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墜落

這一覺艾吉奧睡得十分舒适,而且也多少為他恢複了一些體力,但等到他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輕松立刻就轉變成了尴尬。艾吉奧慌忙從凡妮莎的肩上直起身正襟危坐,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凡妮莎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變得這麽一驚一乍。

艾吉奧輕輕咳嗽了一聲,還來不及解釋什麽,視線中就映入了着兩把同樣完好無損的袖劍。艾吉奧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看着凡妮莎拿走其中一把,才敢确信這不是他眼花了。

“萊昂納多,你修好了它,是嗎?”艾吉奧驚喜地确認道。在看了凡妮莎一眼後,他試着拿起它,讓它用忽然彈出的劍刃把他吓了一大跳。

“是的。”萊昂納多也顯得十分高興,他轉身拿來了錘子和鑿子,“現在只需要再做一件事就能讓你使用它了。”

“呃,你還要修改什麽嗎?”

“你的無名指,艾吉奧。袖劍這種武器被設計成了只有切掉無名指才能使用的樣式,我猜這是一種限制,只有願意獻身的人才能使用。”說完之後,萊昂納多小聲嘀咕起來,“或許我應該用切菜刀,那個更鋒利一些……”

“真、真的?”艾吉奧傻眼了,剛睡醒的他忍不住用茫然的目光看向凡妮莎,他一時想不起她的手指是不是完好的了。萊昂納多的口氣不像是在騙他,但他真的從來沒注意到凡妮莎的肢體有殘缺,父親和哥哥似乎也沒有,是他太粗心大意了嗎?

“好吧。”艾吉奧幹巴巴地回應道,“請你下手快一點。”

他已經發誓要追尋父親和兄長的道路了,那就絕不該在疼痛面前畏懼退縮。艾吉奧努力勸服了自己,然後伸出無名指放在了桌上,同時閉上眼睛、挺直腰背,準備以此來迎接痛楚。艾吉奧聽見萊昂納多将鋒利的刀子猛地砍落下來,在桌上發出一陣鈍響,但痛苦卻沒能如期到來。艾吉奧小心翼翼地睜開一只眼,發覺萊昂納多的确是揮落了切菜刀,只不過落點偏離了他的手指好幾寸。

“你這混蛋!”這毫無品味可言的惡作劇讓艾吉奧又驚又怒,“萊昂納多,你在搞什麽?”

“哈哈,我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艾吉奧。”萊昂納多毫不猶豫地出賣了凡妮莎。

艾吉奧立刻轉過頭不太高興地看着凡妮莎。

“這……是個測試,艾吉奧。”凡妮莎忍着笑道,不過她說的也是事實,所以很快談話的氣氛就重新嚴肅了起來,她向艾吉奧展示了自己無名指上的刺客烙印,這才是真正的刺客标志,“在過去,使用袖劍的确需要砍掉自己的無名指……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成為刺客很有可能會失去比無名指更重要的東西,艾吉奧。”

“我知道……或者說,我正在知道……”艾吉奧的聲音低了下去,他為自己戴上了袖劍,學着凡妮莎的樣子抖動手腕,很快就着迷于它精巧的設計,“我們還需要做什麽,凡妮莎?”

聞言,凡妮莎立刻起身禮貌地向萊昂納多道了別,然後和艾吉奧一起離開了萊昂納多的工作室。奧迪托雷家族的宅邸距離他們此刻的位置非常近,但那裏已不再安全,所以他們不能回那裏休息。凡妮莎接下來想帶艾吉奧去的地方其實就在他們視線所及的範圍內,也就是聖母百花大教堂旁的喬托鐘樓。

關于這些矗立在佛羅倫薩的美麗建築,本地人都知道一個非常有趣的常識,那就是雖然無論從什麽角度看都是喬托鐘樓比聖母百花大教堂更高,但事實卻正好相反,鐘樓的高度其實遠不如大教堂。

不過,這個常識并不能打消艾吉奧此刻的驚恐。

在聽到凡妮莎讓他徒手爬上喬托鐘樓的提議後,他正在努力确認她是不是瘋了。凡妮莎無奈地踮起腳尖替他整理了一下因為剛才的倒頭大睡而變得淩亂的領口和兜帽,接着極其順手地拍了拍他的腦袋,“我可不會等你,艾吉奧。”

“……”艾吉奧意識到自己恐怕別無選擇了,這将是凡妮莎對他的又一次考驗。

他認命地走到喬托鐘樓的牆壁邊上,用手牢牢抓住鐘樓外壁綠色與白色相間的大理石,開始在這條崎岖坎坷的道路上慢慢前進。擡起頭往上看時,艾吉奧只覺得這座鐘樓仿佛根本就沒有頂端。如果不是之前短暫地休憩過一陣,他說不定會在爬到一半時睡着了掉下去。

機械的交替動作讓手臂的肌肉開始感到酸痛,幸好凡妮莎沒打算完全對他置之不理,在他即将爬到頂端時,她俯下身伸出手将快要力竭的艾吉奧用力拉了上去。本來艾吉奧十分不解凡妮莎為何執着于鐘樓的頂端,但就在登上來的剎那,他明白了一切。

在樓頂築巢的鷹被他們驚醒,振翅盤旋着飛向了更高處,清越的鷹鳴随着高處的晚風一圈又一圈地回蕩着,遠處的山脈、河流、教堂、民居、燈火全被都艾吉奧盡收眼底,夜晚朦胧微光勾勒出來的美麗景色一覽無餘,讓他紛繁雜亂的心緒也跟着得到了平靜。

艾吉奧忍不住感慨道,“從這種角度俯瞰城市,根本察覺不到背地裏竟然有那麽多陰謀和鬥争。”

他簡直不敢相信,就在二十四個小時以前,他還只是個剛剛幫母親搬完畫的乖孩子。

“美好與醜惡的事物總是并存的……”凡妮莎與艾吉奧一同眺望着這片風景,略微嘆了口氣,然後看向艾吉奧道,“你的心情好一些了嗎?”

艾吉奧點了點頭,但心中仍有些彷徨。凡妮莎看出了他的憂慮,又加以寬慰道,“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接下來,凡妮莎交給了艾吉奧一張紙條,“你可以去這上面寫着的地址休息,它是絕對安全的。我應該會在明天去找你會合,今晚……我還有些事要辦。”

“什麽事?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嗎?”

“不……我的意思是,不需要你的幫忙,但如果成功了的話,我會告訴你的。”

艾吉奧困惑地點了點頭,但他還來不及詢問更多,就看見凡妮莎走到塔頂的邊緣,張開雙臂讓風鼓滿衣袍,繼而從鐘樓的頂端一躍而下。那些盛滿甘草停放在街邊的馬車從他的角度看還不如一片指甲蓋大,但凡妮莎卻準确無誤地落在了上面,這結果讓艾吉奧立刻松了口氣,然後捏緊了手上的紙條,反複看了好幾遍直到牢牢記住。

艾吉奧模仿着凡妮莎的模樣,從樓頂一躍而下,這無疑是最快捷的離開方式,而且也可以将所有的煩惱都甩在身後。從四面八方壓迫而來的風吹得艾吉奧幾乎睜不開眼,但他仍然努力勸服着自己,“凡妮莎是對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麽想着的艾吉奧并沒有意識到——每當人毫無作為地期待生活好起來時,生活往往只會變得更糟。

他感覺到,自己正在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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