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噩夢(二合一)

聞渺做了一個熟悉的夢。

夢境的地點是她和聞晨住了将近十一年的舊樓樓梯道,時間是早秋的某個黃昏。

她能看到窗外泛黃的樹葉子和昏黃的光線。

一開始,夢境靜止無聲,定格成一幅幽暗靜谧的畫。

她站在逼仄的樓梯道盡頭,垂眸向下看――

下方的空地上,正躺着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

是聞晨。

長期抽煙酗酒讓容貌絕世的女人日益消瘦。

夢裏的聞晨,很瘦很瘦,幾乎皮包骨,眼窩深深凹陷進去。

她內心平靜地看着已經離世五年的媽媽。

牆角邊堆着很多廢銅爛鐵。

聞晨的頭,就緊挨着那堆鏽跡斑斑的大鐵塊。

刺目的鮮血從聞晨腦後突突突往外冒,染濕了早秋的薄毛衣,又蜿蜒着向前淌了一地。

因為是真實發生過的,而且這段記憶被翻來覆去的拎出來複習。

所以即使是在夢裏,她潛意識裏也知道這是怎麽了――

聞晨從十三級臺階跌落下去,頭部狠狠砸在鐵塊上,當場血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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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看到了十一歲時候的自己。

就瑟縮在角落裏。

同樣瘦骨嶙峋,臉色是病态的慘白。

小時候的她,額角也在冒血,頭發上隐約可見幾塊碎玻璃。

血痕爬滿半張臉。

觸目驚心。

她抓着手機,坐在臺階上一眨不眨地看着聞晨,眼底寧靜無波,猶如一個沒有生命的瓷娃娃。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畫面才開始出現裂痕。

咔噠咔噠……

詭異的指針轉動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眼前的場景,開始像播放電影一樣向前推進――

聞晨費勁地伸出手,氣息奄奄地說:“渺渺,撥,撥120……”

然而“渺渺”卻無動于衷,長長的眼睫輕輕顫着,唇色比之前蒼白。

看見女兒這樣不顧她的死活,聞晨徒然提聲,撕心裂肺地沖她吼:“快啊!”

“渺渺”置若罔聞,依舊呆呆地看着。

聞晨惱怒的聲音持續不絕,她忽然露出一個解脫的微笑。

這一瞬間,她與“渺渺”有了共鳴,她們內心的聲音重合了:

死了,她就不會再挨打、不會再鮮血淋漓了。

大概是這個微笑給出的答案太過明确,聞晨慌了,表情一下子變得猙獰,絕望和不可置信瞬間爬滿她的臉。

她腦後的血流得越來越兇。

剛才那一陣叫喊聲似乎消耗掉她所有的力氣。

她虛弱地閉上眼,胸脯劇烈起伏着,呼救聲越來越微弱。

眼淚奪眶而出,她絕望地求:“渺渺,救我,救救媽媽,寶寶……”

這句話一出現,她就感知到:“渺渺”內心動搖了。

小女孩發着抖,慌亂地按下“120”。

就在“渺渺”把手機放到耳邊的時候,聞晨突然擡眼盯着站在高處的她。

下一秒,聞晨瞬間轉移到她跟前,伸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回光返照似的聲嘶力竭地質問:“為什麽不救我,為什麽!”

聞晨下了狠手。

就算是在夢裏,她都能感受到那種被人用力按壓喉管而無法呼吸的窒息感。

這時,三人夢境突然憑空闖進幾個外人。

是那群今晚用貓叫聲騙她的女生。

她們排列整齊站在樓梯中段,動作一致地仰頭看着她和聞晨,臉上挂着一模一樣的詭異笑容。

窒息感越來越強烈。

死亡前幾秒,夢境迅速坍塌,夢裏的世界驟然碎裂,很快變成了虛無的黑洞……

一陣可怕的窒息感把她從夢魇中拖拽出來。

聞渺猛地睜開眼睛。

痛苦還來不及收起,完完整整凝固在布滿細汗的瑩白面孔上。

客廳的燈還亮着,眼睛毫無防備受到強光照射。

條件反射,她擡手覆在臉上。

些許光亮從五指空隙裏透出。

“救救媽媽,寶寶……”

“為什麽不救我!為什麽!”

夢裏的聲音并沒有随着夢境的消散而消失殆盡,連同叫嚣的心跳聲陰魂不散地撞擊耳膜。

她用另一只手緊緊捂住胸口,試圖讓狂跳的心髒平複下來。

被噩夢吓醒的大腦像年久失修的機器,運作遲鈍。

過了半晌她才反應過來――

此時此刻,她正躺在某市某小區某樓某房間的客廳沙發上。

身上還蓋了一床暖融融的小毛毯。

口幹|舌燥。

緩了差不多兩分鐘,聞渺費勁地爬起來倒水喝。

一杯涼水下肚,心跳終于平緩了不少。

放下杯子,她又坐回沙發上繼續發愣。

大腦發脹,夢裏的畫面不受控制的在腦中一遍一遍回放。

過了好久。

她看了一眼時間。

一點十七分。

這麽晚了啊。

從衛生間出來之後,她就坐在沙發上神游。

什麽時候睡着的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麻勁過去,手掌和膝蓋比之前還疼百倍,傷口處像是有無數根針在紮。

眼睛又幹又澀,她很想睡覺,可是只要一閉上眼,眼前就是那個糟糕詭異的夢;只要一合上眼皮,剛才經歷過的恐怖場面将會再次上演。

五年了。

這些噩夢跟了她整整五年。

相似的開始,每一次夢境剛開始都是靜止畫面,都是三個人。

稍有差異的過程。

各種各樣的結局版本。

有時候她就靜靜看着聞晨沒了聲息;有時候聞晨會像今晚這樣突然過來掐住她的脖子;有時候會像今晚這樣有其他外人出現;有時候她會被聞晨附身,被迫感受聞晨所經歷過的痛和絕望……

上一次做這個夢還是她從小城高中學校回福利院那天。

今晚都怪那些壞人,害她又做噩夢了。

夢裏的場景太過熟悉,常年累積的經歷告訴她:黑暗會吞噬意識。

完全不敢睡。

注定又是一個無眠夜。

得找點事做來分散注意力。

想了想,她取過沙發角落的背包,掏出一張數學試卷來。

笨拙地捏着筆,糊裏糊塗寫了十幾分鐘,思路完全打不開。

做一題,錯一題。

煩躁地把書扔到一邊。

她靠着沙發,拉過小毛毯蓋在肚子以下。

開始盯着窗外燈火依稀的世界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她就保持着同一個姿勢看着窗戶,希冀下一刻就能看到天際處的光亮。

不斷對自己說:還有四五個小時就天亮了,天亮以後就沒事了。

五點鐘,天際泛白,她給顧酌發了條語音:

“我沒有心願姐姐的微信,麻煩你跟她說一聲,我今天去學校,讓她別過來了。”

顧酌奇異地醒了個大早,醒來的時候,剛好看到聞渺的信息。

躺在床上反複聽了好幾遍,他才确定小姑娘的意思。

五點鐘。

真早。

起床,洗漱完,五點十五分他就出了門。

小吃街上不少店鋪已經開門,不過大多數還沒開始賣早點。

走了好長一段路,他才碰到一家已經營業的粥店。

胡亂打包幾個種類的粥,他匆忙往回返,路過廣場,直往“江汀岸”去。

不确定小姑娘是否已經走了。

他給她打了個電話。

“喂。”那頭傳來軟糯沙啞的聲音,還透着一絲震驚。

“走了沒?”他問。

“還沒。”

“在家裏等着,我一會上去。”說完,不等那邊回複,他直接挂了電話。

說是說還沒有,但其實顧酌來電話的時候聞渺已經走到門口了。

對方沒等她說話就把電話撂斷,她站在門後空白了好幾秒,才打開門慢悠悠地走出來。

又扶着牆一步一挪走到電梯邊。

然後站在那裏等着。

對于顧酌這麽早起,一大早給她打電話這兩件事,她感到非常的意外。

他很多時候不去上早自習,特別是英語早自習,因為沒那個必要。

不知道顧酌走樓梯還是電梯。

也沒個方向,她索性就看着電梯口。

大概三四分鐘,電梯門打開,聽到聲音,她擡起頭來。

顧酌站在電梯裏,頭頂的光灑在他身上,臉側面的線條稍稍生出些銳利感。

輕輕拉了拉背包帶,她很自然地打招呼:“早。”

“早。”顧酌說。

他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下小姑娘。

然後出電梯靠近她:“包給我。”

“不用,也不重,”聞渺看着他手上的袋子:“意養家的粥?”

顧酌“嗯”了聲,“還早,吃完再走。”

“好。”她說。

顧酌伸了只胳膊過來,她愣了兩秒,才伸出手去抓着他的袖子。

意養家的粥很好喝。

然而聞渺喝了幾口就沒胃口了。

倒是顧酌喝了個飽。

喝完粥,兩人帶着垃圾下樓,顧酌扶着她慢慢走到小區門口。

天邊還零落的挂着幾顆星星,晨起鍛煉的人還沒行動,顧酌掏出手機一看,才剛過六點。

熬夜熬成家常便飯的他,只看一眼就知道小同桌大概一夜沒睡。

他不太能理解這種帶傷帶殘一夜沒睡還要堅持去上課的腦回路。

可是小姑娘今天尤其的安靜。

他也不方便勸。

臨時下了個打車APP,附近正好有車。

只等了三分鐘,車就到了。

接單的司機聚精會神地開車,不八卦他們為什麽會這麽早去學校。

後座氛圍凝固。

身邊的人誓将沉默貫徹到底,整個後座間安靜極了。

窗外浮光掠影,斑斓的光線穿過車窗,傾灑在女孩疲倦的小臉上。

顧酌有些泛困。

偏着頭看了一會,他收回視線,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然後閉上了眼睛。

平常時間,開車從“江汀岸”到銘遠至少半個鐘頭,今天不一樣,這個點車少,車速提得起來。

“到了,32。”

顧酌才将将要睡着,便被司機用粗礦的嗓門吵醒。

睜眼後下意識往旁邊一瞥,恰巧聞渺也在看他。

小姑娘眼眸紅紅的,像睡眠不足,也像哭過。

他有兩瞬間的愣神。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發現自己看不得小同桌眼裏的猩紅。

因為那代表着她心情不好,或者身體不舒服。

不管是哪一種,都讓他覺得不好受。

顧酌發愣間,聞渺從包裏把小錢包掏了出來。

驀然回神,他趕在她遞錢給司機之前匆忙用微信支付了車錢。

下車,繞到另一側車門的途中,他聽到司機在和她說錢已經付過了。

小姑娘輕輕哦了聲。

打開車門的時候,她沖他明媚一笑。

心跳驟然慢了半拍。

小姑娘真甜。

路上人少車少,學校更是人影都看不到一個。

蝸牛速度到達教學樓四樓,傷員渺額頭上滲出一層薄薄的細汗。

教室裏空無一人。

一到教室坐下她就拿出昨晚的試卷來寫。

顧酌看了她一眼,心煩意亂地趴在桌子上補覺。

餘光裏瞥到同桌睡下,聞渺心裏的感動和感激更強烈了。

感動之餘,她又開始集中精力做題。

拿筆寫不方便,她就在心裏整理解題思路。

第三個進入教室的是3班的副班長杜曉風。

看到後排一坐一趴的兩個同學,杜曉風嘴驚訝得大張,差點可以塞雞蛋。

聞渺來這麽早這麽認真地寫試卷他倒是不驚訝,因為新同學學習挺認真的。

讓他驚訝的是另外一個。

他大氣不敢出一個,走路輕悄悄的,小心翼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坐下後又他忍不住往後看,心想:滿分大佬在英語早讀上現身,估計林苓做夢都要笑醒。

3班人陸陸續續來到教室,看到趴在桌上補覺的顧大佬,紛紛大跌眼鏡。

聞渺一鼓作氣整理完試卷上所有大題的解題思路,最後一題第三問的解題思路她理到一半就卡殼了。

嚴重缺覺導致大腦非常遲鈍,經過一宿的恢複,她內心已經平靜了很多很多。

解不出來她也不鑽牛角尖,覺得自己确實需要補覺。

還有二十分鐘才上早讀,她抽出幾本書來墊在桌面上,不用胳膊枕着,偏着腦袋把臉靠在上面,緩緩閉上眼睛。

過度疲勞遇到神經松弛期,很容易陷入深眠,聞渺這一覺睡得很沉。

奚梓七點二十進入教室,看到前排雙雙在睡覺,她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好像聞渺剛轉過來的時候這兩位也這樣來着。

不過聞渺就剛來那幾天這樣,後來就不太睡了。

她想應該是小綿羊最近太累了,所以才會浪費今早的黃金記憶時段。

奚梓剛暗下決定好等上課前一分鐘再叫聞渺,看到顧酌醒了。

她沒在意,翻出英語筆記本來背昨天林苓給他們留的英語感謝信範文。

這節早讀有任務:背誦這篇範文,一上課就要要默寫。

她是組長,要登記大家的背誦情況。

她要到英語科代表那裏背。

昨天她就背熟了,抓緊時間再記了一遍,早讀開始之前她就去找夏玥背。

不帶停頓地背完。

夏玥在背誦記錄表上勾了她的名字。

奚梓愉悅地返回。

眨眼功夫,她座位邊站了好幾個來等着背書的同學。

聞渺還在睡,奚梓剛要出聲叫她,就見顧酌擡眼看着她,用壓得非常低的聲音說:“換個位子,去前面,別吵她,讓她多睡一會。”

奚梓:“?”

不過看小綿羊确實睡得非常熟,她思索片刻,點了點頭。

帶着一幫尾巴轉移陣地去找前排同學換位子的時候,奚梓激動地想要流淚:顧大帥比好暖嗚嗚嗚……不對,是對渺渺好暖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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