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關于兄弟的種種

君子不涉險境,李雲浩在對方發現自己之前撤退到一旁的店裏,裝出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等他從美術用品店裏離開的時候,門外的熟人和陌生人已經不見了。

少年站在長長的街道上,聽着風動葉舞的聲音,又望着天空一輪清月。

“獨善其身?”肖谷曾經說過,他并不是獨善其身的人,他面對事情的态度是逃避,雖說他自己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但是事情過後,少年總會有些鄙視自己。

鄙視自己沒有高尚的性格,也鄙視自己行事的邏輯。

他拿出手機,想要打電話,最後還是選擇用微信的方式一個字一個字的打出來,發出去。

肖谷,清然,他們應該會對文陽陽的事情有所行動。

自己不做什麽,但是知道的情報,應當提前告知。

在外混到十一點,他想就算那個家裏有人應該也已經睡了,而且他自己也累了,該回去睡覺啊。

果然,燈都暗了下來。

站在別墅外,他要回去的屋子裏散發出熟悉的冰冷氣味,鬼屋一樣伫立在他的眼前,他仰頭盯着二樓陽臺上的矮松很久,誰家的野貓叫了一聲,這才回神,拿鎖打開門。

月色似水,落地窗前盈盈皎潔,少年赤着腳走到落地窗前,遙望着那輪清澈。

真美啊。

想來話劇裏的描述的四季森林,比這個還要美吧,永夜狀态是什麽樣子的?每夜都會有這樣的月亮可以看嗎?月亮是借助太陽發光的,月兒的光沒有任何攻擊性,柔和的像是母親的手掌。

母親早逝,自己也不太清楚母親的手掌是什麽感覺,可是……

想象中,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他盯着月亮發呆,想着周六或者周末空閑的時候和長寧一起去天文館玩好。長安願意的話,把他帶上也行。想想也好笑,長寧就是個笨蛋,一點不懂怎麽和老弟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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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被打開了,管家站在客廳控制燈光的開關那裏,他恭敬的說:“您回來了。”

“嗯。”對視了一眼後,少年走到他面前,認真思考後的決定:“我把我的電話號碼給你吧,以後有什麽不方便的,你直接通知我,省得我多跑一趟。”

管家點頭拿出手機錄入了那個孩子的號碼,對話完畢,雲浩不想和這個忠仆多說什麽,他們根本不在一條線上,多說無益。

“非常抱歉。”管家突然對他道歉。

李雲浩沒懂,愣愣的望着他,像是在迷茫這個大人為什麽有這麽一出?

“你為什麽要道歉?”

管家擡起頭,眼底多是難堪,他只是又說了一句:“抱歉。”

看這個樣子,家裏人是都睡了,他沒由來的一陣無聊,像是為了打發時間,反問他:“你覺得你做錯了?”

“是。”

“我覺得你沒有做錯。”他捏着指尖的繭子,笑道:“你為了自己的主家思考,這是對的,從你的角度來看,我确實是要掃除的敵人。”

管家訝異于這番話,幫着其他人開脫一般:“老爺他并不是想要利用你,他是真的想要和你還有二少爺恢複關系。從前的事情,他已經知道錯了。”

“錯了?”他終于發現,他們之間的問題在哪裏了,少年說:“我沒覺得他做錯了。”

眼前的少年被暖色的光包圍着,可他身後的月色那樣凝重,像是悲傷與愁緒混合在一起的濃厚墨汁,就這麽被水一般的月色浸染,散墨一般點滴化來,溢滿這個空間。

他說:“他是公司的老板啊,他要對那些來上班的人負責任,為了讓那些人不丢了飯碗,他就要努力的掙錢擴大公司,他和李元浩的媽媽結婚是為了金錢也不是什麽錯事吧,他們在結婚前就說好了是聯姻,這是已知條件。他身為一個老板,我不覺得他做錯了什麽,有得必有失。身為老板就要放棄父親這個身份,身為父親就要放棄老板那個身份。”少年像是在解說:“我不覺得他有什麽問題。這是選擇,他在兩個身份之中做了選擇,我沒有怪他的資格。”

管家又要辯解,他識破了,又道:“我也不覺得李元浩和他媽媽有什麽錯,她們都只是為自己的角色做了最安全的選擇。”

李雲浩開解自己,如果自己在那些位置上,自己也肯定會這麽做的。

身為女人想要愛情。

身為兒子想要親情。

費盡心思,處心積慮……

無止境的算計和傷害,自己僅僅去想就覺得厭煩。

他們選擇了自己的位置,所以,做出相應保護自己的措施,這算不得什麽錯。

少年歪着頭想了想:“我媽媽也沒有錯,壽命這種事情不是她說了算的。我也沒有錯,來到這個世上成為誰的孩子不是我可以選擇的。”說完他笑了,像是發現了新奇的玩具:“那……誰都沒有錯,但是……事情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你知道為什麽嗎?”

管家不懂,他迷茫的搖頭:“我不知道。”

“我知道。”李雲浩卻笑着說:“可是我不告訴你,你自己想去吧。”少年憶起話劇部裏的歡聲笑語,原本落寞的心情如清江過境,滿心清靈,有些壞心眼的揚着下巴,對身後的管家道:“不要跟我道歉,我不喜歡你,也不打算原諒你從前做的那些事情。你做好你的忠仆就好,不要一邊想着盡忠,一邊想着與敵人為善。”

貪心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當負責人老總的同時又希望從小被虧待的孩子回頭與他建造幸福家庭。

當聯姻妻子的時候又希望家庭美滿,舉案齊眉。

當聽話兒子的時候又希望前妻兒子不存在。

怎麽可能呢。

不過也可以理解嘛。

人都是貪心。

柳清然說了:“貪心才能推動劇情。”

“嗯,也是,貪心才能推動劇情。”

于是,劇情在李元浩面前推進了。

另一邊,趙長寧推開自家老弟的房門,把小鬼從電腦前提到沙發上,然後把劇本癱在他面前:“喂,這段你們當時你怎麽演的?”

小孩子立刻臭屁起來:“哦?老哥,你這是在請教我嗎?”

“沒有,我只是來指導你一下。”

“切,我才不用你指導,我自己就好的很。”小孩子已經看穿:“你要是沒事,我要打游戲了。”

“行行行行。”越長大越不好騙了,趙長寧就說:“請教你,請教你,麻煩你教教我吧。”

“請教別人的時候要用您哦。”

“你教不教啊!!!”

小孩子和他哥鬧了一頓,嘻嘻哈哈的接過老哥遞來的劇本,望着那一段道:“哥哥你演芒種嗎?天骐之前演的就是這個角色。”

“我知道,你們兩個下午在那裏嘚瑟了一下,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小孩子卻說:“不是哦,我也演過這個角色,四季森林裏面所有的角色我都演過。”小孩子點着劇本一本正經道:“小七哥哥為了讓我們充分理解這個故事,我們大家都輪流演過這些角色的。”他指着臺詞問道:“哥哥你是怎麽看待芒種這個角色的。”

“忠臣。”

簡單的詞表述完畢,小朋友有些不滿,尖叫道:“就沒有了!?”

“怎麽說呢,我也說不清楚。”少年撓了撓後腦勺,抿唇道:“我覺得芒種其實不是好人,他雖然是個忠臣,但是他真的算不上什麽好人。他在愛國土的同時,也很愛自己。依照我對這個人物的理解,如果夏景之地真的要毀滅,他會是第一個跑的人。”

小朋友點頭:“咱們兩個果然是一個爸媽,想法都一模一樣。”

長寧揉着老弟的小腦袋,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少年仰頭望着天空:“但是,這也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情。生存是第一位。”

“嗯,小七哥哥說過從前春秋時期,那些厲害的謀士,都是逃出一命才獲得大成就的,所以為了生存逃跑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情。”

“柳清然還真的是什麽都教。”像是抱怨,少年推推自家老弟:“演給我看看啊!!”

小男孩笑嘻嘻的清了清嗓子,跳下沙發擺出架勢,傷感了眸色:“國都存亡之際,這恩賜般的明朗啊,卻成了詛咒。何人能夠指引道路,我等到底要如何從無盡的晝日中逃離。至上無上的妖精女王啊,請降下明燈,請賜予道路,請寬恕夏地,森林守護者啊,請睜開寶石般的雙眸,窺得人間疾苦,望得炙熱傷魂!我等于此祈願。”

小朋友演完,對老哥挑眉:“哥,你來一遍吧。”按照老弟的要求,少年也念了一遍,卻被老弟徹底批評了,說他情緒不到位,還說他斷句有問題,又說他重字放錯了位置。

修改自家老哥毛病的趙長安有些驚喜。

這要是擱平時,自己這麽和老哥說話,還說他這麽多不好,老哥早就跳起來打人。自家老哥是個什麽德行,他還是有了解的。

兩個人排練到母親過來催他們睡覺,這才勉強停下。

靠在沙發上,趙長安問老哥:“哥,你不生氣嗎?我這麽大呼小叫的和你說話。”

“嗯?你很認真的在教我吧,為什麽要生氣?”

這是令人感到意外的回答,長安翻過自家老哥寫滿筆記的劇本和一本專門用來記錄心情的小本子,忍不住問:“哥。你好認真啊。”

“那是當然了。我本來就是很認真的人。”少年有些臉紅的把東西搶回來。

“胡說,你學吉他的時候都沒有這麽認真。”長安實話實說,随後被自家老哥按趴在枕頭之下。他也不生氣,親熱的爬到老哥身邊,天真的問:“為什麽啊,哥哥你很喜歡話劇嗎?”

“還可以。”他随口答道。

“騙人,難得看你這麽認真。你不和我說實話嗎?”

趙長寧歪了歪腦袋,随後想起自家老弟剛剛認識柳清然那兩年的事情,當時是因為小孩子周六周日在家無聊,自己又不想帶着小屁孩玩,爸媽察覺到這一點,體貼的給長安報了個陶藝班,就是在那個陶藝班上他們遇見了擔當幼兒組教師的柳清然。打那之後,一切都變了,一點點大的孩子每天都不見影子,每天一大早就求着司機給他送到雲齋去,要不然就是一兩個星期不回家,成天和柳清然還有一群小孩子聚在一起。

當時趙長寧就覺得自家老弟是鬼迷了心竅,不過是個陶藝教室有什麽好玩的。

加入話劇部之前,趙長寧也只是覺得自家老弟是被柳清然那個精靈一樣的外貌迷惑了而已。

但是……怎麽說呢。

他按着自家老弟的腦袋:“感覺很開心。”他說:“不是因為和柳清然在一起玩很開心,而是……大家聚在一起做一件事,很開心。”每天都很有奔頭,一想到去學校就很期待,雖然每天都辛苦成狗,但是練習完倒在地上看着天花板的時候,心是滿的。

就像……柳清然說的,他在話劇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個位置不是很重要,不是非他不可,但是他自己很喜歡,并且想要把握住。

察覺到自己老哥産生了和自己同樣的心情,長安有些激動:“和大家一起玩很高興哦。”小朋友高舉雙手,幸福的點頭:“和小七哥哥在一起玩很有意思,他什麽都會,什麽都帶着我們玩,大家在一起特別好。沒有什麽比大家在一起玩更高興的了。”

嗯,他理解,同時他也有困惑,既然這麽喜歡,在一起的時候那麽開心,那為什麽又同意放柳清然去上學?在趙長寧的認知中,自家老弟可不是什麽成全主義的善人。這小鬼喜歡的東西就一定要拿到手,按照他對柳清然和雲齋小同伴們的執念,長安是不會放清然去上學的。放清然去上學就意味着,解散自己的樂園,這個孩子怎麽可能同意?!

少年捏着小孩子的肩膀,像是詢問:“喂,長安,我沒有酸你,你老實回答我。你既然那麽喜歡柳清然,你不會想他嗎?”

“想啊。”小孩子心情有些低落,垂下眼睛:“很想他。”

“那為什麽不去找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住在什麽地方。”趙長寧覺得奇怪,想見的話就去見不就好了嗎?這樣不見有什麽意思?

自家老弟卻認真的搖了搖頭:“不可以,我們約好了,哥哥上學的時候我們都不去打擾他。”

“你也知道你是在打擾他?”吓到他了,自家小鬼居然這麽有自知之明,這位小鬼的臉皮,他了解。

真是上天開眼,這小屁孩居然知道自己會給旁人帶去麻煩:“那就和從前一樣,去打擾不就好了嗎?柳清然性格那麽好,一定會原諒你的。就算周一到周五不可以,雙休和假日總可以吧。”

難得的,家裏這位小哨子一樣的人物沉默了,良久的靜默後,小朋友說:“老哥。”

“嗯?”

“哥哥他沒有高興過。”小孩子尋求溫暖的靠近自己的血緣哥哥,他傷心的說:“一次也沒有過。小七哥哥他……沒有笑過。一開始我們也沒有注意到,只是大家聚在一起都很開心,我們也就覺得小七哥哥和我們一樣高興。但是……”聲音很低,孩子說:“谷哥說,小七哥哥可能不太清楚什麽是高興。”

“哦,因為這個原因,你們就決定讓他去上學?”

“嗯,谷哥說,他會負責任把小七哥哥的常識補回來,下次見面的時候,他一定讓小七哥哥真正的高興起來。”

趙長寧回想起在話劇部的柳清然,嗯,肖谷的擔心和認知都是對的,雖說柳清然很好相處,說話也輕輕柔柔,但是……真正的高興,他也沒有看過。

腦海中浮現柳清然那張精巧的小臉。

兄弟兩同步嘆氣:“唉……肖谷/谷哥還真是任重道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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