“因為我的光輝之四面體是精神安撫和情緒延遲的功能,我最深的感情也沒有顯現出來,竟然讓你誤會了。”
“你們要不要這麽矢志不移啊!”快被這座後宮煩死的武器師,忍不住抗議這種超數的“專情”。
“不這樣的話,也追不到塞亞了吧。”四號柔聲道,深情極了。
确定這家夥絕對是個腹黑,塞亞朝陽臺下看,想找妹妹治愈一下,卻愣了愣。
艾娜和克拉姆不見了。
拖着教皇一路穿過薔薇花叢,金發少女四下巡視,決定這裏作為盤問地點。
“艾娜?”
克拉姆一頭霧水,随即,猜到什麽,掰下一朵黃薔薇遞給她:“你喜歡?”
“我說,這不是應該給我的吧。”艾娜一手叉腰,無力地道,真不知道哥哥那麽多年怎麽忍受這人抽風的大腦。
“應該給誰?”
“哥哥!”
“塞亞有花粉過敏。”見少女一臉驚訝,克拉姆好不容易理解了她的詫異,“哦,不完全是,他有段時間身體特別差,聞不得刺激性的味道,後來調理好了,也不喜歡靠近花。”
“……算了,先不說這個。”艾娜蹙緊眉,暫時放下新的疑問,問出心底最在意的問題,“克拉姆,你為什麽挖我哥哥的眼睛?”
金發青年神情空白,不像無所适從,而像是思路一時轉不過來。
随即,他迷惑地問:“你在生氣?”
不等艾娜回答,他喃喃自語:“那麽塞亞也生氣?你是他的妹妹,你們很像。”
艾娜無奈地嘆了口氣,她一直不了解克拉姆,這一刻卻從短短兩句話徹底明白了這家夥是怎樣的混蛋加笨蛋。
自我為中心,強硬又不管別人的心意,不管他生性多優柔,對塞亞多麽摯愛,他都沒有人類換位思考的能力。
還有,天生不能生氣的缺陷,實在太致命了!
想到這裏,她原本對克拉姆的憤怒之情也平複下來,緩和語氣:
“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
克拉姆顯然想到了戀人一直以來若有若無的隔閡,時不時流露出右眼劇痛的表情,幡然醒悟,前所未有的傷心起來:“塞亞一定怪我了……”
“好了!先告訴我是怎麽回事!”艾娜大吼。
“塞亞、塞亞……”克拉姆六神無主好一會兒,勉強定了定神,“那個時候,塞亞從地球掉落到星雲領……”
“哥哥是先掉到你這兒!?”
艾娜這一驚非同小可,臉色頓時猙獰起來,只想抓着眼前的人死命搖晃,沖他噴一臉唾沫星子:
哥哥居然不是倒黴落到烏拉拉那個老巫婆手裏,而是好運掉到你的地盤,你還不趕快一日三餐把他供起來,最好用鐵鏈綁起來,卻讓他被烏拉拉搶去,你是缺線,缺線,還是缺線?
“嗯,那時他的靈魂要消失了。”
聽到這句,艾娜的怒氣卡了殼,忙問:“怎麽?”克拉姆心神不寧地道:“荒神給他的能力是‘靈魂吞噬’,他體內有所有地球人的靈魂。”
“什麽!!!”艾娜連着大大震驚了兩回。
“我們猜想,他覺醒了第一類接觸者天賦後,下意識想保護你和其他人,結果——”
艾娜恍然大悟,滿腔心疼:“那麽哥哥當時靈魂要消失了?”難怪塞亞說靈魂很早以前受過損傷。
搞不好記憶就是那時候喪失的。
“是的,我希望鞏固他的靈魂,正好看出他的右眼看不見……”克拉姆說到一半,被艾娜打斷:“你知道哥哥一只眼睛失明?”
難怪!
克拉姆奇怪地看了看她:“當然了,塞亞太不當心了,視神經都壞死了,還不趕快裝一只新的眼睛。”
原來如此,他是為了救哥哥,又情況緊急。艾娜神色略和:“那只右眼,可以鞏固哥哥的靈魂?”克拉姆點點頭。
艾娜的怒火又消散了一些,問道:“那後來呢?哥哥怎麽跑到時鐘城去的?”
“不知為什麽,我移植好眼睛,塞亞看了看我,就消失了。”克拉姆蹙着眉,神情依然充斥着迷茫和無助,“後來,我聽到他成為了時計者。”
以為烏拉拉趁虛而入,擄走了兄長,艾娜只有長長嘆息。
多麽可惜啊!
要是克拉姆小心點,或者當時就有DOLL系統,也不會是今天這個局面。
“艾娜,你真的生氣了?那塞亞也很氣很氣我?”克拉姆滿心不安地問。
艾娜看了看他,用力揉太陽穴,不知是感謝他對塞亞所做的事,還是把他痛毆一頓出氣。
算了,這傻瓜的暴力手術,已經讓哥哥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壞印象。
他們倆蹉跎那麽久,絕對有這份原因。
到底不忍心,艾娜語重心長地道:“克拉姆,我們是人類,人類的愛情,眼裏是不揉沙子的。”
見對方不懂,她耐着性子道:“哥哥肯定不怪你,但是他想忘也忘不掉,因為他愛你。原本可能還沒什麽,他就是讨厭你而已,可是當他愛上你,情況就不一樣了。哥哥又是那副別扭到死的性子,我猜他一定不想膩膩歪歪質問你為什麽那麽做,偏偏他越悶在心裏越惦記着。比如伊恩捅我一刀,即使事後知道他是救我,或者其他什麽不得已的理由,我還是會很傷心很傷心,在往後的歲月一直記着這件事——我不會和他分手,可是那段記憶會成為我心裏的一個疤。”
說到這裏,艾娜隐隐覺得有些異樣,那個時候,哥哥的表情似乎還有着屈辱和冷漠。
克拉姆抿了下唇,還是不太明白,這時,概率空間響起丹特麗安清冷的語聲:
『零號,你把堅強的理念套在塞亞頭上了,你對塞亞說的話,非常殘酷。他不是一個軟弱的人,有時還堅強過頭了,可是他總會在愛人面前表現出柔軟依賴的一面,你卻把這種可能性掐斷了。』
「你的眼睛是灰水藍,這不好,像想哭的天空,它們應該是深灰色,鋼鐵般的顏色。」
“你幹嘛!瘋了嗎?”
當天下午,塞亞身後跟了一只不停追問“塞亞塞亞你生氣了?”的克拉姆。
剛剛迎面撞見克拉姆飛奔過來,塞亞只覺好像回到那段被狂追的狼狽歲月,下意識地掉頭就跑,于是高文等人呆呆看着兩人在花園展開追逐戰。
克拉姆要是認真起來,塞亞哪裏跑得掉,沒多久就被堵住。
“塞亞。”克拉姆直視戀人的雙眼,“你氣我挖了你的右眼?”
黑發青年臉上泛起可疑的紅暈,作為一個爺們,這是他最恥辱的心結。
本來,那種糾葛,他自己有本事,挖掉克拉姆一只眼睛就行了。偏偏克拉姆膩上來,後來兩人還變成了不清不楚的關系。
其實他事後就猜出克拉姆是為了修補他的靈魂,而從後來的交往,他也知道戀人不是那種惡趣味的人,可是,那副景象就好像在腦子裏生根了似的,怎麽也抹不掉。
有時覺得自己小氣,想問一聲,又覺得那樣子可笑到極點,好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似的,硬是一個字眼也蹦不出。
時至今日,他都想給自己做個手術,忘掉那件事得了。
克拉姆是缺線卻不是白癡,一看戀人的反應,就露出“完了”的神情。
“我……再沒有資格待在塞亞身邊了。”他頹然垂下頭。
“這是抄哪部戲的臺詞啊!”塞亞怒吼。
無論如何,克拉姆陷入了重度憂郁症,連四號也表示無能為力。
“散散心吧。”他只能這麽勸。
上浮揚車的時候,塞亞沉着臉,也和戀人鬧起了別扭。克拉姆坐在離他一個手臂遠的距離,雙目無神似乎在發呆,兩人之間的氣氛僵到冰點。艾娜等人無可奈何,縮在另一頭的座椅上。
唉,才一天,就鬧到這麽不可收拾的地步。金發少女尤其無力。
真是的,每次都要人哄,麻煩死了。塞亞不耐煩地瞥過去,露出驚怒之色:
“混蛋!別把十號推出來!”
“呃,塞亞你認得出我?”
那個“克拉姆”,在伊恩等人驚愕萬分的注目中,往車廂裏縮了縮。塞亞撲過去,死死揪住他的領子,破口大罵:“廢話!我早說你們化成屎殼郎,我也能全部編號!快叫零號滾回來!”
“因為他說,他沒法把皮丢下,靈魂藏進概率空間,只好這麽做……”十號忙着解釋。艾娜和塞亞都有種牙根很癢的感覺。
“我管他!再不滾回來,我就永遠不來星雲帝國!”
這個威脅太狠了,十號立馬滾去天邊換人,再也不幫另一個自己助纣為虐。
“塞亞……”克拉姆天青色的眼眸明顯不同于剛才,隐匿着慌張和自責,可是伊恩等人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塞亞怎麽一眼認出來的?
“你要是學二號,用光輝之四面體把自己切一塊下來,你幹脆就別活了。”黑發青年冷飕飕地道。
“咿!啊呀!”顯然尤菲看不慣媽媽被“欺負”,發出微小的聲援,被高文捂住嘴。
戀人吵架,閑人不理。
塞亞微微緩和神情,把戀人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行了,洗洗你的腦子,別動不動躲貓貓,我沒有怪你。”
說着,塞亞抖抖肩膀,由衷後悔給戀人寫了那麽多肉麻電視劇,克拉姆本來就滿腔浪漫主義情懷了。
教皇露出悲傷的眼神:“你沒有責怪我,但是我無法原諒自己。”
“這又是哪部劇的臺詞!”塞亞抓狂。
艾娜一行汗如雨下,看着兩人一路争了吵,吵了争,最後塞亞吻住克拉姆的嘴,算是堵住一切反對意見。
親下去的瞬間,黑發青年遺憾:如果他能幹克拉姆,這麽簡單的事,他們早就在床上解決了。
梯雅那從早上起就下雨,預計會有一個多禮拜的陰雨綿綿,這時就顯出當地娛樂活動的可貴——雲上競技。
平流層不下雨,廣闊的雲道裏,高空滑索、飛行賽車和遠程滾球運動都是深受歡迎的活動。艾娜和伊恩格外樂衷,玩遍了所有的設施。
得知地球的靈魂都在哥哥體內,少女興奮得一夜沒睡,她本想向塞亞确認一下,想起丹特麗安的警告:塞亞以為自己是遺民的後裔,信息沖突會導致他腦部重創,只好偷偷告訴男友。
不用說,伊恩有多麽欣喜若狂,一直以來,他最深的心結就是家人朋友都不幸遇難,這下,無論思鄉計劃能不能成功,他們都有了最寶貴的希望。
兩個幼崽抱頭痛哭。
于是,第二天褐發少年都用看救世主的熱切眼光仰視哥哥大人,要不是塞亞全副心神都在克拉姆頭上,準被他惡心壞了。
擔心親人的靈魂是什麽狀态,伊恩私下詢問四號(零號被塞亞看得緊緊的),據他說,那些靈魂處于沉睡狀态,因為要保住塞亞的靈魂,零號在他體內開辟了一個特殊的靈子空間,并用右眼固定住塞亞本身的意識。
無論如何,伊恩放心了。
帕魯卡發出心髒好像爆出來的尖叫,拖着長長的尾音,乘着高速滑道從他身邊飛馳而過。伊恩不禁擔心地駕飛車追過去,不熟悉梯雅那的雲上競技,第一次就挑戰高空滑索,太刺激了。
琉霖和高文悠閑地陪尤菲搭白雲積木,被凝固劑做成各種形狀的雲朵上,有許多小孩子在那裏玩耍。
艾娜和蓋亞、麗薩都聚在滾球比賽的賽場,用安置在賽道邊緣的力場感應器發射特殊的磁振球,參賽者在額心貼上空識膜,可以追逐到球的動向,與不同的隊伍比賽。
巨大的金屬球在寬闊得猶如馬裏亞納海溝的雲中間隙穿行而過的景象,遼闊得令人心神俱暢。
歡快清脆的笑聲,穿着色彩鮮豔的服飾和打着蝴蝶結的百褶裙褲,女孩子們明媚的印花水袖随風飄蕩,長長的麻花辮在空中飛揚。
雖然塞亞曾經批評,但伊恩覺得,梯雅那的服裝真的非常美麗。
整個星雲帝國,就像色彩斑斓的畫卷。
這時,伊恩捕捉到上方平流層的雲卷,降下一道直徑超過三英裏的光柱,落在遠處的齒輪群當中。
被蒸發的雲氣在光束周圍膨脹開來,形成了一圈又一圈壯觀的雲漩渦,在最外圍,由于水波的反射和強光的照映,出現了一道靓麗的彩色虹光。
那個方向……是塞亞和克拉姆所在的齒輪?
沒有跟小輩們玩在自己看來無趣的民間運動,哥哥拖着戀人待在遺跡上。
原本是街心花園的齒輪沒有受到戰火的嚴重波及,保留了風霜不改的原貌。白金色的雲海在齒輪下湧動,對流層上的天空仿佛清澈的藍色寶石,塞亞眯起眼睛,細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遍地的勿忘我和玫瑰,氣息混合在一起,在空氣裏彌散開來。
克拉姆坐在他旁邊的秋千上,長及地面的金發随風輕冉,卻沒有沾上一粒浮世塵土,枯萎的百合和長青的枝蔓在鏽跡斑斑的秋千架上交纏,陳舊的鏈條在他白皙優美的手指間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然而這個身影,能讓任何蒼涼蕭瑟的風景成為绮麗光輝的圖畫。
他看他的眼神小心翼翼,坦率直接而帶着容易讓人産生罪惡感的珍視依戀。
塞亞想起了遙遠的過去,他們還在尖銳磨合的時期,那時克拉姆有時會克制不住親吻他的黑發,然後在他抗拒時無助地呢喃着對不起,退回到原位。天生的性向仍在起作用,可他沒辦法拒絕。
從來沒有辦法拒絕。
“你……其實是麻煩精投胎吧?”塞亞頭疼地揉了揉額角,簡直像養寵物的心情,扔不掉,愛在心坎,發火的時候又想抓起來狠狠蹂.躏。
“啊?”克拉姆睜着眼茫然,緊張下,不小心把秋千架拉下來,掉到地上以前,他撐住,裝作還在蕩秋千的樣子。
塞亞抽了抽嘴角,把這個笨蛋拎起來。
“好了好了,哪天你讓我做到死就算扯平了。”
克拉姆雙目一亮,興高采烈地賣身:“嗯!”抱住戀人,他開始各種蹭:“塞亞塞亞,不要生氣,丹特麗安說生氣傷身。”
塞亞無奈,每次克拉姆表達愛意都是磨蹭,好像怎麽也親近不夠。
“我可以變成沙袋形狀,上面還有個洞讓你戳。塞亞你撒嬌好不好?我們都好想看塞亞撒嬌的樣子。”
“……”正當暴怒的哥哥大人準備把抽風的戀人踢倒在地踩兩腳,感應到什麽的擡起頭。
從雲層降落的宏偉光柱,宛如噴濺的瀑布,落到了這座小小的齒輪上。
當伊恩等人擔心地趕到,只見一艘狹長的黑色戰機停靠在蒼翠的草地上,外形就像一柄巨大的十字劍,簡潔的靛藍發光線條點綴在劍翼上,而下方猶如高聳巨塔的艦身綻開一個長方形的門框,裏面有凹陷的舷梯,緩緩踱出一個年輕人。
“嗚哇——”帕魯卡發出壓抑不住的驚呼,剛剛被高空索道驚吓過的她,再次感到了心髒被狠狠抓住的感受。
艾娜等人也有相同的震撼。
绛紅色的軍服。
由于某個死宅的設計風格,帝國軍服被公認為女式比男式好看,青春亮麗的女兵是軍中一道道風景線,而男性……老實說真的很像陪襯,惟獨軍機科例外。
他們獨樹一幟的真正原因,是他們的老大穿上這套軍服太光輝奪目。
颀長剛勁的身材被包裹在強烈的赤色中,下擺到胸前的金黑色調被賦予了奇異恐怖的生命力,就像恒星內部噴射出的壯大日冕。穿着這身軍服的人卻有一種冰雪的氣質,凜然不可侵犯,平淡的眼神如冰川下汩汩流動的溪水,靜靜地,帶着幾分寒冷和不可接近。
“零號,還悠閑的在小花園玩嗎。”
那是令人非常舒适,低沉磁性的男性嗓音,與他水晶般的美貌不符。
接近銀色的淡金長發散發出冷暖之間的奇妙色澤,宛如冰冷海底的深青色眼眸中央,紅得發黑的瞳孔像湧動着岩漿的海底火山,有着一眼奪去人靈魂的魄力。
——攻。
見到九號的第一眼,艾娜腦中無比清晰地迸出這個字眼。
恐怖的沖擊下,她抱頭在心裏哀號:兩攻相遇必有一受啊啊啊——她不要哥哥被壓怎麽辦?
“出了什麽事嗎,九號?”塞亞從兜裏摸出一根煙,朝妹妹等人招手,看到穿着美麗百褶裙的女孩們,神色明顯柔和多了。
艾娜突然安心了,以哥哥堅強的直男屬性,再攻的克拉姆也沒法把他掰成純彎的小受。
九號眉宇舒展,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左手抛過去一只打火機。這時,一個小個子的軍官也從舷梯下來,邁着大闊步來到了長官的右側。似乎要皺起眉頭的青年,在意識到以前,以無比流暢的姿勢,行了個模範般的軍禮。
好、好帥!
伊恩感到心髒被直擊到的震撼。
果然軍人什麽的,帥氣的敬禮才是王道啊,酷炫的軍服還不能完全體現出那種氣質。
可是兩人接下去的對話,令他陷入了全身凍結的狀态。
“多餘的黃毛猴子之類的存在,還浪費我行一個禮動用的時間。”
“軍隊本來就是養老院一樣耗費時間和精力的地方,在一點都不心甘情願地把餘生奉獻給一個變态上司時,我就充分地意識到這一點了。”
回禮的年輕副官,也以絲毫不讓步的态度做出了犀利尖刻的反擊。
蜜金色向上翹的短發,一只繪着銀色骷髅頭的黑色眼罩戴在左眼,兩只耳朵下面都有多達十幾只金屬耳圈,绛紅色軍服的左袖裏是一枚鋼圈般的終端手表,雖然褲腿被端正地塞在軍靴裏,卻在鞋底上緣做出鋸齒般的輪廓,張揚地展現出他出格的內在。
然而,即使打扮成了這樣前衛的造型,臉孔無論從那個角度看都是超級可愛的正太,和美麗的長官站在一起,絕對是如一幅畫般的景象。
這就是九號和他的副官烏魯卡了吧。艾娜一行弱弱地想。
确實是非常協調的發色呢。他們贊同了二號的意見,但是緊接着兩人的挖苦攻防,讓他們深切體會到這項人事配置的錯誤。
“軍隊這樣蕭條和不景氣的落魄景況,都是因為耗費了不必要的預算,與其在飼養猴子的支出上費功夫,還不如多買幾條能看作軍犬的曲光巡洋艦,不是嗎。”
“果然送到後勤科的報表沒通過讓你可憐的腦子凍結住了,代表所有被你的異想天開折騰的部下,我表示能夠體諒老年人空虛的精神生活,可是軍機科本部的大樓上真的沒有挂着‘退休俱樂部’這樣的招牌啊。”
兩人的唇槍舌劍,都包含着令人心髒痙攣的沖擊性暴言。
而且他們的外形都達到了美形中的極品的境界,氣勢也是不相上下的淩厲,一個用春日暖陽般的語氣諷刺,一個是刮着暴風雪的冰冷嘲諷,就是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伊恩等人此刻深刻理解了卡卡的恐懼,這對主仆被評價為“軍中惡魔”、“噩夢”、“退役殺手”之類的名詞,一點也不誇張。
塞亞悠哉地抽完一根煙,打着火星點起第二根,準備欣賞下一場。九號露出些許疑惑的神情:“你不是在評議會上支持我的麽,黃毛猴子,難道你的記憶海馬區提前萎縮了?我不會吝啬在你的病退報告上寫‘準許告老還鄉’的祝福語——還有,申請失敗的責任全在你!”
烏魯卡忍不住吼道:“就算你能讓所有戰術MMS電腦認同你的巡航方案,能規劃出那種還算可以的路線,也請不要在報告上加‘那樣擺比較好看’的真正失敗理由,混蛋人妖上司!”
……還是克拉姆啊。被九號的氣場壓迫得不敢動的人們,感到了奇妙的救贖感。
另外,黃毛猴子和人妖上司,用中文和帝國語念都非常押韻呢。艾娜超然地想。
克拉姆出聲:“四號駁回你的提案,是因為今年的財政預算正好歸零,四號和阿爾托莉亞一樣完美主義,肯定不會通過你的計劃。”
伊恩等人差點哀號:你們要不要這麽一個賽一個的奇葩!
值得一提的,後勤科主計正是四號。在帝國軍中,每個部門首長的頭銜都不同,比如塞亞是技術總監,只有他一個“總監”。九號是軍機科督查,後勤科的首腦叫“主計”。
“閉嘴,沒有軍職的廢物沒有發言權。”督查大人不屑地瞥了另一個自己一眼。
教皇陛下識相地努了努嘴,退到一邊,只是咕哝着“我要砍了你的頭”等等的話。
艾娜一行已經對他們人格間的相處無力吐槽了。
聽到實在太過分的退回理由,烏魯卡近乎自暴自棄地道:“在帝國軍指揮部被巢穴般的腦殘生物占領後,我們這些兢兢業業的優秀下屬,也只能數着退休金賬單過日子了。”九號誠摯地道:“我一定會扣光你的工資的。”
“變成行星的廢渣吧,人妖混蛋!”烏魯卡豎起中指,臨去前,朝塞亞行了個比上司更标準的軍禮,道:“完成你的任務,總監閣下。”
目送正太同學回到戰機裏,哥哥大人終于發言:“明明都是十分認真實幹的性子,何必鬧得不可開交呢,再這樣下去,烏魯卡遲早在你的案頭放真空內爆彈。”
“事實上,他已經放過兩次質子手.雷了。”依然是讓人舒服的男低音,九號朝戀人露出天空一般明麗的笑容,“塞亞,讓客人們上船吧。”
艾娜等人并不意外軍機科的接應,塞亞早就提到,保管DOLL系統分機的正是軍機科。而九號親自出馬,和久別重逢的戀人見面也不奇怪。
不過,九號逮去做私人會談的卻不是塞亞,而是零號。
光滑如鏡,晶瑩剔透的黑色主控室裏,一道道紅藍光線交錯縱橫,仿佛深邃宇宙被神秘莫測的線條分割成不同的空間。同樣純黑的控制臺前,身穿绛紅色軍裝的青年抱胸伫立,秀逸的臉龐沒有沾染一絲人間的污濁之氣,純淨而生意盎然,宛如深潭的青色眼眸卻給人一種只有經歷過無數創傷磨難之後,才有的滄桑悲怆色彩。
兩種截然不同的姿态,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着,形成了一種無法形容,卻致命的吸引力。
克拉姆走向他,從肩膀滑下去的金色發絲每一根都是優雅得無與倫比,流光溢彩,從發梢到指尖,都是令人驚心動魄的絕美,連諸神都要嘆息。
從全息屏幕,可以看到艦外被廣袤的星雲包裹着,猶如淡藍色的飄渺輕紗。只有克拉姆的量子感官可以感應到,其中律動着的波狀紋理。突然,星雲消失了,屏幕上出現首尾長數百光年的空白地帶,超過星雲帝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