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當黃昏再次降臨
有些時候肖谷看不懂自己的竹馬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孩子,但是有些時候,他又能清楚的了解到,柳清然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孩子。
人就是這麽複雜的存在。
話劇的排練暫停,少年們開始訓練籃球,少女們展開新的旅程練習啦啦隊用舞。
因為女生人不夠用,楊芷晴也被硬生生的拖了上場,訓練的時間過去了五天,文陽陽和李長城努力了一個月的啦啦隊隊服橫空出世。
孩子們穿上之後,那兩個就累癱了。
……
肖谷他們帶着滿身臭汗推門而入的時候,姑娘們正站在鏡子前晃動自己的裙子,跟着女生做男生打扮的陳歡,高舉相機,洋溢着幸福。
之前加入籃球小隊的兩個男生跑路,現在的位置由趙長寧和李雲浩補上,就看糊了滿臉黑泥的孩子們忙不疊的沖進地下一樓的浴室。
與此同時,門外有新聞部的人敲門,說是過來采訪一下啦啦隊和籃球隊的心情。
柳清然盯着手裏的對戰表,有些惆悵的捏住自己的晴明穴:“不用什麽心情了……第一輪就要被刷下去才是真的。”
南歌第一場對陣的就是‘長郡’。
柳清然頗為無語的盯着那張對戰表,對将要到來的集體落敗感到擔憂。
不過他的擔憂沒啥用,肖谷他們早就知道要對付的隊伍是誰。小朋友盤膝坐在大通鋪上,視線無意識的落在李雲浩身上,再看看身邊床鋪的位置,還有今天出現在浴室的牙膏。
是他多心了嗎?
還是說真的是他想的那樣?
有一瞬,趙長寧轉頭了,他和柳清然視線相接,兩個人都像是被對方發現了秘密,立刻側過頭,肖谷也察覺到了最近這個屋子裏面的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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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後,小太陽在轉角處發現了被幾個奇怪人物攔住說話的李雲浩。
疑點浮出水面。
真相近乎昭然。
當天晚上,肖谷盡職盡責的哄了小朋友睡覺,拿着手機和電筒,轉頭回到學校,他對着門衛大爺說自己東西丢在活動教室,開了個小門進屋了。
肖谷打開手機的手電筒,走到活動教室,打開了門。
果然。
确若他所想。
李雲浩把窗簾拉的很徹底,一個人坐在桌子前寫試卷,聽到看門的動靜擡頭,見是肖谷,一瞬有些被戳穿的愧疚感,堂皇的看着他:“你怎麽跑來了?”
“你知道小七有事情瞞着我的時候會變的很不自然嗎?”
“啊?哦。”沒忍住李雲浩失笑出聲:“是我叫他不要告訴你,他還是問過我可以不可以告訴你,不要怪他。”
“我怪他幹什麽。”肖谷關上房門在那少年對面坐下,他盯着李雲浩問:“你在這裏住了多久了?”
“不多不少一個星期。”
“周六周日也在這裏?”
“嗯。”他的堂皇消失了,平靜的看向肖谷:“你怎麽發現的?”
“第一個,小七最近不太對勁,第二個,趙長寧最近也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第三個,那天我聞到你抽煙的味道了,但是礙于我家崽子在我不好當着他的面說破,第四個,你的枕頭每天位置都在變,第五個,垃圾桶裏面的方便面太多了。”
李雲浩有些無語:“你不去當偵探可惜了。”
“別廢話了,你為什麽不回家啊。”肖谷壓着眉宇,有些擔心:“小七和趙長寧他們肯定不會問你,那兩個都是心軟的,他們不問,我來問。你到底怎麽回事兒。還有,白天的時候我看到有個男的過來找你,他跟你說什麽了?你怎麽回來之後就心不在焉的?”
“你真是直接。沒有人告訴過你,要對旁人的秘密保持觀望态度嗎?太過深入會害了你。”
“害了我?”肖谷雙手放在桌子上,并不是詢問,而是質問:“你現在在害你自己,抽煙,離家出走,還被莫名其妙的人纏上?快點,說,怎麽回事?!”
李雲浩自認不是肖谷的對手,連連擺手:“你別一副要咬死我的表情,我和你說還不行嘛。”夜晚不知名的蟲子在窗外吱吱,李雲浩無可奈何的說:“我沒有離家出走,我只是沒辦法在家裏住了,所有跑來這裏睡覺。”他說的是實話:“我只是來這裏睡覺的而已。”
“你家裏出事了嗎?”
“嗯……出事了。”
“所以呢?”
“沒有所有啊。”李雲浩覺得肖谷也不是那種會深追到底的人,索性就垂下眼睛,能避而不談就避而不談。畢竟他看的很明白,肖谷這麽熱心的沖過來只不過是為了确定自己存在的目的,只要自己安安靜靜,不威脅到肖谷和柳清然,眼前的小太陽就不會再多管閑事,他太清楚人心,也明白肖谷的底線是什麽,只要自己保證不觸碰到這些人介意的事情,無論自己怎麽樣,他們并不在意……
嗯。
只要自己保持住那個限度就好,反正他們不會有多麽在意的。
人都是最愛自己的。
“我是問你,你家到底出什麽事情了,把你逼得要來這裏住。”肖谷接着問。
李雲浩抿唇搖頭:“肖谷,我不會……”
“和那個什麽抑郁症有關系嗎?”敏銳似他,當初自己提起母後大人的病,這個人反應就和平時不一樣,肖谷當時認為是李雲浩自己有什麽問題,他還是特地留心了一下,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兒。
被揭穿了一半的李雲浩頓住,好半天才開口:“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我覺得你不會。”
他覺得好笑:“那你還問?”
“也許會有希望呢?我不試試看,怎麽就知道一定是死路呢?”肖谷聳肩。
“不是什麽好事情,你別管我。”李雲浩這麽說……
肖谷盯着他,如同看待稀有動物一般,最後搖頭道:“你覺得我的觀察力和判斷力在這裏算老幾?”
“啊?”
“不說別人吧,鄭錫濤,劉樂天,沈星辰,董娉婷,楊芷晴,這幾個早就察覺到屋子裏面不對勁了,最近清然看你的次數變多了,趙長寧更不用說。”少年氣勢攀附雙眸,他問:“你覺得你還能瞞多久?”
瞞?他并不打算瞞,只要自己不踏破他們的領域,那其他人也沒有資格進入他的領土。就算別人知道了又怎麽樣?誰的心裏還沒有點事情?!誰又有那個閑暇的時間去管自己的事情?!
無視李雲浩的心裏變化,肖谷敲了桌子,定下最後一句:“我說啊,別胡思亂想了,擺在你眼前就兩條路,第一自己主動老實交代,第二等到大家等不下去的時候把你的事情查出來。你覺得哪一個更好?”
“你們為什麽要查我的事情?”少年并不明白肖谷此刻的警告和勸解,他的世界裏沒有這種雞婆多管閑事的人出現過。他覺得好笑,微微搖頭:“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做出任何傷害柳清然和你們的事情來,所以……”
“你一直都抱着什麽樣的心态看待我們的?”肖谷突然這麽一問。
李雲浩被問的一愣,抱有什麽樣的心态?
心态?
還能是什麽樣的心态?
當然是可以放心相處的人,是淨土。
是你們創造了一個可以讓我安心睡覺的地方。
我抱着什麽樣的心态?
不能被發現。
發現了,現如今所有的安心和安睡的能力都會消失。
來……不及了嗎?
那個站在禮堂之下,露出完整樣貌說着欠揍但是真誠話語的柳清然……
那個柳清然。
他說了那麽多的話。
柳清然那天站在舞臺上說了那樣多的話,他已經記不清了,記不得那個漂亮的孩子到底是怎麽諷刺大家又是怎麽鄙視弱者的,但是……他記得……
一直記得。
記得柳清然說。
“只要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就一定能在話劇部找到自己的位置。你一定可以在話劇部裏得到容身之所。”
我想要什麽呢?
我可以停留的位置是什麽?
那些不重要。
可是我想要容身之所,想要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
“你不說嗎?”長時間的等待和靜默後,肖谷發問:“一個字也不說?”
這日是初春葉寒的溫度,窗外依稀霜華重,這樣安靜對峙的時刻,仿佛樹木生芽的聲音都能鑽進耳朵裏,寒然,冰冷。
“喂。你知道我們樂隊為什麽辦不下去了嗎?”李雲浩突然轉移了話題,或許不是,或許這是他另外表述的方式,肖谷決定按下急躁:“不是因為你們理念不合嗎?而且那些人也翹練習?”
“那是表面上的。”李雲浩的聲音浸入水的涼意,他說:“真的原因,在于我。”
偌大的空間從上往下看,少年們對峙着,肖谷點頭:“你是想說你們兩個離開樂隊是因為你?還是說,是你算計趙長寧一起離開了樂隊?”
“第二個。”
“能聽聽嗎?”
李雲浩聳肩,低下頭,眼底霧色攀升:“長寧雖然嘴上不饒人但是心是好的,可是餘下的那些人表面上看着一個比一個好相處,但是內裏誰知道是什麽樣子的。我和長寧一開始只是因為都會彈吉他才湊在一起,後來……有會打鼓的跑過來,又有會用鍵盤琴的過來,大家在一起也很高興。但是……又來了兩個,那兩個是從前跟着別的樂隊伴奏的人。他們來了之後,樂隊的氛圍就不對了。”
“原本只是為了大家在一起唱歌存在的樂隊,變的功利心很重。樂隊開始在‘林南’打響名號,女生們看大家夥的表情也變了。甚至……我們還在運動會的時候登臺表演,元旦晚會也上臺過。但是……”
“但是?”肖谷聽着有些不理解。
說着少年把自己的吉他抱在懷裏,輕輕的撫摸着:“他們開始逃課,開始為了所謂的‘音樂夢想’反抗老師,反抗學校的一切。招來禍事,我和長寧還好腦子一直都很清醒沒有跟着他們瘋,那幾個公然和學校對着幹,又是請家長,又是被罰站,還害得我和長寧的吉他被沒收。”琴弦聲被他撥起,苦澀且悲傷。
肖谷聽明白了,李雲浩并不是學校規矩的遵守者,如果是的話,他不會用‘招惹禍事’這四個字。
“我啊,不想要引人注目,更不願意和學校的‘規矩’為敵。想要和聰明人在一起相處,想要平靜安寧的過日子。唱歌對我而言,只是平淡生活裏面的一點調味品,我不打算拿‘聲音’和世界作對。”他半眯着眼睛,稍顯疲倦的開口:“所以,我背叛了他們,每當他們要做什麽違背學校命令的事情,我就主動告發,阻斷他們的計劃,作為條件……我和長寧的吉他必須還回來。”少年将吉他抱緊:“我本來以為他們會消停一點,畢竟下半年林南就要轉移來南歌,如果他們安分一點,我不會動手的。”
但是,事與願違。
“那些家夥依舊賊心不死,看南歌的社團活動很豐富,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是做樂隊的事情昭告天下。昭告就算了,他們還想着要改變樂隊的風格,理由是什麽,你知道嗎?”
肖谷搖頭。
“因為搖滾風格更能吸引女孩子的視線。我們之前那種民謠風格根本就不行。”李雲浩嗤笑出聲。
他眉宇蹙了起來,厭惡道:“無止無休的貪圖讓人厭煩。”
比霧還是朦胧的困惑在少年的眼底張揚開來,他像是一只被自己困住的野獸,荒唐的嘆氣,無數次的糾結後,又否定了自己的答案:“怎麽說呢。他們也沒有錯吧,他們在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只是他們的追求的東西妨礙到我了。”少年低眉:“所以,在學校發出要舉辦話劇部的消息時,我裝作為難的在長寧面前說了一句話。”
“什麽話?”
“如果,咱們能像你弟一樣,跟着柳清然學點真本領就好了。”他那樣複雜的心思,反複痛苦過後,最後化作一縷笑:“長寧很羨慕他弟自小跟在柳清然身邊。清然什麽都教,他弟年紀小小唱歌,彈琴,畫畫,藝術修養,眼光見識,全部都勝過長寧哦,長寧雖然不至于和他弟計較,但是心底也有不爽。”他頓了頓說:“我太清楚了,長寧自從在學校見到清然之後,整個人都不太對勁。說樂隊的人不努力,其實我和長寧在來南歌之後也已經心不在焉。我是決定要離開樂隊,所以利用長寧對清然的向往,把他也拉了出來。”
肖谷微微點頭,并沒有對這件事多做評論。
“不覺得我很過分嗎?”他問:“利己主義是我的存活方式。”
“世上沒有不利己的人,我也不是多幹淨的人。”肖谷感同身受:“有什麽資格對你的生存方式指手畫腳。”
李雲浩看着他。
肖谷笑了:“你是在拐着彎的告訴我,叫我不要多管你的閑事嗎?”
“可以這麽理解。”
肖谷聳肩,覺得對話到底為止就好,他覺得目的已經達到,拉開椅子站起身,高挑精壯的少年露出如平日一樣的燦然笑意,望着空無一人的偌大屋子,少年嘆氣:“是嗎?‘利己主義’嗎?”
“怎麽?”
“你根本不是什麽利己主義。”肖谷直言揭穿:“你只是‘逃避’而已。”他擺擺手不再多問,轉頭離開了話劇部的根據地。
少年的衣角也消失在視線裏,節能燈明亮着整個屋子,一聲嘆氣沖出少年的落寞,那孩子低下眼睛什麽都不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