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黑船明月,寒江寂寞。

這樣一個人影竟讓人不知不覺停步,尤其是剛經歷過了吃飯的熱鬧,陡然見到江清水冷斯人獨坐,誰都猛然覺得一股近乎凄涼的冷風撲面而來。

突然那人影微微動了一下,他擡起手慢慢撫摸了一下懷裏的東西。那東西豎起兩個耳朵,動彈了一下。

兔子?聖香?是了,這船上誰都吃飯去了,除了聖香。但猛然看見這人影的時候,誰會想到是聖香呢?那位嬉皮笑臉,有他在就比什麽都熱鬧的大少爺?

“怎麽了?”宛郁月旦看不清船和人影,輕聲問。

幾人這才如夢初醒,吐出一口長氣,縱身躍上船。

幾人上船,聖香擡頭一笑,“回來了?”

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就讓人幾乎立刻忘了方才景色的冷清。南歌一瞥眼看見地上撂着兩個盤子,裏頭的東西幾乎沒有動過,似乎少了兩個排骨也是兔子吃了,“你沒吃?”

聖香随口答:“忘了。”

畢秋寒和翁老六陡然生起一陣歉疚,他們忘了這位少爺獨自一人在船上,居然和白魚塞的人喝酒喝到如此之晚。聖香……等了很久了吧?

“我陪你吃好不好?”宛郁月旦摸索着在聖香旁邊坐了下來,他看不見聖香的動作,卻很自然地和他一樣抱着單膝,把另一只腳放下船舷一蕩一蕩,“好舒服的風啊。”

聖香轉過頭來給了他一個大鬼臉,“我沒吃肉,我吃了烙餅。”他笑眯眯地嗅了嗅宛郁月旦身上的味道,“嗯……漢水蚌、油澆活魚、醉蝦、蒸螯、漣魚湯,啧啧,居然還有蜜汁臘肉、紅燒裏脊,哇!”他大叫一聲幾乎把宛郁月旦也吓了一跳,“還有東風梅花酒!你吃了這麽多東西還能再吃,你是飯桶啊?”

這少爺當真是好鼻子,畢秋寒瞠目結舌,他都沒留心到底方才吃了些什麽。

“好酒好菜,聖香少爺卻寧願一個人吃烙餅?”南歌哈哈一笑在他另一邊坐下,“是什麽道理?”

“本少爺不吃海鮮。”聖香一本正經地道,“又要剝殼、又要拔刺,麻煩死了。”他把兔子塞進宛郁月旦懷裏,拍了拍手,身上掉下許多烙餅屑,“吃一肚子魚肉很容易胖的。”

呃……翁老六和畢秋寒苦笑,就是因為“麻煩”和“很容易胖”,所以他寧願一個人吃烙餅?“夜深了,聖香你早點休息吧。”畢秋寒不知還能對這少爺說什麽,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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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兩盤菜丢了很可惜呢。”宛郁月旦抱着兔子,一手從盤子裏拿起一塊油炸排骨,“不如聖香你陪我吃好不好?”他就當真又開始吃了下去,就好像剛才他什麽也沒吃,現在還能再吃一份一模一樣的酒菜。

聖香瞪大眼睛,“行啊,只要你能吃,我還怕陪你?”他搶起一塊排骨咬了一大口。

南歌醉意未消,他方才喝了一肚子酒,菜卻沒吃多少。見聖香和宛郁月旦搶了起來,他大笑一聲奪過盤子,縱身而起。

“還我菜來!”聖香如影随形,一腳把醉醺醺的南歌踢下漢水。只聽“撲通”兩聲,卻是南歌和他手裏的排骨都掉入了漢水,跟着聖香“哎呀”一聲慘叫:“我的菜!”

“嘩”的一聲,幸好江邊水淺,南歌站了起來甩了甩頭,有些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聖香你幹嗎踢人?”

但斯斯文文坐在船舷的宛郁月旦已經差不多把另一盤烤豬蹄吃完了,剩下最後一塊他饒有興趣地喂進兔子嘴裏。聖香踢下南歌趕回來的時候為時已晚,最後一塊豬蹄已經進了兔子嘴,他瞪了宛郁月旦一眼,“你還真是個飯桶,兩個人也沒你這麽能吃!”

虧宛郁月旦吃了一肚子油膩還能保持那溫和柔弱的樣子,微微一笑,“聖香少爺誇獎了。”

“喂!我為什麽會在水裏?”南歌一腦袋迷糊,站在水裏問聖香。

“你想不開跳河。”聖香随口答,接着和宛郁月旦鬥嘴,“本少爺不是在誇你,本少爺是在罵你。”

“是嗎?”宛郁月旦好脾氣地反問。

“當然是了。”聖香同情地摸摸他的頭,“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大人罵你都聽不懂,真可憐。本少爺教你,以後如果有人說你是飯桶,你千萬別以為人家在誇你,他在罵你。”

宛郁月旦露出溫柔的微笑,“哦——”連宛郁月旦都在聖香嘴下戰敗,旁邊站的畢秋寒和翁老六忍不住笑了起來,那邊的南歌還在問:“我為什麽要跳河?”

聖香白了他一眼,“那只有你自己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南歌猶自迷迷糊糊,“真的?”

“哈哈哈……”這下衆人忍不住,都大笑起來。

船上燈火漸亮,方才的清冷寂寞一掃而空,熱鬧滿船。

第二日一早。

南歌宿醉頭痛,畢秋寒坐息未醒,翁老六弄了根釣竿當真在河邊釣魚,當宛郁月旦起來的時候,看見一個人站在船尾。

此時天蒙蒙亮,宛郁月旦的眼力本來不好,只隐約看出那是一個人,是誰他卻瞧不清楚,他本能地招呼:“聖香?”

“我在這裏。”聲音卻從背後傳來,聖香的頭從宛郁月旦身後的船艙窗口探了出來,接着他一聲大叫,“下蛋的快回來,前面那個是老妖婆!”

不必他招呼,宛郁月旦也已經連退三步,陡然絆到地上橫放的魚網,“砰”的一聲跌倒在地。

“出了什麽事?”翁老六聽到聲息從岸邊趕來,卻和開門出來的南歌撞在了一起,“哎呀”一聲差點沒跌出船去。

“嘻嘻……”來人一聲輕笑,笑意柔媚嬌軟,身影一閃已到了宛郁月旦面前,“好軟的一位小哥兒……”

這沒聲沒息潛入船內的竟是一名女子,黑衣長發,身材窈窕高挑,說着她的手指堪堪抓到宛郁月旦的胸口。莫看她笑聲柔媚,這一抓毫不容情,還未抓到宛郁月旦身上,指風已經洞穿了宛郁月旦的衣袖。

如果宛郁月旦沒有抵抗之法,這一抓下去還不在他胸口抓個對穿?翁老六和南歌相撞的腦袋仍然金星直冒,同聲驚呼。這個時候畢秋寒坐息未醒,否則以他的警覺怎能讓人摸上船來?

就在黑衣女子堪堪要抓到宛郁月旦的時候,陡然微微“嗡”的一聲響,空中似有什麽東西閃了幾閃。那女子慘叫一聲,撲下的身子一個急轉,居然從江上踏水狂奔而去。

“踏水渡江!”南歌失聲驚呼,“難道她竟是春風娘子蕭靖靖?”春風娘子蕭靖靖為芙蓉莊萬花會會主,乃是稱霸一方的女人,居然單身前來偷襲,李陵宴這一着委實令人驚訝。蕭靖靖的“春風十裏獨步”輕功號稱江湖第一輕功,踏雪無痕、踏水渡江,不論何處都去得。她的武功并不算太高,但就這一門輕功足以讓她名揚天下。

剛才蕭靖靖撲下的時候,宛郁月旦身上不知道什麽東西傷了她,讓她狂奔而去。翁老六訝然看着宛郁月旦,看不出這一團和氣的年輕人居然身上帶着奇怪的機關暗器。

“好厲害的口中針!”聖香扶起宛郁月旦,啧啧稱奇,“在牙齒上裝的暗器,用舌頭撥開機簧開口射出,這東西危險得很。你把好幾支銀針藏在嘴裏,還敢随便吃東西,也不怕一不小心魚刺和銀針分不清楚,動了機關要了你自己的命。”他眼力極好,別人看不見是什麽東西傷了蕭靖靖,他卻看見宛郁月旦口齒微張,銀針自齒間射出,正中蕭靖靖的胸口。

宛郁月旦露齒微笑,“習慣就好,就算一不小心要了自己的命,也沒什麽。”他站了起來撣了撣衣上的灰塵。

聖香正在啧啧稱奇,猜想他那嘴裏的機關是怎麽做出來的,湊近宛郁月旦的耳邊,他悄悄地咬耳朵,“下蛋的,本少爺想到一個用你這暗器的妙法。”

宛郁月旦好奇,“什麽妙法?”

“美男計啊。”聖香拉着他賊兮兮悄悄地道,“以下蛋的你這副善良無害的模樣,最合适用這美男計。比如說哪天你決定做個鏟除魔頭的俠客,那魔頭偏偏是個貌美如花的女魔頭,你就可以找個機會吻住女魔頭的嘴,撥開暗器射出銀針,保管那女魔頭死得莫名其妙,到了地獄見了閻羅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這話要讓畢秋寒聽見了,必然愠怒,滿臉通紅要罵他胡說八道,讓南歌聽見最多一笑了之,宛郁月旦卻認真想了想,“很有道理啊。”他竟然還是笑得那麽斯文好看,“如果有機會我會試試。”

“孺子可教也。”聖香摸摸他的頭,贊道:“乖小孩。”

聖香身上有股淡淡甜甜的香味,湊在耳邊說話那點淡淡的甜香撲面而來,宛郁月旦舒服地深吸了口氣,值得享受的東西他是絕對不會錯過的。雖然他只有十八歲,但在某些方面他懂得比任何人都多。

“好厲害的對手。”畢秋寒的房門緩緩打開,畢秋寒當門出來,臉色霜寒蒼白。他右手衣袖握在手中,袖裏裹着一截斷劍,滿手鮮血順着那劍刃絲絲下滑,看起來觸目驚心。

衆人臉上的笑意都失去了顏色,宛郁月旦瞧不清發生了什麽事,但是鼻尖的甜香突然變成了血腥味,他低聲說:“聲東擊西!”

“不錯!”畢秋寒冷冷地說,“蕭靖靖引開你們的注意,就有人闖入我的房間。”他“啷”一聲把斷劍丢在船板上,“好厲害的一劍。”

“李陵宴的目标本該是我,為什麽……”南歌臉上變色,“難道他想把這一船的人都趕盡殺絕不成?”

“李陵宴向來喜歡殺人滿門,”畢秋寒冷冷地道,“寧可枉殺千人,不願放過一個。你既然在這艘船上,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要死。”他丢下斷劍之後,衆人才看見他掌心被劍刃劃過。傷勢雖然不算重,但這只手勢必有大半個月不能靈活使用了。

“那刺傷你的人呢?”聖香對着房裏東張西望,好像很惋惜沒看到人的樣子。

畢秋寒臉色霜寒得近乎蒼白,“踏水而去!”

“也就是說,蕭靖靖把她的獨門輕功教給了方才那人。”南歌突然笑了一聲,“我怎麽覺得有點像那人對蕭靖靖施了美人計?春風十裏獨步可是她仗以稱霸的秘技,豈是随便傳人的?”

“姘夫——”聖香一句話還沒說完,畢秋寒臉色微沉,“來人武功極高,絕非平常之輩,不可以言語辱之。”

“姘夫就是姘夫,就算是江湖第一高手也還是姘夫……”聖香卻不是聽他說教的乖小孩,白了他一眼,“何況他還偷襲刺了你一劍,他哪裏有當自己是什麽高手……”

“好了好了,都是你對,我錯。”畢秋寒一聽聖香沒完沒了地唠叨就頭痛,淡淡地應了一聲,和聖香辯駁只會把自己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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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大家七嘴八舌之間,翁老六已經起錨下航。這艘船已然成了祭血會的目标,雖說本在意料之中——畢秋寒正是希望通過南歌引來祭血會的人,從而找到說服或者制服李陵宴的機會——但如此頻繁激烈的明襲暗殺、挑撥離間委實令人心驚。李陵宴殺性之大、之兇出乎畢秋寒的意料,但讓李陵宴把目标集中在自己一船人身上,總比他在江湖中濫殺無辜的好。船行下移,随水東行,畢秋寒劍眉深蹙,心中盤算不定。

“阿宛,”也許是嫌“下蛋的”太拗口,聖香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叫宛郁月旦“阿宛”。他一點沒覺得自己一船人要被“趕盡殺絕”是件多了不起的事,興致勃勃地拿着翁老六剛才做的釣竿,對宛郁月旦招手,“我們來釣魚好不好?”

“好啊。”宛郁月旦分明什麽也瞧不清楚,他卻握着聖香塞給他的釣竿,聖香在魚鈎上挂了塊火腿肉,宣布:“放線!”

宛郁月旦一揚手,餌頭遠遠地飛入離船很遠的江水中。如果他揚出去的不是一塊火腿肉,也許翁老六還會感慨他這一下姿勢猶如老手,但現在他只有苦笑的份。

畢秋寒轉過頭去不看他們胡鬧,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委實不知道究竟要說些什麽好。

這兩個人哪裏像剛剛受到一次伏擊的人?南歌好笑,斜眼瞅着地上睡得四腳朝天的大胖灰兔子,他輕哼了一聲,他們以為是在釣這只酒肉兔子嗎?釣魚用火腿?

“哇——”船邊的兩個人“嘩”地叫起來,接着一陣笑聲,聖香哇哇地叫:“釣到了,釣到了——”

畢秋寒微微一怔,他才不信從來沒釣過魚的聖香和宛郁月旦能這麽快釣到魚,轉頭看去,只聽聖香繼續叫:“釣到一只烏龜!”

烏龜?畢秋寒愕然,只見翁老六和南歌都趕過去看,啧啧稱奇。只見魚線上亂七八糟地打着一團結,一只巴掌大的烏龜因為一只腳掌的爪勾不幸鈎到了亂七八糟的魚線,縮回龜殼的時候連魚線都拉了回去,所以才讓宛郁月旦“釣”了上來。

這也算“釣”?這分明是宛郁月旦甩勾的技術太差,把魚線甩出了一團死結,竟然“釣”到一只烏龜。南歌和翁老六面面相觑,忍不住大笑,“哈哈哈——”

嘿!根本是那只烏龜今天走黴運遇到煞星,這樣都能被“釣”出來?畢秋寒又轉過頭裝做什麽也沒看見,心下懊惱,分明大家都身在險境,但只要有聖香這個活寶在,就什麽都好像很不在乎?

一船漸漸東去,影影綽綽之間,遙遙地尾随着另一艘小船。

“他們在笑什麽?”船裏一位頭挽雙髻的小丫頭支颔感興趣地問。

船頭打坐的長發女子赫然就是蕭靖靖,她鐵青着臉不答。

“他們都快要死光了,還有什麽好笑的?”小丫頭自言自語,“會主很快就會殺了他們的。”她轉過目光鄙夷地看着蕭靖靖,惋惜地搖了搖頭,“聽說你是個很厲害很有手段的女人,依我看實在不怎麽樣,居然讓不會武功的人給打成重傷。”

蕭靖靖閉着眼睛,生硬地道:“那是我大意,下次我一定能殺了他們一兩個。”

“沒有下次了。”小丫頭惋惜地搖了搖頭,“會主不會原諒你的。”

蕭靖靖臉上陡然升起一陣恐懼之色,“杏杏——”

杏杏伸出如玉的手指按住嘴唇,“噓——叫姑姑也沒有用。你不要求我,我很心軟,但是你那玉郎君會主是不會還給你的。”她一臉惋惜,“你自己從這裏跳下去吧,你不會游泳對不對?受了這麽重的傷,輕功也施展不出來吧?不要我搞錯了,會主要生氣的。”

“我……我至少殺了範農兒,你怎能說我一點用沒有?”蕭靖靖臉色慘白,猛地站了起來。

杏杏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了,那範農兒是我說要殺的,不是會主說的。”她繼續笑得天真無邪,“反正你那輕功也已經教給會主哥哥了,留着你會主哥哥會生氣的。”

“你這蛇蠍……”蕭靖靖一句厲罵還沒有罵全,突然她頸邊傳來“撲”的一聲響,她全無預兆地倒了下去——雙目大睜,死不瞑目!

“和她說這麽多幹什麽?”一個低沉磁性的嗓子在蕭靖靖的屍體邊響起,“叫她下水,難道你想放她一條生路嗎?杏杏。”

杏杏又吐了吐舌頭,笑意盎然,“怎麽會呢?會主哥哥。”

一掌劈死蕭靖靖的是一位白衣男子,莫約二十七八,樣子長得頗為俊俏,他對杏杏露齒一笑,“是陵宴要你叫我‘會主哥哥’的?”

杏杏想了想,“是我自己叫的。”她還沒說完,那白衣男子已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發絲,柔聲道:“叫我侍禦吧,像你這樣的人跟在陵宴身邊當真是可惜了。”

“會主哥哥是想引誘我嗎?”杏杏眼也不眨一下,支颌微笑,“杏杏還小呢,而且——杏杏喜歡會主,不喜歡會主哥哥。”她莫約十六七歲,活脫脫天真俏麗的一個小丫頭,但行事說話之老辣狠毒委實讓人心驚。“他有什麽好?”李侍禦正是祭血會會主李陵宴的親生大哥,他的手從杏杏額前滑下,緩緩握住了她的脖子,緩緩地握緊,“為什麽每個人都覺得我不如他?”

杏杏并不驚慌,也不生氣,笑意盈盈地說:“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有什麽好?他帶着你為非作歹,教你害人,你不恨他嗎?”李侍禦冷冷地看着杏杏,“他是一只狐貍,你是一只蠍子。”

“那會主哥哥就是一只老虎。”杏杏笑得更燦爛,雙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我們都是會咬人的。”

李侍禦冷冷地看着她,慢慢放開了手。

遙遙的大船上不斷傳來笑聲。

“他們究竟有什麽好笑的呢?”杏杏轉過頭感興趣地望着那艘船,“經常聽見他們在笑,被人追殺就是這麽好笑的事嗎?”

“他們都是名門正派的好人,當然和我們不一樣。”

“嗯,他們是好人,我們是壞人。”杏杏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說:“也許……好人總是比壞人人快活些。”

“陵宴的意思是希望他們在進洞庭之前就死,對不對?”李侍禦轉移話題。

“當然,會主要他們全部都死,一個也不能留。”杏杏眼睛也不眨一下,“他們全都是很讨厭的人。”

船行向東,然後南下,距離君山只剩下一日路程。

聖香從丞相府出來也已經三天了。

此時剛剛到入夜時分,南歌和畢秋寒在船尾似乎在讨論着哪一門武功,翁老六正在艙裏燒魚。

一只烏龜在甲板上爬着爬着,烏龜殼敲得甲板咔咔作響,它一爬近船舷,那只大胖兔子就會咬住它的尾巴把它拉回來——這是只笨烏龜,它不會收起尾巴。

宛郁月旦在晾衣服。他看不見,又是碧落宮的宮主,但是他晾衣服卻晾得很好。

他像做什麽事都能做到恰到好處,比如說釣魚,即使他甩錯了竿他也能釣上一只烏龜來。

“阿宛,你有沒有做過沒有風度的事?”聖香自然是什麽事也不做的,他換了一套鵝黃色的緩袍,趴在甲板上支颔,也不在乎他價值連城的衣裳被他随随便便毀了。

宛郁月旦晾好衣服,收起收下幹衣服的盆子,摸索着把衣服疊好,“沒有。”

聖香感興趣地看着他,“如果我現在用繩子把你絆倒,你會怎麽樣?”他眼睛瞅着宛郁月旦腳邊的晾衣繩,确确實實打着不好的主意。

“嗯……”宛郁月旦想了想,“繩子可能會被我鞋子裏的刀割斷。”他微笑着用最溫柔最和氣的語氣說。

聖香掃興地看着他的鞋子,“你身上到底裝了多少東西?重不重啊?”

“我身上一共有十三件機關暗器。”宛郁月旦還是那樣溫柔地微笑,好脾氣而且耐心地解釋,“不太重的。”

“阿宛,你是一只狼。”聖香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宛郁月旦疊好衣服轉過身來,對着聖香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沒有遇見聖香以前,我也是這麽以為的。”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聖香問。

“沒有什麽意思,”宛郁月旦微笑着說,“很喜歡遇見了同類而已。”他抱着疊好的衣服慢慢走進船艙裏,聖香還聽見他微笑着對翁老六說:“翁前輩辛苦了”。

同類……嗎?那只兔子磨蹭到了聖香身邊,聖香扣起手指在它的鼻尖一彈,看着它吱吱慘叫不服氣地跳走,用怨恨的眼光看着聖香。

那位大少爺還在玩兔子。翁老六不以為然地從船艙裏探頭出來,“吃飯了。”雖然聖香撒網捉人的巧計的确讓他對這位少爺有些佩服,覺得他不全是一無是處的纨绔子弟,但是每次他見到聖香那些奢侈散漫的游戲,還是忍不住要肚子裏嘀咕。他一向看不起這些不知道什麽叫餓、什麽叫苦的少爺公子,即使有些小聰明又如何呢?

船尾的南歌和畢秋寒輕聲交談,不動聲色,一面談論着武功,一面用傳音之術說:“四面有敵。”

畢秋寒點了點頭,嘴裏說着峨嵋派的點穴手,傳音卻說:“離洞庭只餘百裏,再過去就有人居。祭血會如要下手就只剩下今晚和三十裏的路程。”

“我們船後的那艘小船已經跟了我們很久了。”南歌一笑,“若不是你好耐心,我早已叫翁老掉頭撲上船去幾次了。”

“不可莽撞。”畢秋寒也淡淡一笑,“那船只在監視,裏頭不可能有李陵宴。”

“你的用心還是在等今夜李陵宴會親自出手?”南歌一嘆,“如果他今夜不來呢?”

畢秋寒隐有重憂之色,緩緩嘆了口氣,“我只擔心他不來。”轉過頭去眼望江水,“此次他若不來,我一番苦心白費不算,還當真連累了南兄涉險。”

南歌朗然揚眉,負手挺拔地站在船尾,“江湖中人,還談什麽涉險不涉險。如果想要平安,不如回家抱娃娃。”他往前走了一步背對着畢秋寒,“就算今夜引不出李陵宴,能見識一場大戰,也是平生之幸。我不在乎李陵宴來是不來,能見識傷秋寒一劍的高人足矣。我只擔心你那位不懂武功的宮主……”

畢秋寒微微一笑,“南兄不必擔心,宮主雖然不會武功,但足有自保之力。”擡頭看了看天色,他似在估算伏擊什麽時候會來臨,“只是聖香他強要跟着我出來,我委實沒有信心能保住他安全……今日一戰必是日後震動江湖的一戰。聖香武功雖然不錯,但是……”

“那位少爺秋寒也不必擔心。”南歌哈哈一笑,“秋寒你只見他胡鬧,你可知道他那腦袋裏究竟在想些什麽嗎?”

畢秋寒微微一震,聖香究竟在想些什麽?那一雙偶然猶如琉璃的眼睛,偶然蕭瑟的背影,甚至偶然全然陌生的嘆息……“他在想些什麽,可能只有那只兔子知道吧?”他強硬地淡淡地道,“總之不會是什麽好事。”

“他在想一些痛苦的事情吧?”南歌凝視着江裏的明月,“我雖然覺得奇怪,但總是這麽感覺。”

“但他總是笑得很開心。”畢秋寒冷冷地說,“也整人整得很開心。”

“所以我才說完全不了解……聖香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南歌嘆了一聲,随即一聲長嘯,江邊的草木之間一陣簌動,似是吓跑了不少鳥獸,“他和你們家宮主一樣,都是奇怪的人……”他耳朵微微一動,關于聖香的話題中斷,“四艘船四面攔截,他們來了!”

“吃、飯、了!”一個聲音突然插入他們的話題,一個人用飯勺“咚咚咚”地敲着桅杆,“難道你們想明天到君山吃霸王餐,今天晚上就開始餓肚子?吃飯了啦。”

回頭見到聖香不高興的表情,南歌和畢秋寒都會有剎那的錯覺,仿佛剛才談論的那個聖香都是他們偶然的誤會,聖香就是聖香,除了眼前的這個樣子,他什麽也不是。

情不自禁微微一笑,畢秋寒難得用比較溫和的聲音說:“今天晚上不吃飯……”

“咚”的一聲,三人回頭,看見宛郁月旦把那只他“釣”上來的烏龜放進了江水裏。跪在船舷邊,他一只手五指張開留在水中,仿佛沁涼的江水滑過指間很是惬意。

“秋寒!前面……前面有船撞過來了!”翁老六手裏還提着雙筷子,但變色沖上甲板,“是一艘大船,躲在水草裏,是早已經預謀好的!”

“左邊也有。”宛郁月旦跪在船舷閉上眼睛,他的手并沒有從水裏收回來,“莫約是一艘中型快船,沖過來的速度很快,水流疾速,但是船身狹長。”

“不吃晚飯也不早通知一聲。”聖香嘆了口氣,“喏,”他用飯勺指着船尾後不遠處,“那裏一團黑不隆冬的東西是什麽?不要給我說也是一條船。”

南歌一笑指着右邊,“我很想給你說不是,但是那邊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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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邊的船船頭挑着一盞鵝黃色的明燈,四艘船緩緩合攏,把自己這一船圍在中心。

右邊船頭站着一位黑衣人,挑着一盞短燭點亮的燈。

“蠟燭……”畢秋寒低聲說,“白色蠟燭,長兩寸兩分。”

“莫言山深無尋處,霧裏花開唯秉燭。”宛郁月旦依然跪在船舷邊閉着眼睛,“果然……李陵宴動用了秉燭寺的力量。”

江湖兩大謎宮,碧落宮、秉燭寺,竟在這月黑風高的殺人夜遇到了一起。只是碧落宮只有畢秋寒和宛郁月旦兩人,秉燭寺卻來了足足四船,強弱之勢赫然分明。

“碧落宮宮主出游,除了尋訪名醫,是不是和這并列神秘之處的秉燭寺加入李陵宴祭血會一事也有關?”南歌問。

宛郁月旦依然未睜眼,只是溫柔地微微一笑,“嗯,秉燭寺和碧落宮是聯姻,秉燭寺寺主是我姐夫。”

“啊?”翁老六和南歌都很驚詫,秉燭寺和碧落宮是聯姻?好生神秘的家族!

“姐夫他……”宛郁月旦嘆了口氣,“姓玉,雙名崔嵬。”

“鬼面人妖玉崔嵬!”翁老六變色,“這等不男不女的家夥,碧落宮怎能把女兒嫁他?聽聞這人妖逃入秉燭寺之前已經毀了江湖上數以百計的少男少女,你姐姐金枝玉葉,怎麽能嫁給這種人間敗類?”

宛郁月旦默然,過了一會兒微微一笑,低聲說:“但是姐姐愛他。”他睜開眼睛緩緩擡起頭,看着在他眼裏也許模糊的明月,“你們都知道秉燭寺是江湖中人所不容的萬惡奸邪無處容身之後投奔的地方,我還知道那裏面就是個野獸圈,誰的武功高,誰就是寺主……寺主之令令出如山、無人違抗,因為寺主之位本通過實力奪來,不聽話就是死。”他慢慢地說,“在秉燭寺裏,活着是件辛苦的事,要活得有尊嚴更不容易。我不知道姐夫是怎麽坐上寺主之位的,但無論誰坐上那個位置就代表着慘絕人寰的戰鬥,還有無休無止的挑釁和偷襲。”

話說到此處,衆人不禁對那昔日可惡之極的鬼面人妖有了些許同情之意,早知如此痛苦,何苦當初要作惡?只聽宛郁月旦繼續說:“姐夫在寺主的位置上坐到了現在,在他當上寺主的第三年,姐姐因為好奇見了他一面。”他輕輕嘆了口氣,“五個月後姐姐就嫁給了他。”

“你們不阻止她跳入火坑?秉燭寺既然是那樣的地方,你怎能放心你姐姐嫁過去?”翁老六只覺匪夷所思,碧落宮的所作所為果然不是常人能夠理解的,把女兒嫁給江湖中人人厭惡痛恨的人妖、大奸大惡的首領,根本就是不把女兒的終身幸福當一回事。

“姐姐嫁過去的時候我還小,只有十四歲。”宛郁月旦露出溫柔的微笑,“那個時候我也不懂為什麽爹爹和娘親不阻止姐姐,甚至有一陣子我覺得他們很過分,因為姐姐是……非常溫柔漂亮的人。”他輕聲說,“我讨厭他們讓姐姐出嫁。”

畢秋寒冷哼一聲,“鬼面人妖惡名遠揚,大宮主如果不是因為過于善良,怎會輕易為他所騙?最後還……”他閉嘴不再說下去。

“什麽叫做火坑,什麽叫做不幸……”有人慢慢地插了一句,“什麽叫做奸惡,什麽叫做被騙了……只有當事的那個人才能說吧。就算是為他死了,也未必是件值得悲傷的事……”說話的是聖香,他說話的時候沒看人,眼神看什麽地方竟讓人瞧不出來。

衆人怔怔地、愕然地、驚異地、帶着各種奇怪詫異的目光看着聖香,為什麽——這位纨绔的少爺會這樣說?他不是應該跳起來大罵鬼面人妖多可惡、宛郁月旦的姐姐有多愚笨才對嗎?

“只要姐姐覺得幸福的話,那就是幸福了吧。”宛郁月旦的目光終于從月亮上收了回來,“這個道理直到姐姐死去之後我才懂。”

“大宮主是被玉崔嵬害死的。”畢秋寒冷冷地說,“宮主難道忘記了碧落宮上下為此事發誓與秉燭寺勢不兩立?老宮主也是為了此事被玉崔嵬氣死的,難道宮主居然忘了?”

宛郁月旦的臉色映着月色,淡淡的仿佛充滿溫柔的憂傷,“姐姐是心甘情願死的,無論為了什麽理由,她覺得無憾就好。”

“哼!”畢秋寒淡淡地道,“恕秋寒不能茍同。”

宛郁月旦彎眉一笑,“嗯……那是因為秋寒比我有立場。”

正當說話之間,“喀啦”一聲撞擊,己方的這一艘船在四面敵船包圍之下,船舷已被壓破,甲板上劇烈搖晃。宛郁月旦人在船舷邊,“嘩啦”一下江水驟起,潑濕了他半只衣袖。

“哎呀呀,真是對不起了。”撞在船舷上潑起半邊水的那艘船,正是宛郁月旦通過感覺水流而發覺的船身狹長的快船。火光一閃,四艘船把己方的船卡在中間,各船上挑起燈火,那艘快船上站着一位嘴角帶個笑窩的黑衣女子,“玉郎,這位可就是你那個好溫柔的小舅子、碧落宮的少年宮主宛郁公子?”

挑着一盞明燈的船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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