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暗湧
這一聲笑,立即就将滿堂沉重肅穆的氣氛給打散,長寧侯和老夫人幾乎是立即就坐了起來。
葉輕歌則是不緊不慢道:“世子爺,‘梁上君子’可不是褒義詞。”
長寧侯反應過來剛欲斥責,容昭的笑聲又響了起來。
“本世子今日才知道,‘表裏不一’也不一定是貶義詞。”
說不清這話是諷刺還是贊揚,只是那聲音飄飄蕩蕩淼淼如風,低低沉沉如海底漩渦般隐人沉淪而又帶着迫人的威壓,門口列隊的官兵立即肅然起敬。
容昭就在盡頭負手而立,玉白發簪下一頭青絲如傾灑的瀑布,紫衣華袍在陽光下潋滟流麗,身形修長而隽秀,看似風流不羁的笑容挂在唇邊,斜飛入鬓的眉因此上挑,透着遠山黛色,點綴黑眸華光絕豔。而皮膚白皙唇色如櫻,微微上揚的弧度恰似春風綠柳,流水無痕的一笑,便折了枝頭皎月,紅塵錦繡,傾瀉漫漫。
說不清的矜貴肆意,道不盡的雅韻風姿。
葉輕歌眼睫輕垂,忽然便想起深宮廊檐,白玉鋪就,章臺深處,鋪開的那些嬌媚多姿而曼妙風情的纖細背影,那般鮮亮而鮮活的容顏依次呈現眼底深處,似集天下之美,雲雲霧霭,聲聲脆脆,癡癡醉人。然後流蕩在他錦繡華服囊括江山顏色的黑眸中,便黯然失色。
她微微有些恍惚。
一直知道容昭容姿非凡,然而她從前未曾如此認真仔細的觀察他。
因為那許多年裏,有另一個人,一直占據了她的視線,她的心。
容昭站在原地,衣袂飄飄容色華豔,神情淡淡而清冷。
“讓你做點事怎麽這麽磨蹭?”
玄瑾慚愧的低下頭,正準備請罪,容昭已經轉過身去。
“行了,把人帶走,帶到大理寺去,上了公堂慢慢審問,爺也好進宮複命。”
一番話是完完全不給任何退路,這便是葉輕歌想要的後果。樓氏犯的那些罪可大可小,但如果僅僅只是限于府內,老夫人和長寧侯很有可能就會為了大局着殺幾個無關緊要的人頂罪,樓氏嘛,頂多就是禁足,這件事也就就此揭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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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家醜不可外揚。
但她卻不想就此放過樓氏,人該為自己所犯下的過錯承擔後果。
樓氏殺人害命無惡不作,理應受到應有的責罰。
只要驚動了官府或者大理寺,這件事就不可能就這樣不了了之。
也就是說,無論日後會抓出多少替罪羔羊,無論多少人為樓氏開罪,這個污點,她這輩子也別想抹去。
“是。”
玄瑾一揮手,早已等候多時的官兵便湧了進來,毫不客氣的去抓樓氏。
樓氏再如何心狠手辣也不過只是一個深宅婦人,何曾見過這等場面?頓時就吓得花容失色,眼淚嘩啦啦掉,嘶聲呼救。
“侯爺救我,救我…妾身是冤枉的…冤枉…”
長寧侯盡管對樓氏多有失望痛恨,但這麽多年來多少情分還在,而且今日這事兒太過蹊跷也太過緊急,尤其是蘭芝的揭露幾個姨娘的指證,以及樓氏身邊貼身丫鬟嬷嬷的倒戈。這一切的一切都證明,有人在暗中操控這一切。
好歹也是在官場上摸滾打爬了那麽多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頓時心中就有了懷疑,再加上樓氏如此哭哭啼啼也着實可憐,他便心生同情。上前一步想要說情,容昭卻不想給她開口的機會,懶懶道:“只抓與命案有關聯的人就行了,其他長寧侯府的家事爺管不着。嗯,那個叫蘭芝的,一起帶走。”
他又想起了什麽,微微側臉,似笑非笑的看向葉輕歌。
“葉大小姐,你沒意見吧?”
葉輕歌微微一笑,“世子辦公務重要,小女子自是不會有異議。”
容昭看起來很滿意她的配合,“長寧侯府還是有明事理懂規矩之人,葉侯爺有個好女兒啊。”
看似漫不經心的話,卻成功的阻止了長寧侯準備為樓氏求情的話。
葉輕歌如此深明大義的推出自己的貼身丫鬟配合容昭查案,他若還包庇一個‘幕後主使’便是不明事理不懂規矩阻撓容昭辦案。這要是傳到皇上耳朵裏,難保不會疑心他驕狂自負無視君威。更甚者為了一個女人而敢跟大理寺杠上,傳到禦史臺耳朵裏,一份奏折上達天聽,他這個侯爺,估計也做到盡頭了。
長寧侯不是笨蛋,知道孰輕孰重,很快就分清利弊得失。他不再看求助的樓氏,拱了拱手。
“世子過獎。”
樓氏睜大眼睛,眼裏最後一絲光亮盡數熄滅。
或許此刻她都想不明白,從前明明那麽寵她那麽信任她的丈夫,為何在此刻她受難的時候選擇冷眼旁觀?
也或許她終于明白,自己在這個男人眼裏真的沒她想象的那麽重要。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足以讓她崩潰。
她一生汲汲盈取,步步為營,算計這個毒害那個,總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把那些曾經嘲笑自己的,鄙視自己的人,全都踩到了腳底下。怎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就失敗了?
不,她不甘心…
“葉輕歌,你害我。”
無助、絕望、驚惶、憤恨…所有情緒在心裏交織,所有的事在腦海裏一一掠過,她腦海裏精光一閃,想通了這一切的關鍵。
是葉輕歌,是那個賤人,都是葉輕歌在算計她。
“都是你做的是不是?是你讓蘭芝在我身邊做卧底是不是?這幾年…這幾年你在水月庵,卻操控着侯府所有事,你…你不是人,你是魔鬼,是魔鬼…”
容昭聽得不耐煩,“堵住她的嘴。”
“你殺了…嗚…”
樓氏剛說了半句話,就被堵住了最,嗚嗚的努力掙紮,絲毫沒看見老夫人驟然鐵青的臉色,回頭就對長寧侯怒斥,“這就是你娶回來的女人,到底是小戶人家養的,不懂規矩,眼皮子淺,成天除了會唱歌跳舞就拌柔弱裝可憐,也就你當個寶。”
她哼一聲,怒氣沖沖帶人就走。路過葉輕歌身旁的時候,意味深長而淩厲的看了她一眼,終是什麽也沒說的走了出去。
長寧侯被母親當衆指責,面色有些發燙,想起樓氏最後說的那句話,臉色也有些不好,狠狠的瞪了葉輕歌一眼。
“你非要弄得家宅不寧你才安心是不是?”
容昭還沒走,聽了這話便皺了皺眉,想起那天晚上葉輕歌捂着心口痛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卻用匕首劃傷手臂,仍自微笑不改。想起那天晚上畫扇說過的話,再看長寧侯如今這般毫無理由的偏見和指責。
不知怎的,心裏就升起一股氣郁氣。
他忽然轉身,大步走回來,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下一把抓住葉輕歌的手,同時也将長寧侯未說完的話給徹底的堵在了喉嚨口。
“這件事你也是當事人,得跟我回去做證人。”
葉輕歌一怔,聞言倒是釋然了,目光落在他抓着自己的手上面,道:“世子爺,男女授受不親。您先放手,我跟你去便是。”
容昭腳步一頓,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像是受驚一般,立即松了手,瞪着她,不明白自己為何遇見她以後就頻頻失常。
長寧侯這時也回過神來,忙道:“世子,輕歌是受害人,這件事不是應該追查真兇嗎?帶她去大理寺是否有些不合适,畢竟她是女兒家…”
容昭不屑的輕哼,不無諷刺道:“葉侯爺這時候倒是想起她是你女兒了,這件事都發生了足足兩天,也沒見侯爺你上報朝廷或者刑部。若非那天本世子奉命去接你女兒回京,就算她躲過一劫,你是不是也就此不聞不問了?”
長寧侯被他一番話打得措手不及,臉色有些不自然。
容昭神情更加不耐,轉身就走。
葉輕歌默不作聲的跟在後面。
出了長寧侯府,容昭腳步一頓,回頭看着葉輕歌,神情似譏似諷又似漠然。
“想不到你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心眼兒倒是挺多的。被困在水月庵三年,卻能操控侯府,三年布局只待今日一網打盡。真是好手段,佩服,佩服!”
葉輕歌面不改色,“世子本不羁世俗,又知曉這本為內宅之事,依舊躬身前往,若沒有一場好戲,小女子怎好勞煩世子?”
容昭看着她,漸漸收斂了神色,眼神一剎那變得悠遠。
“你真是…”
話剛出口他便是一頓,似久遠的記憶籠罩眉梢,眼底一團黑色湧現,将方才所有的情緒剎那淹沒。
“其實我更想知道的是,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薄唇上揚,微俯身,精致華豔的眉目剎那逼近,濃豔的麗色混淆在瑰麗斑駁的畫卷中,美得有些不真實。故而那濃長上挑的眉帶出墨黑如畫的眸子,點出幾分邪魅和壓迫來。
“還有,宋至修究竟是怎麽死的?”
兩人距離靠得很近,身後高額牌匾府邸堂皇肅穆,清俊如畫的男子和傾城國色的女子四目相對看似深情款款缱绻綿綿,卻是各懷心思暗潮洶湧。
葉輕歌又是微微一笑,不動聲色的退後一步。
“這個問題,世子終有一天會知道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