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願意的

煩,惡心。

涼風吹進眼睛裏,很想流淚。

劣質酒水味陰魂不散,腳踝越來越疼。

聞渺輕咬着唇,忍着痛意。她不想停下來,就低着頭一直走一直走,瘋狂想遠離這條令人作惡的巷子。

大腦一片混沌,一邊走她一邊想到很多東西。

包括李艾對她淡淡的敵意和毫不掩飾的讨厭;包括她再次被逼迫使用了暴力;包括那令人惡心想吐的酒精味……

所有的所有。

都讓她覺得煩。

身後傳來均勻平穩的腳步聲。

不是醉鬼。

一路跟着她的人,也許是和她一樣的路人,也許是附近的居民。

要是平時,她可能會好奇地往後看一眼。可今晚,她好奇不起來,也不想好奇。

還好這巷子就五六分鐘的路程。

前方天光大亮。

一鼓作氣走出巷口,汗流滿面的女孩兒才放慢速度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身後腳步聲依舊跟的很近,晚風帶來一絲絲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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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淨的。

像初雪和冷杉融合在一起的味道。

把頰邊的頭發別在耳後。

聞渺微微偏頭,看向一旁的服裝店玻璃櫥窗,櫥窗裏倒映出來人的殘碎樣貌――

帥氣不羁的少年,正單手插着兜,站在她身後三四米的距離處。

突覺臉上一片冰涼,擡手一模,竟觸得一指淚水。大腦混沌到連眼淚什麽時候流下的都沒察覺到。

一時不知道該先笑還是先心酸。

時隔兩天半再相見,竟然又是以這種巧合而又奇妙的形式。

不想被同桌看到她的狼狽模樣。聞渺裝作什麽也沒看到,沿着桂花道繼續往前慢慢地走。

身後腳步聲又響了起來。

可她不想管了。

他又不會傷害她,他想跟就讓他跟吧。

桂花樹上只剩一半不到的花瓣。

顧酌單手插着兜,不緊不慢地跟在女孩兒身後,最後停在“江汀岸”的保安室邊,目送小姑娘一瘸一拐地走進小區。

原來,他們住得這麽近。

怪不得那天那麽晚她還待在小廣場。

低頭看着躺在手心裏的頭繩,他不禁回想起小同桌剛才那一連串熟練潇灑的動作。

眉梢微揚。

小姑娘看起來弱不禁風,力氣還挺大。

不過,她剛剛那個落寞受傷一瘸一拐還十分掘強的背影看得人真他媽不是滋味兒。

忽然之間,心變得沉甸甸的。

操!

本來是想笑的,現在搞得連勾唇的想法都沒有了。

連着幾聲微信提示音把顧酌從越來越低蕩的情緒中解救出來。

打開手機一看,是宋洺。

宋宋宋宋洺:【哥,你去哪了??再不回來我走了啊,我媽叫小李哥來押我回去[哭][哭][哭]】

宋宋宋宋洺:【那女生你認識?】

宋宋宋宋洺:【變|态還躺在地上,喝斷片了。】

宋宋宋宋洺:【哥!!我抵不住了!!】

顧酌前一秒才覺得自己被解救,結果後一秒又被滿屏的“宋”搞得煩躁不已。

他單手在對話框裏打下“再廢話以後別來了”。按發送鍵發過去,成功讓宋洺閉嘴。

清淨沒持續多久,回程途中,宋洺又發了一條信息過來。

宋宋宋宋洺:【最後一個問題,你一定要告訴我,不然我晚上肯定睡不着覺。】

顧酌:【說】

宋宋宋宋洺:【你是不是認識那女孩?】

顧酌:【同桌】

直截了當回複完,顧酌把手機丢進兜裏。手還沒收回來,手機又連響了兩下。

顧酌眉心一攏,啧了聲。一條不夠,還來兩條。

看來宋洺是打算初三結束前的周末都去上補習班了。

擡眸看到前方躺屍的變|态,他暫時顧不上看宋洺的信息,加快速度走過去,踢了踢“屍體”的小腿。

男人幽幽轉醒,睜開迷離的小眼睛看到站在他身邊眼裏寫滿“你死了”的陰戾少年。

然而少年唇角卻勾着一抹嘲弄的弧度,像在嘲笑他被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撂翻的丢人事跡。

見少年冷冽的眸光轉移到他紅腫的右手上,男人察覺不妙,剛要爬起來。顧酌狹長眼尾一挑,幾乎同時,毫不留情地從他手背上踩過去。

“啊!日——”

待走得聽不見背後的罵罵咧咧,顧酌才掏出手機來看宋洺冒着“下周要被抓去上補習班”的危險給他發的微信。

宋宋宋宋洺:【同桌姐姐太帥了!!同桌姐姐很漂亮喲。哥,老實講,你燥嗎?】

宋宋宋宋洺:【文章鏈接――“不停上火,教你5道降火良方”】

宋宋宋宋洺:【拿去,不用謝。】

行了。

下周就老老實實待補習班吧。

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這晚,聞渺睡的不踏實,睡到半夜,被噩夢吓醒。

睜開眼,看到床頭的輕柔燈光,她才沒那麽害怕。

被子有一大半被她踢到地毯上,睡覺前忘記關窗戶,房間裏溫度很低。

全身凍得冰涼。

手機時間顯示淩晨兩點十三。

茫然地靠着床頭,等心跳慢慢恢複正常以後,她才下床把被子拉起來,走到窗邊關好窗戶,又慢慢走回床邊。

腳踝熱敷又噴過白藥,已經不怎麽疼了。

外面正在下小雨,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其餘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不知道是什麽原理,她突然回想起以前和聞晨住在破舊樓房裏的日子。

整整十一年,破樓裏幾乎每時每刻都在争吵。

關于那些各色各樣稀奇古怪的吵鬧記憶,具體細節已經淡化,煩躁無望的感受卻始終如一的清晰。

難受。

身體難受,心裏更難受。

從床頭抽屜裏掏出一包糖,她一次性往嘴裏塞了兩顆。

傷心難過的時候,迷茫無助的時候,還有思念的時候,只有糖的甜味能讓她稍微好過一點。

周一,天氣晴。

“我就想找個安安靜靜的女孩子做朋友,而且我是顏狗,比較喜歡和好看的人一起玩。”

耳邊是奚梓純摯的回答聲和同學們的談笑聲。聞渺聽着,有一種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感覺。她的注意力似乎有些集中不起來。

這種狀态持續了兩節課。

今早起床後她就覺得沒精神,手腳酸軟,渾身無力,但她還是堅持來上學了。

頭兩節課,筆記本上的字跟它們的主人一樣有氣無力。

她沒太在意,想着這些反應大概就是因為她昨晚沒睡好,身體超負荷造成的。

“你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所以我就去勾搭了。”

奚梓收了個尾,偏頭看到小綿羊神色恹恹,鼻尖有一圈細細的汗,看起來像是生病了。

她趕緊把聞渺從升旗人流裏拉出來。

突然被拉走、腦袋昏昏沉沉的小姑娘不解地問:“去哪兒?馬上就要升旗了。”

奚梓沒回答。走到人少的空地上,才放開聞渺,然後摸着她的額頭回答:“你臉色不好,我看看是不是發燒了。”

摸完聞渺的,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對比之後疑惑道:“诶?跟我的差不多,也沒燒啊。”

聞渺還以為是什麽事呢。

看着奚梓寫滿擔心的明豔臉蛋,她嘴角輕輕翹起:“出門前我量過體溫,不燒,我就是有點累了。”

奚梓蹙起好看的眉:“這樣嗎?”

聞渺不想讓她擔心,肯定道:“就是這樣,我昨晚睡得有點晚,升完旗我回去趴着睡一會就好了。”

奚梓眉心蹙得更緊了:“可升完旗以後要換座位呀。”

聞渺趕緊說:“中午,中午我吃個飯就去睡,真沒事,別擔心。”

奚梓這才妥協:“行吧,只能這樣了。”

奚梓拉着聞渺艱難地穿過淩亂的人群,走到3班列隊前。

因為來得晚,她們只能往後走,站在女生尾端。

奚梓很體貼地讓聞渺站在前面,而她則在後面勾着聞渺的頭發玩得不亦樂乎。

今天的國旗下講話是高二1班的江語舒。

廣播裏剛說出她的名字,奚梓就貼着聞渺的耳朵小聲說:“女神學姐。”

聽到熟悉的稱呼,聞渺立即擡起昏沉的頭,看向旗臺。

距離還是遠,但是相比上回來說近了很多,足夠她看清楚江語舒的真容。

站在旗臺上的江語舒,高腰緊身褲加露臍上衣把她高挑的身材展現得淋漓盡致,鼻梁高挺,眼睛輪廓很美。

成熟性感型美女。

氣場很強,和輕狂肆意的小霸王的确挺般配的。

心髒莫名其妙緊縮一下,酸酸脹脹的。

聞渺輕蹙起眉,擡手輕輕揉了揉心口。

銘遠國旗下講話都是由講話人自由選擇喜歡的主題。

江語舒的講話主題是“欣賞和榜樣”。

聞渺認認真真地聽着,覺得她說的那個榜樣大概就是顧酌,而顧酌大概也欣賞她吧。

因為欣賞,所以相互吸引。

江語舒的一席話聽在有心人耳裏,各有各的想法。

散會後,鄭川免不了被朋友在傷口上撒鹽:“江女神欣賞和喜歡學習好的,鄭川,咱就不想了啊,別在一棵樹上吊死。”

鄭川的這幫朋友個個年級墊底,個頂個的無賴、纨绔。

自從上次放狠話卻沒去找顧酌被全校抓着嘲了好幾天之後,鄭川在圈子裏的地位一落千丈,如今基本已經淪落到是個人都能取笑他的地步。

鄭川啞巴吃黃連。被拉黑那天下午,他不放心讓人去查了一下顧酌,結果得知了顧酌的深厚家世背景和他以前的玩命事跡,他這才不敢妄自動手。

咽不下這口氣,鄭川每天都恨得牙癢癢。

男生的面子和自尊不容他沉默。剛想開口過過嘴瘾,就看見前方的樓梯間有個圈子裏的小少爺攔着一個小姑娘,手裏拿着一個精致的禮物,似乎正在表白。

小少爺姓林,家裏做珠寶生意。

鄭川突然停下腳步,因為他認出被攔住的小姑娘是誰。

剛剛說損話的朋友也有一點印象,忙跟他确認:“那不是顧酌的小同桌嗎?就上次壞你事那個小美人。”

鄭川輕哼一聲,表示就是她。

聞渺和奚梓都沒有發現身後有一個熟人。

她們要趕回教室換座位,結果聞渺被人堵在人來人往的樓道裏送禮物。

本來她們就趕時間,而且升完旗後聞渺整個人都處在莫名煩躁的狀态中。她就是這樣的人,內心越煩躁表面上就越冷漠,這大概算是一種另類的保護色。

林小少爺算是撞在她槍口上了。禮物沒送出去,還聽到對方客氣冷漠的聲音:“謝謝,可我還小,不可以碰這些事。”

盡管被當衆拒絕,林小少爺的積極性卻沒有被沒打擊到,反而愈發覺得小美人可愛,連拒絕人的方式都軟的讓人想犯罪。

他收起禮物,大方地笑了笑,問道:“等你不小了,是不是就可以追了?”

這種話一般沒有多少真實含量,這種年紀的人,誰會傻傻等誰幾年?

聞渺一心只想盡快擺脫麻煩,便無所謂地順着他的話說:“是。但前提是在那之前你不能來打擾我,包括現在。”

林小少爺似乎還挺開心,爽快道:“好!讓你走,等你長大。”

看着林小少爺把兩個小姑娘放走,鄭川嘴角勾起一抹壞笑。別說,小美人挺有個性,軟起來讓人招架不住,冷起來更讓人招架不住。

狗屁還小,小一點不是更有意思。

小一點更好教,撩起來也更帶勁兒。

朋友開口:“這位不也是活生生的小美人,适當換換口味。鄭川,上不上?不上我要去追了。”

聽朋友也在打小美人的主意,鄭川興趣更濃了,壞笑道:“真喜歡?”

“哪能啊,玩玩。”

“既然玩,我去追,管他媽小不小,那天的事還是得記一筆。”

朋友賤兮兮地笑了起來:“那我就等着看好戲了。”

“等着吧。”

從三樓往上走的時候,奚梓忍不住說:“全年級都說我們班的門檻最容易被蹋爛,因為天天有人跑我們班來送情書,我覺得也是,我們班女孩子顏值都很高。”

對于今天聞渺被人堵着表白的事她早就見怪不怪了,別說聞渺了,她都碰到過不少。

她和聞渺分居在教室前後兩端,平時也沒太注意有沒有人來給聞渺送情書,遂好奇地問:“你有沒有收到過?”

聞渺知道奚梓說的是情書,讷讷地點頭。

“我就說嘛,你肯定收到過。”奚梓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她煩惱道:“你是怎麽處理這些事的?好煩啊,感覺怎麽處理都不對。”

“我就把剛才那些話回過去。”聞渺說,“不行的話,不理就好了,一般情況,三次過後正常人就不會再糾纏你。”

“那我以後也這樣回好了。”

奚梓嘟囔:“真的不懂,有意思嗎這些事,搞得雙方都苦惱。”

聞渺搖搖頭,清澈無辜的眼睛在說:我也不知道呀。

嘴上沒再說話。

兩人沉默着走進3班。教室裏一片混亂,乍一看,活像一個逃命戰場,走道上人擠人,書擠書,書本遍地跑。

奚梓的書桌上已經堆滿了別人的書。她撓撓頭,沖着四組最後一排喊:“陀螺,你就不能等一下嗎!”

她無奈地笑:“我這,都無法下手了呀。”

一組過道前排有個男生撅着屁股從桌肚裏掏書,把路擋住了。聞渺只好站在原地等他結束。

等待時間,她擡眸看向她和顧酌的位子,桌子上只有他們的東西,別人連一張紙都沒放上去。

顧酌難得大課間在教室。但她的同桌,與世隔絕般,周圍都鬧騰得不成樣子了,他還是淡定地坐着沒動。

半分鐘,那男生才把桌肚清空,直起身。

聞渺往教室後面走。

因為要給抱着書迎面走來的同學讓道,她側了側身,不小心撞到夏玥的桌子,桌子一晃,書本嘩啦啦的往下掉。

她趕緊彎腰把書一本一本撿起來放回到原位,然後對夏玥抱歉道:“不好意思。”

“沒事。”夏玥微微垂眼看着她,突然問:“你是不是感冒了?”

聞渺有點茫然地搖頭:“沒有啊。”

可你嗓子都啞了,夏玥心說。

不過聞渺自己說沒感冒,她也不好再說什麽,抿唇笑笑,又低下頭去繼續收拾課桌。

等聞渺走開,夏玥前桌的男生才轉過來說:“我怎麽感覺你和聞渺有點像。”

剛才兩個人對視的時候,他突然有這種感覺。

同樣柔軟無害的長相,嘴巴和鼻子很像。不過聞渺的眼睛更妖,望着人的時候會勾心。

夏玥頭也沒擡地問:“有嗎?”

“嗯,神似。”前桌說,看見夏玥神色如常,他又覺得是自己感覺錯了,遂不好意思地幹笑一聲:“大概長的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

“可能吧。”

聞渺歷經千難才走回座位邊,偏頭一看,顧酌還在看小說,中文的。他上周五開始看,這本又快看完了。

感覺頭頂有一道柔軟的目光,顧酌擡起頭,見果然是小同桌在看他,他下意識的:“嗯?”

出聲後他才發現小姑娘臉色不太好,泛着一點蒼白,眼眸裏蘊着濕氣。她直勾勾的看着他:“不搬嗎?”

小姑娘的聲音又輕又啞,顧酌喉結微滾了下,反問道:“你想搬?”

“嗯。”聞渺輕聲應。

這是想不想的問題嗎?全班都搬,不能就他們搞特殊吧。

他們不動,四組第一排那兩個同學就幹站着,滿臉愁苦。

顧酌看着她沉默片刻,才說:“那就搬。”

見顧酌開始把桌肚裏的書往外抽,四組一排那兩個同學才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你怎麽了?”

聞渺抱起書的時候,聽到顧酌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昨晚被他看到一些不該看的東西,她其實沒多少和他說話的欲|望。

所以她用一句輕飄飄的“沒事啊”就應付了過去。

聞渺的東西上兩節課就整理好了,所以搬起來挺快。顧酌還沒開始搬,她就已經坐到了新座位上。

奚梓心心念念想和小綿羊坐在一起,今天終于如願以償,上午最後兩節課臉上都帶着淺淺的笑意。

搬完書以後,聞渺覺得自己更加沒有力氣了。剩下的兩個課間她都趴在桌子上睡覺,中午在食堂打的飯也沒吃完,因為沒有胃口。

下午的課程快開始之前,聞渺感覺自己身上有些發熱,又一聯想早上好幾個人都說她感冒了,小姑娘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睡眠不足,而是真的感冒發燒了。

前幾天看到奚梓桌上有感冒靈,她抱着試一試的想法轉過頭去問:“你是不是有感冒靈?”

奚梓停下筆,擡眼:“你真感冒了?”

聞渺低低的咕哝:“好像是,熱。”

奚梓從桌肚裏拿出感冒靈:“吃藥不怎麽管用,我帶你去校醫院打一針吧。”

“不想去。”聞渺嗓音透着沙啞的,聽起來像在撒嬌,“我先吃點藥,等一會看,要是還不好我再去打針。”

奚梓看着她可憐兮兮的模樣,不忍拒絕:“行吧,我幫你泡。”

說完,她站起來,從聞渺桌上拿過杯子,出門去接熱水,泡了一袋感冒靈給聞渺喝下。

顧酌踩着上課鈴走進教室,那時,聞渺還在睡覺。

下午第一節課是政治課,政治老師人很和藹。奚梓沒忍心叫醒聞渺,打算和政治老師說明情況,讓小綿羊多休息一會。

坐下後。

顧酌聞到聞渺身上以及飄浮在空氣裏的藥味。

小同桌正趴在桌子上睡覺。

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耷拉下來,有一截小小的陰影,臉頰緋紅,像是發燒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昨夜下過雨,今天北城氣溫猛降好幾度。

看着女孩兒凍得發白的指尖,顧酌心髒沒由來的一緊。

他轉過頭去問她的小姐妹:“你校服在哪?”

奚梓愣了兩秒:“在儲物櫃裏。”

銘遠每個班門外都有儲物櫃,每個同學一個儲物格,可以放背包什麽的。

“去拿。”顧酌說。

奚梓看着講臺上的老師覺得顧酌怕不是瘋了:“老師來了。”

“請個假,出去拿。”

奚梓徹底懵了:“不是……”

顧酌打斷她:“聞渺最好不要再受涼了。”

醍醐灌頂。

奚梓一下醒悟過來,忙跟老師打招呼出去拿校服,回來帶着滿滿的愧疚感給小綿羊蓋了件衣服。

下午的課,聞渺醒醒睡睡,身體熱度反反複複的。

例會課上到一半,她又醒了,趴在桌子上抓着一本古文翻譯書發呆。

這周的例會課,不似上個星期剛來那會,現在挺安靜的,幾乎每個同學都在寫作業、看書。

3班同學越來越有身在重點班的自覺和領悟了。

忽然,背脊被人用筆輕戳了一下,聞渺坐直轉過頭去:“幹嘛?”

“你聲音更啞了。”奚梓覺得自己都要哭了:“我們去校醫院吧,好不好?”

“不去,我現在退燒了。”聞渺說,她不想打針。

奚梓無情揭露事實:“你這反反複複的,現在退了,一會又燒了。”

“可我不想去啊。”

“三歲小孩吧你是。”奚梓被氣笑了,“行吧行吧,趴你的桌子去。”

聞渺笑笑轉回頭來,察覺顧酌在看她,她再次選擇忽視,掏出化學書來寫課後作業。

結果沒寫多久她又想睡了。昨晚一整晚沒怎麽睡,睡眠不足也是真不足。

而且化學是她最不擅長的科目,化學書簡直就是她的安眠藥。

迷迷糊糊睡過去之前,她看到顧酌起身從後門離開了教室。

臨放學前,顧酌收到了彪哥的信息,龍彪叫他放學後去看店裏今天改裝的新車。

小同桌一整天對他愛搭不理的,坐在教室裏覺得沒意思,所以他提前走了。

走到摩托車邊,顧酌卻突然臨時改了主意。

他剛給彪哥發信息簡單解釋完,放學鈴便響了起來。

先去學校附近藥店買了一堆退燒藥、感冒藥,然後走進“銘遠站”,待在安檢站邊等着每天都要坐地鐵回家的小姑娘。

陸陸續續有銘遠的同學走進地鐵站,顧酌不想引人注意,從包裏拿出一頂鴨舌帽戴上,又拿出一個黑色口罩戴上。

可他等了快半個小時,也沒等到聞渺出現。

不免感到有些納悶,難道她今天打車回家了?

沒有微信也沒有電話號碼,聯系不上。在通訊錄上搜尋了半分鐘,顧酌撥通王奇幅的電話。

祈福的聲音聽起來挺震驚:“是顧酌嗎?”

不是顧酌,難道是酌顧?

您不記了每個同學的號碼了嗎?

收起吐槽的心,他嗯了聲,淡淡道:“聞渺的試卷忘拿了,我們住得近,我給她送過去,您給我個她的電話號碼。”

電話另一頭的王奇幅一聽,十分欣慰顧酌同學能這麽團結有愛同學。

之前擔心顧酌欺負人小女生的顧慮也沒了。

他毫不懷疑地給顧酌發了聞渺的電話號碼。

收到電話號碼,顧酌直接播過去,鈴聲響完,沒有人接。

猶豫再三,他走出地鐵站,往學校方向返回。

去看看,确認一下。

沒在學校,再去“江汀岸”看看。

放學後,聞渺去了趟衛生間。回來的時候,教室裏已經沒剩幾個人。奚梓在她出去之前就被她勸回家了。

大概是真燒糊凃了,意識混沌,打算只休息一小會就走的人,休息着休息着又趴在桌上睡着了。

再睜眼時,教室變得一片昏黃,窗外天氣陰沉,世界暗了好幾個度。

人早就走光了,教室沒開燈。聞渺覺得後背有些發涼,回頭一看,後門開着一個半人寬的縫。

前面邊的衣服已經汗濕,黏黏膩膩的貼着小腹。

要是在家裏,估計這會她衣服都脫完了。

肚子咕嚕咕嚕叫。

早飯沒好好吃,晚飯還沒吃。

記得學校附近有家藥店,她計劃着先去藥店買一點退燒藥,再去旁邊的便利店買點包子玉米,湊合着把晚飯解決。

起身的時候,腦袋一陣發暈,眼前一黑,她差點踉跄着磕到桌角。

急忙伸手撐扶在桌面上,手心快要愈合的傷口被壓得有一點疼。

呼出的氣擦着皮膚流過。

燙的。

在原地緩了一分鐘,眩暈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脹着的刺着的疼,疼痛從太陽穴蔓延至全身。

快三年沒感冒了,這次像是要全補回來似的。

感覺頭沒那麽暈,聞渺才把奚梓的校服疊好塞進背包裏。

得洗幹淨再還回來。

邁腳轉身的時候,她眼尾餘光瞥見顧酌的靠枕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在地上,好像是被她踩了一腳,留下了半個腳印。

半個腳印=犯罪證據。

煩。

一個靠枕也要來惹她。

她郁悶地彎腰把靠枕撿起來,打開手機手電筒,視覺瞬間變好很多。

手機裏有一個未接電話,本地的陌生號碼。

五分鐘前打來的。

只打了一個,也許是打錯了。

用手電筒照着,聞渺在有腳印的地方拍了好幾下。印子紋絲不動,嚣張的朝她炫耀勝利。

正煩惱着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她聽到一道細微短促的推門聲。

緩緩轉過頭去。

哦。

原來是靠枕的主人回來找她的麻煩了。

這一瞬間震驚根本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

顧酌随手按下教室燈的開關,在光亮裏看清楚小同桌臉上複雜到極點的神情。

震驚、茫然、尴尬、窘迫……

精彩至極。

他低頭掃了一眼她手裏的靠枕,小姑娘不動聲色地把它往身後藏了藏。

他若無其事地走進教室。

好半天,聞渺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怎麽回來了?”

停在座椅邊,顧酌眸光輕落在女孩兒布滿汗痕的脖頸上,無聲嘆了口氣。

“不回來,怕你今晚睡在這裏。”

少年調笑的嗓音讓聞渺恍了下神。微怔兩秒,她才虛弱着聲音問:“你怎麽知道我還在教室的?”

“猜的。”

聞渺:“……”

你怎麽這麽厲害呢?

持續震驚中,顧酌把藥袋放在她那邊的桌面上,順手拿起她的保溫杯。

“不打針也不知道多吃兩次藥。”

像是教訓的口吻,聞渺沒接話。

顧酌看了她一眼,從後門離開教室。

聞渺站在原地空白好久,因為體力不支才跌坐回椅子上,盯着藥袋繼續空白。

顧酌很快接了熱水回來,打開藥袋找出一堆藥,放在掌心裏,送到她面前。

少年的掌心很幹燥,聞渺伸出汗津津、涼絲絲的小爪子從他手裏取走藥。

水是溫熱的,聞渺把藥分成三份,一口藥一口水吃得極快。

“走得了嗎?”見她吃完,顧酌問道。

“可以走。”

聽到聞渺說可以走,顧酌差點問漏嘴。微頓一下,他拎起藥袋,率先轉身往教室門方向走。

走了兩步,聽到手機鈴聲響。他掏出手機,對方一秒挂斷。

意識到什麽,顧酌回頭,看見小同桌握着手機正在笑。

小姑娘眼睛濕|漉漉的,笑得很真,邊笑邊舔了舔幹燥的嘴唇。

犯規。

顧酌眼睑低斂,掩下眸子裏的異樣,主動交代:“問祈福要的。”

聞渺嗯了聲,她沒想問。

就在這時,晚自習鈴聲突然響起來,片刻後,學校從喧鬧回歸寂靜,教室裏靜的落針可聞。

聞渺拿起靠枕,小聲承認錯誤:“我把你的靠枕踩髒了,我拿回去洗洗再還回來。”

顧酌一點客氣也不講:“洗幹淨點。”

見聞渺一言難盡地看着他,顧酌忍不住問:“你不會就是客氣一下?”

“……沒有。”

“誰踩的誰洗。”

聞渺氣哼道:“能不能有點同情心?我病了。”

顧酌輕笑了聲:“看出來了。”

聞渺:“……”

片刻後。

顧酌又出聲問道:“剛是不是偷偷在心裏罵我了?”

“沒有。”

“真……”

“真沒有,你好煩啊。”

聞渺哭笑不得,她怎麽不知道顧酌還有這麽“不大佬”的一面。

“走了,真想留在這過夜?”

這話有一絲絲的暧|昧,聞渺偷偷紅了臉,好在她現在正發着燒,臉紅也看不出來。

她乖乖起身,抱着靠枕跟着顧酌走出3班。

兩人一前一後走下樓梯,顧酌放慢速度遷就聞渺。

将近九十級臺階,本來就非常虛弱的病號下到一樓的時候,雙腿都開始打顫了。

胃裏空虛,熱汗直冒,她整個人都是軟的,像被人抽了骨頭。

她扶着牆,再也邁不開腿。

聽不到身後的腳步聲,顧酌下意識回頭,便看到聞渺扶着牆微|喘的虛弱模樣,眉心一緊:“走不了了?”

“讓我緩緩。”

說着,聞渺就要往地上坐。

顧酌眼疾手快地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地上涼。”

突如其來的靠近,聞渺驀地被按了暫停鍵。

低低的嗓音就擦着她的耳朵,耳朵尖開始發燙,靠着牆,她雙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察覺到小姑娘的局促,顧酌放了手,稍稍退後半步。

異樣情緒瘋狂滋長,聞渺心跳如擂鼓。擡眸看着顧酌,她突然有些讨厭自己剛才的緊張。

心裏生出來一個瘋狂又危險的想法――

她想他離得更近一點。

不過,那想法只是一瞬而過,很快便找不到蹤跡。

輕咳一聲,聞渺小聲說:“走吧,我能走了,慢一點就行。”

顧酌低“嗯”了聲,克制地距她半步遠走着。

平時十分鐘可以走到校門口,今天十分鐘才走完一半路程。

聞渺額邊的碎發完全被汗水染濕,身上冷熱交替得更快。

顧酌一直在觀察她的臉色,實在看不下去,終于還是走過去擋在她面前:“我背你出去,你今晚有必要去吊個吊水。”

“不吊。”聞渺想也沒想就拒絕。

“那我背你?”

顧酌試着問,他沒覺得小姑娘會有這個膽子。

不料,他話剛問出口,就見聞渺低着頭,輕輕的“嗯”了聲。

不僅大膽,還一點猶豫也沒有。

意外地挑了挑眉,顧酌上前半步,在女孩面前蹲下。

聞渺這會也不管害不害羞、臉不臉紅了,鼓起勇氣靠近他。

顧酌伸手攬住女孩的腿兒,輕輕松松就把人背起來。

她很輕,腿很細,很軟。

靠枕垂在前面遮擋視線,他幹脆把它拿到手裏拎着。

地上樹影斑駁,風穿過銀杏枝葉,頭頂的沙沙聲與遠處教學樓的上課聲交疊在一起,意外的好聽。

聞渺全程輕輕揪着顧酌的衣襟,他的手臂肌肉勒的她的腿有些麻,但她沒好意思說。

偶有一兩個人經過,好奇地朝他們這邊望過來。

聞渺麻痹自己:我生病了呀,沒什麽的,這很正常。顧酌背她,就跟她背弟弟妹妹一樣。

麻痹完,她果真淡定不少。

走出校園,她把頭輕輕靠在顧酌肩膀上。

女孩身上的糖香味兒由淺變深,顧酌身子猛然一僵,腳步微頓。

随後,女孩兒解釋的聲音鑽進耳朵:“我頭暈,就靠一會兒。”

“嗯。”

滾燙的氣流順着側頸向下流淌,少年冷白的皮膚很快泛起一小片潮紅。

他走得很穩,眸色深深,力除雜念,背着小同桌緩步走進地鐵站。

聞渺現在這副燒到糊塗的樣子誰也不忍心扔下她不管。顧酌也不例外,不忍心,所以他打算直接把她送到家門口。

地鐵人多,沒有空位,顧酌把虛弱的女孩兒圈在角落裏,避免其他人擠到她。

兩人靠的很近。

微微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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