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手臂的牙印

阿祖中午的時候見到了春兒的娘,這個被叫做黃嬸子的婦人一看就是個爽利的,梳理整齊的發髻,黑紅亮堂的面容爽快開朗的笑容,半分都沒有春兒的陰陽怪氣。

“啷個弄這麽大碗喲,外頭不夠吃哩。”茂蘭接過燒的黃亮,堆尖冒頂的一大碗兔肉。

“你管他們?那幫山貨,殺頭豬一頓都吃得完。”黃嬸子一開口聲音響亮:“外頭鍋裏我加了牛皮菜燒了一鍋,莫看這野兔子個兒不大,肚子裏油汪汪地,煮了牛皮菜也好吃。”

“咋個吃牛皮菜哩。”旁邊正在拿碗的茂菊轉身說:“那是喂豬地。”

“牛皮菜吃油得很,炒了和煮了吃都苦嘤嘤地,但是和肉煮好吃哩。”黃嬸子一擡腿坐在竈前茂梅的身邊:“四小姐歇會兒,我來燒火。”

茂蘭拉了拉茂菊背着沖她瞪眼,她了解自家三妹子,剛剛那話是想說你們吃了牛皮菜,豬莫得吃了哩。

“園子裏頭菜多的很,六月七月裏頭熟得快,又都是些青菜放不住哩。”這個時節是很多菜抽芽長個的時候,苦瓜、絲瓜、黃瓜、菜瓜、甜瓜兩三天不見就吹氣球一樣的長,芹菜、韭菜、菊花腦、紫角葉、生菜、豆瓣菜,更是綠油油擠滿邊角。

嫩嫩的紅薯藤子叫空心菜,這個也要趕快采不然老了就咬不動只能喂豬,還有帶着白絨毛的南瓜秧子剝了皮也水靈靈的,農家吃肉确實不多,但是想要吃個素菜那真是啥都能上桌,連茅草根子白嚼着也有甜味哩。

“看着菜園子不小,但是老院裏有百十口子哩,吃起來真是比東跨院的豬還厲害,我回頭要管着,不然七月裏頭腌鹹菜都沒得。”

阿祖抿着嘴随着大家一起笑,黃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誇獎道:“少奶奶是長得周正。”

“黃嬸子原來是來看嫂子的喲?我說咋個兔肉不是春兒送進來的。”茂梅嬉笑着:“平常也不見進來看看我們,曉得我們三個出不去,跟哥哥的情分就是不一樣。”

黃嬸子用手摩挲這四小姐的後背:“大廚房忙得很哩,等到七月辣椒出來,嬸子陪你們腌鹹菜。”

切菜的茂蘭偷空給阿祖解釋,黃嬸子還有個大兒子當年生下來就沒了,正好楊茂德的娘親沒奶就把兒子交給她喂,四五歲前楊茂德都追着黃嬸子喊娘哩。

茂菊将外廚房的大土碗洗了幹淨:“黃嬸子就在這邊吃?”

“不成哩,外頭還要盯到,不然伍哥又要撺着幾個老的喝酒。”黃嬸子拍拍衣襟站起來:“下午還要讓他們去玉米地裏除草,喝多了憨睡一下午雷都打不醒。”

說完拿了碗又風風火火的走了。

黃嬸子燒菜的手藝确實一般,兔肉有些老而且略帶膻味,阿祖這幾日在廚房看來,這邊只吃鹽沒有醬油這種東西,調料除了蔥姜蒜就是花椒辣椒還有醋,鹹菜要就是酸辣的泡菜,要麽就是純鹽腌制的幹菜,難得有一罐糖蒜大家還都不愛吃。

無論什麽菜都是炒,炒瓜片兒,炒青菜,炒鹹菜,炒辣椒,涼拌菜也是拌上蒜蓉點些醋,湯水更是清淡,就是湯罐煨出來的竹斑鸠,裏面除了光溜溜小鳥一只就只有三兩片姜。

桌上的幾個人都不饞肉,就是阿祖想吃的兔子也不是這麽做出來的,所以滿滿一碗兔肉并沒有少去多少。

茂梅瞄一眼自家老爹開始抱怨:“還不如拿半只回來讓二姐用辣椒炒哩。”

楊老爹哼哼,辣椒炒出來還有他什麽事?夾一塊放進嘴裏味兒确實不行,便也悻悻的停了嘴。

茂菊用了茶水泡白飯,扒拉了一陣擡頭問:“嫂子,你們在外邊怎麽煮這兔子?”

阿祖一愣,想起在上海時隔壁住的孫大娘,她是東北人做得一手好面食,第一次吃兔肉就是有一年她兒子買的幹蠟兔,用大醬紅燒出來的兔肉又香又有嚼勁,濃醇的湯汁裏還煮了紅薯粉條,暖乎乎的一碗吃的她肚兒渾圓。

“用大醬紅燒着吃,不過這邊好像不吃醬油,大醬可能也沒有地方賣。”

“大醬是啥?”茂梅好奇的問。

阿祖哪裏知道:“我只知道是黃豆做的,不過我不會做。”

“點豆腐用的黃豆?”茂蘭堅決的從老爹手裏奪過茶壺,一個茶泡飯也眼饞,四妹發饞這點絕對像老爹:“你不能喝茶,解藥性哩。”

“我也沒見過別人做大醬,從街上買的大醬也是茸茸的,聽別人說是黃豆做的,應該是點豆腐的黃豆吧。”

“還有啥好吃的?”茂梅是個饞貓:“聽哥說外邊的人都吃馍馍,沒有白面就用玉米面和豆子面蒸馍馍。”

“面食就多了,除了馍馍還有包子、面條、餃子、馄饨和餅,在上海的時候其實還是吃面食的時候多。”

茂梅咽着口水:“我們這裏就過年會蒸餃子,二姐我想吃餃子哩。”

四川過年可沒有包餃子的習俗,但市面上卻也有水餃賣,常常搭配在賣湯圓的小吃攤子上,比如四川有名的紅油水餃。但富裕人家一般會在過年時做些蒸餃算是配菜,這種餃子被摻入菜汁,制成五顏六色很是喜慶。

常常在外面跑的楊茂德和曾經常常在外面跑的楊老爹也都吃過,而養在深閨的三個姑娘可沒機會吃,所以一說餃子自然想起過年時候做的蒸餃。

茂蘭想着蒸餃的麻煩工序就有些犯怵:“麻煩死了,還是等過年再弄。”

“要不讓我晚上做吧。”龍嬸可是說了新媳婦要勤快些才行,但自己這幾天除了洗洗碗基本沒幫上什麽忙。

“哈,嫂子你真是太好哩。”茂梅歡呼。

茂菊撇嘴:“嫂子莫要寵着她。”

茂梅吐吐舌頭:“那三姐晚上別吃呀?”

歇過午覺大家開始一起動手準備晚上做的餃子,大大的瓷盆裏用溫水和好了面放到一旁,餡料選了香味濃郁的韭菜,她本打算就炒些雞蛋包素餡的餃子,但看到梁上懸挂滴油的臘肉,便讓二妹切下一小條洗幹淨,細細的切茸加了進去。

茂蘭是廚房裏的一把好手,但餃子包的最漂亮的卻是茂菊,茂梅看着掌心裏白白胖胖的,比蒸餃大一倍的餃子驚嘆:“嫂子,這麽大我大概只能吃五個哩。”

阿祖抿着笑着繼續擀着餃子皮,這個活計她做的最順手。

“這一盆面能包小一百哩,吃不完的話,這熱天估計放不住。”茂蘭有些犯愁,嫂子大概是沒煮過大鍋飯,這飯菜多少把握不住。

“不怕,吃不完可以用油煎了明天早上吃粥的時候吃。”阿祖低頭還有一句沒說,就怕到時候沒有剩餘的。

果然被她猜到,宣稱自己只能吃五個的茂梅,一口氣把自己盤裏分的十五個全吃完了,還眼巴巴的望着楊老爹,楊老爹分到二十了哩。

楊老爹眼睛一瞪:“晚上吃那麽多幹啥,回頭撐得睡不着。”

茂蘭将自己盤裏的餃子分了兩個給小妹然後說道:“又不用上顏色,又不用費蒸籬,就是包起來費時些,回頭咱們再弄。”

楊老爹也點頭:“趕緊給茂德送去,這東西味兒是好。”

阿祖一想起早間春兒的事情就堵得慌,順着公爹的話開口說:“春兒送去的,她回來說少爺吩咐不用麻煩我過去,讓春兒送就行。”

茂梅噗嗤一笑:“嫂子咋個也喊少爺?”

阿祖一噎,跟你們一起總說你哥你哥的,難道當着公爹的面能說你兒子?

“這娃娃也不曉得在搞啥子名堂,不過去就不過去吧,那樓裏頭熬煙土不是好地方。”楊老爹嘆息一聲,熬煙土是很傷人的活兒,他自己都覺得這咳嗽的毛病怕就是熬煙土傷了肺。

但這東西不能交給別人做哩,搬進拿出的還能搭把手,但是熬的時候要自己盯着。

阿祖聽公爹這麽妥協心裏非常不舒服,再想想春兒怪異的舉動,不由生出想要當面問一問楊茂德的念頭,這個想法一生出來就在心裏紮了根兒。

到晚上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半天她幹脆坐了起來,屋裏沒有點蠟燭,楊老爹再節省也舍不得自家孩子被桐油燈熏着,所以主屋裏照明用的都是蠟燭。

屋裏黑漆漆外面可是很明亮,已經是月中月光亮得很,但是比月光更亮的是對面二樓的燭光,阿祖呆呆的站在窗前思量,這人怎麽晚上不睡覺?她昨晚起夜時候對面還點着蠟燭的。

一陣熱風吹過,又有那種莫名的味道萦繞在鼻尖,阿祖咬咬牙既然沒睡就別怪她打擾了,搬來小椅子踩上去鑽過木窗,輕巧的落地沒有一點聲響像個貓兒一樣。

揣着咚咚的心跳她往木樓跑去,問什麽?她可是揣着公爹的聖旨,就問一問他在木樓裏搞什麽名堂?反正制煙土的事情她都知道了,還有什麽需要瞞着自己?至于那些關于春兒的疑問她也想問,但首先要看這個男人對自己老不老實。

木樓的門關着,阿祖剛伸手想要推,就聽到裏面似乎有喘息的聲音,時而悠長、時而急促還伴随着低低的咳喘,聲音很近,近得似乎就在薄薄的木門背後。

阿祖驚了一下,突然想到萬一裏面不止楊茂德一個人呢?有公爹會吩咐媳婦兒,夜裏面翻窗出來探望自家男人嗎?她沖動的跑來,只憑着這幾日被冷落的憋屈,和在春兒那裏受來的怨氣,一想到這些要攤開在別人面前,阿祖深覺難堪。

要不,今天先回去?

還沒等她拿定主意,屋裏響起男人有些低啞的清冷聲音:“剛來……又要走?”

阿祖背心一涼,有種被盯住的感覺,明明隔着木門,卻知道那男人正面對着自己這邊。

木門發出吱呀聲敞開了半扇,阿祖猶豫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邁步進去,眼前一黑門再次被重重關上。

月光和二樓的燭光都透不過來,阿祖覺得自己四周全是那似香非香,似藥非藥的味道,剛想開口便被人從後邊猛的扯着手臂,力道大得讓她站不穩跌坐在地上,伸出支撐的手臂按在了男人的身上。

“幹什麽?”她有些茫然的問道,感覺到黑暗中有冰涼的手指沿着自己手臂攀爬,寬闊的袖口被掀起,暴露在外的潔白的小臂上猛的一疼,她忍不住伸出推搡,卻碰到男人板寸紮手的頭頂。

“松開,好疼!”

阿祖掙了掙手臂,又痛又委屈,這人是屬蛇的嗎?哪有人嘴裏都是冰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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