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渡以生氣方能維持生機,現在能渡氣的姑射不在身邊,那容隐……怎麽辦?

“聖香……你去把……聿修找回來。告訴他這邊事情緊急,我不要緊。”容隐閉上眼睛,生氣不足的時候他随時會沉睡過去,“你不必管我,去找聿修……還有……如果當真人手不夠,你唱《清恨》——我知道……我知道六音他在附近……”

“咄”的一聲,容隐話音未落,底下一支沾了油的火箭射上複真觀頂!這道觀高達五層,居然有人能一箭射上,可見腕力臂力極是了得!聖香尚未回答,容隐拔起釘入觀頂的火箭射了回去,觀底一名黑衣人慘叫着被火箭貫胸而過:但他身邊的同伴衆箭齊發,剎那間武當道觀紛紛插上火箭。幸而武當道觀久歷雷火,防範得益,卻是不易着火。

“該死!”容隐低聲咒罵,“可惜我布局只布了一半……李陵宴果然是枭雄大才……聖香你去撞鐘,咱們……點将!”他精神不佳,但人仍極清醒,“迷香之計我已有防備,倒是不妨事,可惜我們這邊高手不多……聖香!”

“我去!”聖香閃身即去,“你留在這裏等我!不要到處亂跑。”

這時睡夢之中的衆英豪已然紛紛驚醒——容隐早前吩咐在各房懸燃防範迷香的藥草,因此有依言照做的人并未被迷倒——剎那刀光血影,和暗中潛來的黑衣人接上了兵器。

“當——當——當——”片刻之間武當山鐘聲大作,随着鐘聲,一個人疾快地從混戰之中搶向東首,喝道:“點火!”

另一人則筆直闖向西頭,亦同時喝道:“點火!”

頓時武當山滞留的幾百武林豪傑紛紛點亮身上所帶的火折子,往地上一擲。驟然之間“呼”的一聲,地上一條火龍飛竄!原來容隐聿修幾人早早算計了李陵宴攻山的方法,在武當道觀庭院青石之下隐藏油料,等攻山之人上來點火,這油線成一個包圍圈,被圈入火中的人絕無逃脫的可能!剎那之間慘叫之聲紛紛而起,一陣焦臭源自火焰燒及人體衣發。攻上山來的百來個黑衣人絕沒想到地下竟有這種簡單的要命機關,被困入火海。

這時聖香撞鐘回來,眼見底下人海混戰,容隐神色困倦勉力支撐,卻萬萬放心不下戰局,“容容!”

容隐極少聽見聖香如此毫不猶豫不帶一點嬌稚的聲音,聞聲擡頭。

聖香一手托起容隐的臉,貼着他的嘴唇,一口氣渡了過去。

聖香的氣息充滿了他那種淡淡的甜香,嬰兒般嬌稚的味道。活人的溫暖透過唇齒而來,剎那間陰沉的疲憊全然消除。容隐長吸一口氣,目光炯炯地看着聖香,“謝了!”

聖香只是笑笑,“我去找聿木頭,你在這裏主持大局。”

“不。”容隐自觀頂站起身來,“你去找清靜道長,聿修即使被敵所誘,這麽長的時間他不可能還不清醒。你去找清靜道長,這裏有我。”

“行!容容你欠我人情,不要忘了。”聖香回頭一笑又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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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聿修已經和南歌匆匆趕回,宛郁月旦站在受傷的人群前微笑,不知道的人當他也是傷者之一,卻不知他在守護。

這時候畢秋寒和李侍禦依然在林中對峙,只是李侍禦已然銳氣大挫,畢秋寒已占上風。

“你是要束手就擒,還是敗在我掌下?”畢秋寒冷冷地問。

李侍禦冷汗盈頭,他不是笨蛋,很清楚身為高手那一份自信的重要。他如果輸在畢秋寒手中,最嚴重的後果不是被俘,而是對自己的信心全失——最可恨的是他并非對畢秋寒産生恐懼,而是對聿修那“膚淺”兩個字,對陵宴的看重和對自己的鄙夷産生恐懼。聿修已經走了,他無法擊敗他然後證明他說的是錯的。如果他再敗在畢秋寒的掌下,他整個人就給毀了。

他能順利地擊敗畢秋寒嗎?如果在半個時辰之前他必然毫不猶豫地說“可以”,但是交手至今,他很清楚對手的韌性和毅力。畢秋寒并不聰明,但是他很紮實。他對他所具有的一切毫無懷疑,因為那些都是通過他紮紮實實地一步一步苦練出來的,所以無論勝負他都絕不懷疑自己的能力。但是李侍禦不是,他很清楚自己喜歡玩小聰明,許多成功都來源于詭計甚至是僥幸,所以他在恐懼。

他的手心在出汗。

冷汗。

容隐知道他不習慣血腥場面,所以才把他調走的吧?聖香一面登上武當山最高的那棵大樹東張西望,一面嘆了口氣,其實他并沒有那麽柔弱。 夜裏到處黑燈瞎火,除了道觀火焰沖天,有誰知道什麽清靜老道去了哪裏?按道理說高明的老道掐指一算,就該知道今夜李陵宴要殺上山來,那他就該乖乖地坐在道房裏,不要到處亂跑嘛。都已經七八十歲的人了,還這麽能跑,到底是上哪裏去了?

是誰引走了清靜老道?聖香猜測,漢水一戰就知道李陵宴是喜歡玩“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那種諸葛把戲的人,今天來的人究竟是誰?無論是誰,負責引走清靜道長的必然是個不同尋常的角色。

風中隐約殘留着一點味道。聖香的鼻子幾乎和狗一樣靈敏,嗅了幾下,“落第香……是女人?”

所謂“落第香”是一種極其難得的薰香,傳言書生落第得遇佳人鼓勵,考上狀元。那佳人身有奇香馥郁無比,書生銘記在心,高中之後四處尋找,最後在考場一角尋得相同香氣的奇花一株、這便是“落第香”的傳聞,雖不可信,但這香氣非蘭非麝,的确與衆不同。

他沒有找到引走清靜道長的女人,卻看到了畢秋寒和李侍禦的對峙。

“怪不得觀裏鬧翻了天,也不見大俠的影子,原來在這裏比武。”聖香自言自語,眼珠子一轉,悄悄地從樹叢裏掩過去偷窺。

不……這個情形很奇怪。聖香的眉頭微妙地揚高了——李侍禦對畢秋寒說了些什麽,然後畢秋寒考慮了很久,同意了。

接着李侍禦就給了畢秋寒一張寫滿字的東西。

畢秋寒拿在手中看着,李詩禦臉色難看之極,拱手掉頭就走。

小畢放走了敵人?聖香心中微妙的感覺越拔越高,疾惡如仇的畢秋寒放走了李陵宴那裏的敵人,為了得到那一張紙?那是一張什麽……他心中一根弦突然“嗡”的一聲斷裂——他知道那是什麽紙了。

所以他立刻就從草叢裏站了起來,

畢秋寒已經看完了那封信。

那是一封信——一封和聖香撕掉咬在嘴裏的信一模一樣的信。

只不過這封信是給李成樓,而不是給南碧碧的。

信的內容寥寥無奇,寫的也是笑姬對李成樓非常思念,但李成樓是有家室的人,她不願連累別人痛苦,因此要李成樓別再挂念她。她是愛他的,只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希望他能理解并原諒她的選擇。

這封信如果給別人看了,必然和沒看一樣,毫無內容,滿篇廢話。那封信給誰看了都不要緊,只是不能給畢秋寒看!聖香從草叢裏站起來,慢慢地走到畢秋寒面前。

這一次他沒有笑。

畢秋寒也沒有太震驚。他已經被信中的事實驚呆了。

聖香的眼睛閃爍着琉璃般的光彩,他沒有笑,也沒有悲傷着急。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畢秋寒身前,一只手扶着身旁的樹幹,靜靜地看着他。

畢秋寒握信的手顫抖起來,緊緊地把那信的一邊幾乎握碎在手中,“這個——才是真正的秘密?”

聖香的目中泛顯着談淡的悲憫,“是的。”

畢秋寒慘白得近乎青灰的臉上,泛起的是扭曲得近乎滑稽的非哭非笑的表情,“你騙我。”

“我騙你,但是它沒有騙你:”聖香手扶樹幹淡笑的模樣甚至很柔和,“皇上絕殺快逃,就是這藏頭六個字。”

他和畢秋寒都是趙普夫人一手帶着讀書習字,趙夫人最善旋字詩,常常和他們游戲。這封信的把戲便是內容以右向左旋圈,——讀來就是“皇上絕殺快逃”六字。

“為什麽……為什麽皇上要……”畢秋寒握信的手在顫抖,“為什麽‘皇上絕殺’?為什麽是皇上?”

“當一個男人深愛一個女人的時候,你知道為什麽有人會說‘情敵’嗎?”聖香微笑,“小畢啊小畢,你也是男人,真的不明白嗎?”

“情敵?”畢秋寒倒抽一口涼氣,“笑姬她不是……不是丞相的女人,而是皇上的……”

“她不是丞相的女人,是皇上的女人。”聖香替他說完,“所以你說是我爹娘謀害了那四大高手,我沒說不是。”

“你爹不是趙丞相,而是……太祖皇帝?”畢秋寒越聽越驚,臉色慘白,“太祖皇帝派遣宮中高手暗殺……江湖四大高手……你胡說!堂堂開國聖上,怎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出這種事?”

“皇上手握生殺予奪的權力,如不能自制的話,世上本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約束他不殺人。”聖香如是說,“情欲或者獨占欲人人都有,對于難得用情的人來說,也許特別強烈些。”

畢秋寒怔了一怔,“笑姬……你娘為什麽會變成皇上的女人?”

“這個——要從二十幾年的,”聖香依然手扶大樹,一身錦服在樹下俏然奢華富貴,“‘懷柔’和‘獻秀’說起,你願意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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