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體面的陌生就好
南歌是個很自由的學校,他提倡學生的個性,所以音樂課是絕對不會被占據的,而音樂課是李雲浩和趙長寧的天下,他們兩個總是會被音樂老師喊到教室的中心位置,衆星捧月的唱上一段。
李雲浩每次在唱歌的時候都能接收到自家弟弟的惡意視線。
真是冤死他了,又不是他想要出風頭的。
趙長寧也不是瞎子,他輕易的察覺到這件事,有意無意的幫着李雲浩回避着那個李元浩。
這天,午飯後,午睡時間,趙長寧心裏憋着事情,郁悶的睡不着,翻了兩個身,最後爬起身去冰箱裏拿了一瓶冰可樂喝。冰涼下肚,他側頭看到了窩在沙發上看書的柳清然,這小子最近中午也不怎麽離開,但是他不太愛睡午覺,大家尋求休息的時候,他一個人躲在盡頭。少年走到小朋友身邊,在他身邊坐下,半癱在沙發上。
“怎麽了?”小朋友側過視線,輕聲問了一句。
“雲浩他弟。感覺不太對勁。”
小朋友把手裏厚重的書合上,輕輕的撫摸着書頁上的刻痕,他問:“怎麽不對勁?”
“他好像很讨厭,很讨厭雲浩,這幾天要不是我攔着,那個小子估計要沖上來和雲浩打一架。”他不太能理解,所以問:“不是一個媽生的兄弟都會這樣嗎?”
“不清楚,我家那個是親生的。”
“呵,我弟也快把你當成親生的了。”他醋味很重的開口。
柳清然嫌棄的切了一聲,聳肩:“你自己也不想想,你弟從前找你玩,你不是跟着雲浩出門彈吉他,就是跟着雲浩出門,你什麽時候帶着他出過門?你不理他的時候,他都是在我這裏找安慰的。”
“……”趙長寧無話可說,他自己确實做的不好,所以也不能責備自家老弟什麽。
“小孩子很好哄的,你只要帶着他們玩,他們就願意親近你。”柳清然給他指出一條明路,趙長寧的問題很好解決,難解決的是李元浩這個‘可憐人’。
稍稍沉默之後,柳清然道:“你稍微小心那個‘弟弟’。”
“雖然我知道要小心,但是我還蠻好奇你到底為什麽要我小心的。”趙長寧理所當然的開口:“我覺得你和我的理由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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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然将帽子摘下來,半軟了精神,回答:“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讨厭李雲浩。無知的人很可憐也很可怕,他會把自己身上一切的不幸全部推到李雲浩的身上。”小朋友提點道:“記得哦。一定一定要小心。”
“具體哪方面的小心呢?”
“這種刨根問底的行為,感覺很熟悉啊。”柳清然感慨:“不愧是趙長安的哥哥。兄弟兩個一模一樣。”
“我就當你是在誇我,快點,說,哪方面?”
柳清然抿唇,捏着下巴道:“如果雲浩的父親對他示好,就要小心了。”
趙長寧雖然聽得懵懵懂懂,還是選擇相信柳清然指出的問題。
如果雲浩的爸爸對雲浩示好,自己就要小心李元浩。
李元浩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讨厭雲浩。
……
……
根本不知道為什麽讨厭?
那為什麽還要讨厭?
趙長寧想不明白,所以就不想了。他在午睡結束後的自主訓練裏,找到了雲浩,伸手拉住摯友的手臂:“你要不要來我家住兩天?我想和你對對戲。”
“你家?”雲浩淺笑着拿出手機:“我問問看我爸,如果可以的話就去。”
趙長寧能感覺到雲浩對待那位‘父親’的冷淡,但是無論出了什麽事情,雲浩都會守着禮儀問那位‘長輩’一聲。
為什麽?
因為雲浩心底對那個父親還有期待?
他是不是也渴望家庭?
還是別的什麽?
他雖然聰慧,但是也達不到柳清然那種境界,大多數時間裏都後知後覺。
好想問啊。
算了,算了,問了說不準會讓雲浩難堪。
還是等雲浩自己來說吧。
他開始感慨,哎呀,自己這麽好的朋友上哪裏找去?
雲浩真是太有福氣了。
他笑了一聲,目送出門打電話的雲浩,正邁步轉頭去拿自己的劇本,下一秒就和陳歡撞了個滿懷,一聲玻璃破碎的聲響在教室響起,橙汁化作滂沱大雨撒了一地。
趙長寧連連道歉。
陳歡聳肩也沒有說些什麽,只是高喊了一聲:“我睡覺時還夢到橙汁的呢。”
把地板上的污垢打掃幹淨,趙長寧新倒了一杯橙汁過去:“請用。”
陳歡接過:“跪安吧。”
就此打住,鬧劇結束。
籃球賽當天,話劇部走了一大半的人,餘下的一小部分都讨厭人多的地方,為上場的那些家夥加油,鼓舞士氣後,餘下的孩子們将窗戶拉緊,房門關好,一副防賊的趨勢,安然的躲進自己的大本營。
陳歡和謝震扛着設備笑盈盈的占據了最好的拍攝地點,與後來的新聞部約定好會提交照片,也就免于地盤的争奪。
從陳歡的角度來看,她不懂球,只能說,這一場很精彩的球賽。
長郡派出的都是主力隊員,他們打算從一開始就以氣勢壓住場次,根據現狀分析,南歌這邊也由肖谷,鄭錫濤,劉樂天,沈星辰,趙長寧,這五個最強組合上場,比分咬的很緊。四十八分鐘後居然是奇跡的平分。打了一個加時賽,最後由長郡取得勝利。
肖谷等人在加時賽時就已經疲倦,劉樂天半躺在椅子上感慨,果然專業訓練就是不一樣,能撐到平分對南歌而言已經是奇跡。
由于謝震看球太過激動忘記了本職工作,此次籃球賽後半場比賽記錄由陳歡一人提供。
“雖敗猶榮啊。”新聞部的部長丁玉河一邊鼓掌,一邊這麽總結。
李雲浩沒有上場,是唯一一個沒有上場的隊員,他作為最後一位候補隊員,一直坐在最好的席位觀看比賽。
趙長寧回來了,笑的有些苦澀,還是少年氣十足的抱怨了一聲:“啊,最後沒投錯的話,還有機會再争取一下加時賽的!!”
他把毛巾丢到那叫嚣着的少年身上:“很不錯了,人家是專業的。”
趙長寧盯着眼前少年眼底平靜的笑意,問他:“就你沒有上場,不覺得可惜嗎?”他說:“明明訓練的那麽辛苦。”
“是嗎?”他自己倒是不這麽覺得,平和的開口:“我覺得這樣也不錯。”
這小子不争不搶這麽多年,自己要是再沒點抵抗力,估計就很難做朋友了,趙長寧微微搖頭:“我要是有你這麽好的忍性,估計我媽就不會整天唠叨我,要我成熟一點了。”
這就是有媽媽的好處啊,雲浩沒有說出口,那邊肖谷正在和對方的主将聊天,雲浩望着那風姿出衆的小太陽,拍着趙長寧的肩膀道:“你可以以肖谷為榜樣。”
“得了吧。”趙長寧覺得肖谷活的實在是累得慌,抗拒的往後退了一步:“八面玲珑我可做不來,沒兩天我就要累死。”他感慨:“谷哥就是谷哥啊。”視線在同樣優秀的其他三個‘牆頭’身上停留了一下:“果然一遇到正事,他的優越感瞬間就顯露出來。”
“從小跟在柳清然身邊,他要是沒這種本事,可能早就郁悶了吧。”雲浩給出自己的結論:“做天才的朋友一定很辛苦。”
趙長寧沒料到李雲浩的會有這麽一說,詫異的望向他,卻發現那家夥只是随意的感慨,沒有什麽深意,他也就開了個玩笑把這件事糊弄過去。
其實,趙長寧想問李雲浩。
你覺得,我們這輩子都比不上肖谷嗎?
李雲浩夜晚歸家,疲倦的動了動脖子,下一瞬漆黑的屋子裏面傳來腳步聲,燈被打開了。父親站在過道上笑着問他:“今天籃球賽怎麽樣?”
“輸了,不過他們打得很精彩。”雲浩也淺笑着回複他,他心裏嘆氣,好累啊,能不能讓我回屋休息?真不想和他廢話。
“你沒上場嗎?”
“我是候補,最後一位候補,今天是強敵,他們打得好的上場,我就沒上場了。”
“那就是因為你沒上場才輸的。”像是哄小孩子的語調,他故作的親切讓李雲浩毛骨悚然。
他點頭,笑了笑,沒有拒絕這個人的親切,也沒有回應,輕聲的問:“您還不睡嗎?很晚了。”
“哦,明天我和元浩約了說去打高爾夫,你呢?去嗎?”
“我明天要和大家一起确定舞臺服裝,還有妝容。不能去了,您和元浩好好玩吧。”他拒絕了。
“你們演的是話劇是嗎?”
“嗯。”
“你演的什麽角色。”
“一個大臣。”
“主角?”
“配角。”一個很喜歡的配角。
“什麽時候可以演?演的時候我們家長可以去看嗎?”父親伸手握住少年的肩膀,李雲浩靜靜的看着他,依舊微笑:“還沒有排練好,如果到時候可以請校外的人進場,我會提前和你說。”不着聲色的側過肩膀,他往後退了一步:“不早了,您也早點休息。”
“嗯……”
“對了,我們馬上要期中考試了,這段時間我會回來的很遲,提前和您說一聲。”
“我知道了。”
氣氛其實頗為詭異。
房門被關上後,還傳來好幾聲上鎖的聲音,中年人不禁蹙眉,走到那扇門前又敲了敲,沒有人回應他。
“爸爸,哥他明顯不想搭理你,你這樣追着他,他說不準會厭煩。”李元浩推開房門,貼心的提醒着,他走到父親的身後:“而且哥他……”
“元浩。”中年人轉過身,稍稍審視了眼前的少年一眼,他問他:“你哥為什麽躲我,我很清楚,你在想什麽,爸爸也都知道。”他按住小兒子額前翹起來的頭發:“我對你和對你哥哥是一樣的,不要再裝出這種樣子。”中年人蹙眉:“不要演戲。”
李元浩聽到這句話,想起了屋子盡頭那個演了一輩子的女人,她的謊言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沒有人拆穿她的美夢,年少的男生微微擡起頭,諷刺一樣的反問:“真的嗎?你真的……不會偏心李雲浩嗎?”
“我什麽時候偏心過他?”
李元浩說不出來,腦袋上的手輕輕拍了拍,像是在安撫寵物,父親說:“不要讨厭他,你們兩個畢竟是兄弟。他對你也沒有什麽惡意。”
嗯,清楚。
知道他對自己沒有惡意。
離的越遠,那個哥哥就越高興。
說到底自己到底在不滿些什麽。
不滿什麽呢?
伴随着數學課落幕的聲音,英語課代表把上次随堂小測的試卷發了下來,李元浩盯着自己試卷上艱難及格的分數,再去看那邊輕松笑談中午吃什麽的兩個人。
被他們随意放在桌角上的試卷露出邊角,成績清晰可見,分數很高,好像是全班最高分的樣子。
班級門外傳來一個女生的甜甜呼喊聲:“李雲浩,趙長寧,肖谷找你們兩個。”
李元浩知道這個肖谷,進校後沒有多久,就得知了這位小太陽的名號。他好像被女生和男生們視為‘頂點’。稍稍側過視線就能瞧見那個穿着話劇部運動服的玉樹少年,他比李雲浩還要耀眼,比那個趙長寧還要有人望。
好像沒有人不認識他。
陽光和清爽的氛圍環繞在那個少年身邊,他像是清風送爽時不炙熱也不空洞的陽光。黑白的空間都會因為這種爽朗的少年,添上三分顏色。
不知道他們聊了些什麽,李雲浩和趙長寧都跟着那個叫肖谷的人發笑,後來又跑來了幾個,都是些叫得出名字的紅人,或者說,那都是話劇部的家夥。李元浩盯着門外一片歲月正好的青蔥模樣,心底生出些濕冷的厭惡感。
他就是不喜歡這個李雲浩,怎麽都做不到把他當做陌生人看待。
這個哥哥明明是被抛棄的那一個,他明明沒有資格和自己争,他應該過得很凄慘才對?可是為什麽?他能這樣活着?能擁有朋友,擁有栖身之所?!
他的迷茫與困惑,如雨後清川,奔流不息。
體育課上,李元浩坐在稍稍偏僻的角落,他側過是視線就能看見抱着吉他和朋友享受閑暇時光的李雲浩。
世上所有美好的詞都是為了這樣的人存在的。
呵,明明只是一個被抛棄的家夥而已。
鼻尖處飄來一股藥香,還有一股百合的清冷香氣,很好聞的味道,李元浩側頭去尋找這股氣味的來源,只看到距離自己七步遠的地方站了一個戴着帽子的小孩子。
瘦弱又病白。
雖然看不到臉,但是通過判斷,那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孩子,晶瑩剔透,像是精靈一樣的孩子。精靈飛到他的身邊,摘下帽子,露出童話世界裏才會出現的絕美容貌。
柳清然。
李元浩知道他,聽說過他,但,是第一次見到他帽子下的臉。
漂亮的讓人感覺心曠神怡,如沐春風的少年。
“你好,我叫柳清然。”
他點頭,并沒有搭話。
那個漂亮的孩子将帽子重新戴回去,自顧自在長椅的另一端坐下,他靠在椅背上道:“我受人之托,過來找你聊聊。”
“誰?”
“李雲浩。”
意料之中卻依舊感覺訝異的名字,少年忍不住冷笑:“他想要你和我聊什麽?”
“他希望你不要再打擾他的生活。雖然無視你就好了,但是……你要是被學校某些壞人利用了,他的生活就不太平了。”
李元浩覺得可笑,急切的反問:“我?打擾他的生活?呵,是他的存在打擾到我的生活才對吧。”
柳清然帽子之下的唇角微微一笑,并無什麽諷刺的意味,只是清冷的勾起:“你很羨慕他嗎?”
羨慕?
如同刺進胸膛的一把利劍,疼的李元浩幾乎跳起來,他堤口否認:“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麽讨厭他?他不會和你争什麽,也無心你那個父親的親近,他知道你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你,那你們兩個就冷靜一點不再接觸,不好嗎?你為什麽非要天天這樣仇視他?你和他有什麽深仇大恨嗎?”
“我……”
柳清然斷了他的狡辯:“你既然不羨慕他,那為什麽還要仇視他?”
李元浩怔怔的盯着遠方正在和趙長寧打鬧的李雲浩:“我不嫉妒他長得比我好看,也不嫉妒他成績好,更不嫉妒他會唱歌。”
聽明白了,聰明如他,小七問:“你不嫉妒李雲浩這個人,可是你嫉妒他獲得的那些東西。像是趙長寧這樣的朋友,像是話劇部的生活,像是父親對他的重視,你羨慕的是他的生活,不是他那個人。”
李元浩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好半天回不過勁來。
抓住機會,柳清然接着說:“你自己清楚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可是你又打從心底裏看不起他。這是自卑的表現。”他笑:“在你心裏,他過得沒有你好才是對的,因為他比你更慘。”
最後柳清然下了結果,他說:“說到底,你不是仇視他,你只是看不起自己而已。人的憤怒大多都是因為自身的無能,你越仇視他,就說明你越看不起自己。”
“我沒有!!”驚醒一般,李元浩從椅子上站起,眼底滿是紅血絲,他怒道:“我沒有!!”像是不能證明自己的心,他又吼了一聲:“我沒有!!!”
柳清然平靜的盯着他,躲在牆壁後面的肖谷聽到這樣的動靜,立刻沖出來,伸手把柳清然拉到身後。站定住的柳清然說:“他比你過得好,是因為他比你驕傲,在他心裏,你們家那些窩心的事情,不值得他真的動手反擊。他選擇善待自己,可是你沒有。”
李元浩風一樣的逃走,狼狽又落寞。
盯着那孩子消失的背影,肖谷問自家崽子:“他以後不會再仇視雲浩了?”
“應該不會吧,他一旦仇視雲浩,就會想起我今天說的這番話,除非他不要自尊心了,不然他不會再犯這種毛病的。”
“真是難得看你主動出擊。”肖谷笑他。
清然的視線在偌大的學校掃視了一圈,最後搖頭:“學校裏面魑魅魍魉多的很,陶欣然那樣的難保沒有第二個,小心為妙。”
“扼殺苗頭。”
“對。”視線轉移,柳清然嘆氣,微微搖頭:“雲浩那邊也要和他聊聊。”
“聊什麽?”
“他再逃避下去,解決了李元浩,也解決不了他們家矛盾病源體啊。”
哎,頭疼。
趙長寧被肖谷叫走去那邊試着打棒球,柳清然在李雲浩身邊坐下,青草随風浮動,春花掉落滿地,花雨幽幽,李雲浩伸手摸了摸眼前孩子微卷綿軟的頭發:“怎麽了?有事找我?”
“我剛剛找李元浩說了幾句,他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頭上的手稍稍有些僵硬,随後又舒展開來:“嗯,謝謝。”
“然後……”
“然後?”
“我覺得,你應該好好的和你那個爸爸說清楚。”柳清然轉頭,視線相對,他說:“不要逃避,你不說清楚将來會更麻煩。”
“怎麽說?”
“你怎麽想的,就是怎麽說。”
“他如果裝糊塗呢?”
“那……就是他的事情了,我只能說,如果不能親密的在一起,那就體面的陌生。”
體面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