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希有鳥在浮游的幫助下,威力極大,幾乎毫無破綻。所幸這兩者速度都較慢,天羅衆人武功都極高,各自展開身形,轉瞬就退到了洞庭湖的邊上。波光浩淼,洞庭宛如上古洪荒巨獸,蹲伏在大地之上。水波湧起,照得那月色分外慘淡,一如天羅教徒的心情。
但看到這鱗鱗波光,衆人還是長出了口氣。天羅教在洞庭邊上埋伏了幾百艘快船,一旦揚帆遠出,就能脫開希有鳥的攻擊範圍。這次損傷雖大,但未動天羅教的根本,日後卷土重來,必将出這個惡氣。天羅教徒面對着洞庭洪波,都是臉上一片堅毅的神情。
天星部的衆人将隐藏的船只們找了出來,衆人陸陸續續地上船。每個人都知道危機頃刻,不敢怠慢,只花了小半個時辰,就以全部進入了船艙中。衆人都是心情沉重,呆坐着一聲不坑。那希有鳥飛行真個緩慢,到現在還沒看到影子,華音閣的人也尚未追上來。衆人心稍稍寬了些。天羅五老大聲吩咐起帆,開船。
猛聽一聲大笑道:“這無名柬帖的消息真是準!天羅教的龜孫們,老子早等得久了!”
随着這一聲呼喊,洞庭湖上突然亮起萬千燈盞,将湖面照得一片銀亮。衆人都是一驚,就見湖面上團團排開,竟然不下百餘艘船,将天羅教徒們圍了個嚴嚴實實!當先一人又瘦又高,偏生提了只無比巨大的板斧,正是華山掌門孤意子,他此時再沒有被燒掉須發的狂怒,滿臉泛着紅光,顯得極為得意。
天羅教衆都吃了一驚,只見那些船上盡皆是武當、崆峒、昆侖、華山、鐵劍門等名門正派的弟子,黑壓壓的也數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但見人明刀亮,殺氣騰騰。
天羅五老臉上變色,喃喃道:“怪不得華音閣的人不追來,原來他們要讓我們跟正派先拼個你死我活。他媽的!”
鐵恨倒是吃了一驚,瞧不出來天羅五老一臉的古板,竟然也會說“他媽的”!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天羅五老大叫道:“弟兄們,拼了!”
天羅教的教衆們都是一聲喊,驅動着船只向正道沖了過去。登時兩幫人馬殺了個不可開交。
孤意子提着那只巨大的板斧,大吼道:“燒了我胡子的小娘們!趕緊給爺爺滾出來,讓爺爺劈你幾斧子出氣,否則,讓爺爺找到了你,必定斬成肉醬!”
二小姐嘻嘻一笑,輕聲道:“劈幾斧子是死,斬成肉醬也是死,這老頭子有些呆,這麽說話,還有誰肯出去啊?”
鐵恨卻一點都不覺得這話呆,因為正道有備而攻,不多時就占了上風,孤意子雙目精光四射,不住尋索着,只怕馬上就會将二小姐找出來。那時亂戰之中,自己未必能護住她,劈幾斧子還是斬成肉醬,都是有可能的事情。這話雖然聽上去有些呆,可是真正臨到自己頭上時,可就一點也不呆了。
耳邊風聲嘯急,正道衆人也不知有幾千幾萬,源源不絕地沖了上來。每一波攻擊,都有許多人死去。不是正派的,就是天羅教的。每一個人死去,鐵恨都覺得非常心痛。
他是個捕快,他的職責,就是阻止罪惡,阻止暴力。現在這樣的混亂、殺戮,實在是他最不願見到的。雖然在這個亂世中,大多數的捕快都已淪落到同流合污的程度,但鐵恨不同,他仍然在堅持着,絕不肯放棄每一項原則。
所以他千裏追殺淩抱鶴,所以他一定要追捕玉郎君!這些人都是江湖中的枭雄,每一個人都可能将他斃于劍下,但他從來沒有後悔過。他甚至沒有想過,這樣做值得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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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他要救這些人,他不能再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死去!
或者救了他們,江湖會更混亂,會有更多的人死去,但鐵恨知道,殺死他們,并不是很好的解決方法。好的解決方法是什麽?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一定有人會想出的!
他的職責,就是為這個好的解決方法留下機會。這也是捕快的職責!
霸橫的氣息從他身上沖擊而起,熾烈的血紅色宛如旭日升起一般,在洞庭浩淼的風波上,顯得灼灼奪目,不可逼視。鐵恨将真氣提到頂峰,那血鷹衣中潛藏的激發人體潛力的能量完全運轉起來,鐵恨長聲道:“楊盟主!請以一戰定輸贏!”
孤意子嘿嘿冷笑道:“楊盟主?他早就走了!傻小子,還是等着我們去殺你吧!”
鐵恨怒氣勃增,冷笑道:“殺我?我先殺你!”
他的身形忽然竄動,當真如離弦之箭般,快到不可思議,倏忽之間,已然電射到孤意子的身前,一探手,向他劈胸抓了過去。孤意子大喝道:“好小子!”猛地一斧揮了出去。哪知鐵恨去勢全然不變,整個人都向他的斧頭上撞了過去。孤意子冷笑道:“我就不信你是鐵做的!”真氣如芒,轟然爆發,登時那柄巨斧身上閃起了細亮的光點,轉瞬之間彙聚成一彎淩厲的冷電,皎皎宛如新月,急速游走在斧鋒之上,向着鐵恨轟擊而下!
鐵恨的手宛如鷹爪,全然不停,就仿佛要将手送到他的斧頭上似的。孤意子對自己的巨斧極有信心,當下全力施展,誓要将鐵恨力斃在斧底,打天羅教一個下馬威!
眼看一爪一斧就要接在一處,鐵恨突然一聲大喝,左腳猛然在甲板上一頓。一股沛然的力量轟然爆發,那船不由得猛力晃了一晃!孤意子志在必得的一斧,就随着這一晃,硬生生地偏離了原來的方向,銳響不絕,間不容發地擦着鐵恨的耳朵掠了出去!鐵恨一爪閃電般落下,已然控住了孤意子的脖子!
他用力一提,孤意子登時雙目凸出,被他舉到了頭頂。鐵恨爪如鐵鑄,将孤意子的經脈封住,他絲毫掙脫不了。鐵恨揚聲道:“正道的聽着,你們的掌門已在我手上,馬上放下刀劍,否則,我就将他力斃掌下!”
他有心立威,真氣轟然迸發,強烈的赤紅血色狂湧四溢,幾乎席卷了整個洞庭湖!華山派的衆弟子見掌門被抓在敵人的手中,猶猶豫豫地住了手,只防禦,不再攻擊。其餘各派卻像是沒有看到一般,繼續殺個不停。孤意子忍不住怒嘯道:“他奶奶的,你們這些混蛋聽到沒有?我的性命就在別人的手中,住手!住手!”
突然一柄鐵劍斜刺裏穿了過來,鐵恨急忙側步,這一劍幾乎緊貼着他的頭發穿過,将孤意子的長袍刺了個缺口!一劍過後,那劍風破空的銳響聲方才傳來,可見這一劍的速度!孤意子駭得臉上變色,就見伍野照一臉冷冰冰地站在面前,淡淡道:“若是放下了兵刃,那麽我們的性命也在別人的手中了!你好自為之吧。”
說着,身子陡然回躍,還未落地,就連出八劍,分別攻向四名天羅教徒。孤意子氣得破口大罵,但他又不敢指明姓名,生怕伍野照回轉來,接着攻擊鐵恨,将自己刺死在劍下。只罵得口鼻生煙,卻連自己都不知道罵些什麽。
就見岸邊烏雲轉濃,鐵恨心頭一震,果然那龐大的希有鳥再度飛臨。高亢的鳴叫聲響徹整個洞庭,幾只希有鳥一齊舞動,它們身上的翎毛盡皆化作一丈多長的鋼鐵利刃,橫空刺落!這次也不管正道還是天羅教,都要一齊刺殺!
雖然沒有浮游之助,但正道與天羅教正在拼鬥之中,彼此都顧不上防禦,滿天利刃刺落,登時幾百人哀嚎倒地,被人補上幾刀,立即死于非命。
鐵恨大怒,厲聲道:“住手!”他實在無法想象,為什麽一定要殺人!那麽要律法何用?要官府何用?赤光裂電,他猛然縱了起來,宛如一道朱色的長虹,向那希有鳥貫射而去!
猛地銀光射目,百餘柄利刃轟然怒射,向着他宛如銀浪般濺落而下!鐵恨一聲大喝,真氣盤旋纏繞,将他全身護得嚴嚴實實的,向那利刃上撞了過去!
利刃爆如雨,慘厲地沖擊着他,鐵恨宛如紅衣大炮怒射而出的炮彈,拔天而起,一飛沖天!
血鷹衣上的炎炎血腥之氣激發着他,鐵恨殺意旺盛,催促着他一絲不剩地激發着他的真氣,這一擊,實在已施展出了他全部的力量!熱血沖腦而入,他的眼前一片血紅!
柄柄利刃奔斬在他身上,盡皆刀刃翻卷,斜斜飛了出去。倏忽之間,鐵恨已然沖到了希有鳥的身下!
猛然一聲震天價的大響,那希有鳥的鳥嘴突然爆出一片火光,一枚巨大的鐵彈夾雜着疾風烈火,轟然向鐵恨飛了過來!鐵恨又是一聲大喝,一掌向那鐵彈上揮去。但這鐵彈的力量無與倫比,兩下才一接,鐵恨就覺喉頭一甜,一道鮮血飛濺而出,身子宛如流星飛堕一般,轟然跌倒在了船上!
二小姐急步跑了過來,惶然道:“你怎麽了?要不要緊!”
鐵恨閉目不答,猛地一口鮮血吐了出來。他不忍讓二小姐擔心,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苦笑道:“好個希有鳥,竟然吐出這麽厲害的唾沫!”身子一震,站了起來,道:“看我再與它大戰三百回合!”
二小姐笑了,她的臉上卻有淚落下。她哽咽道:“你知道麽?你不該這樣拼命的!”
鐵恨微微一怔,不知道二小姐為什麽忽然這麽說。猛地一聲震天動地的大響,正道群雄所乘坐的船只,竟然全都炸了開來!每一艘都木屑紛飛,散了滿湖。雖然衆弟子都身有武功,紛紛躍起躲避,但沒有了落腳之地,全都跌在了水中。那希有鳥重新騰舞,利刃飙射而下,正道的弟子們失去了遮蔽,在水中行動不便,登時慘呼不斷,被利刃斬得滿湖都是!
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鐵恨目眦欲裂,他突然一把抓住天羅五老,幾乎是大吼道:“救他們!”
天羅五老微微一怔,道:“什麽?”
鐵恨頭霍然低下,幾乎是貼在他的臉上怒吼道:“救他們,救他們上船!”
天羅五老臉上變色,鐵恨用力将臉上的面具撕下,大聲道:“我不是你們的教主,但是你們要是救他們,我就救你們!”
天羅五老都是一呆,突然齊聲嘶嘯道:“你……你将我們教主怎樣了?”
鐵恨冷然道:“你們教主怎樣,我不知道!我現在關心的就是,你們救他們,我救你們!”
天羅五老臉色漸漸扳起,目中一片盡是森寒,冷冷道:“你救我們?你怎麽救我們?”
鐵恨道:“我知道,這洞庭底下埋伏着一顆青鳥卵,雖然沒有了啓動的樞紐,但以我身上的血鷹衣,不難強行将它發動。那青鳥卵威力極為巨大,一旦發動,洞庭湖上将騰起海嘯一樣的浪濤,再也無人能越過。你們若是能夠搶在我找到青鳥卵之前,渡過洞庭,那麽就擺脫了華音閣的追殺!希有鳥動作緩慢,必定無法追上你們。這是你們唯一的機會!”
天羅五老冷冰冰地盯着鐵恨,突然厲聲道:“你是捕神鐵恨,你不是自命為正義的化身麽?你會救我們?”
鐵恨倏然出手,劈胸将他抓了過來。天羅五老武功雖然已臻頂峰,但鐵恨在血鷹衣之助下,武功幾如神魔,天羅五老猝不及防之下,竟然了無還手之力!他們平板一樣的臉上盡是憤怒,鐵恨冷冷道:“是的,你們殺人無數,都該死!但我要将你們都抓起來,而不是殺死你們!絕沒有人有權殺死別人,絕沒有!”
說着,他猝然放手,将天羅五老摔了出去。另外四個人急忙扶住,臉色一齊煞白郁怒。鐵恨冷冷地看着他們,天羅五老一擺手,狠狠道:“就這麽做!鐵恨,你最好不要死!”
鐵恨仰天大笑,突然一把抓住二小姐的手,道:“你保重!”他的眼神堅毅,絕無留戀,因為他知道,即使沒有他,二小姐也會很好地活着。一定會!
二小姐用力抓緊了他的手,叫道:“我也要跟你去!”
鐵恨一怔,道:“你去做什麽?”
二小姐決然道:“我必須要跟你去,因為只有我知道青鳥卵在什麽地方!”
月色冰寒,鐵恨第一次發現,這二小姐身上竟然也隐藏着許許多多的秘密,沒有一件是他知道的。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二小姐本有些躲避,但終于也仰起臉來,毫不回避地望向他。鐵恨只覺心頭熱血上沖,叫道:“好!”
兩人手拉着手,一齊縱身而起,向着浩浩洪波躍了下去!銀光射目,希有鳥又發動了一波攻擊。天羅五老冷冷盯着兩人跳落的地方,突然揮手道:“救人,走!”
水下不像是湖面上那麽激烈,在陰沉沉的湖水中,仿佛一切都是舒緩的,漫不經心的。鐵恨忽然發現,水下原來是如此的美妙。二小姐仿佛也放開了許多東西,眼睛變得靈動而閃耀起來。鐵恨忽然又發現,她的水性竟然極好,絲毫不像是在邊陲荒漠中生長大的小姐。
二小姐牽着他的手,身子曼妙無比地向水深處潛着。漸漸地,一個巨大無比的黑影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二小姐的眼睛中突然露出一絲恐懼,她抓緊鐵恨的手,明亮的眼睛盯着他,身子阻住他的去路。她在阻止,也在邀請。天下這麽大,為什麽要為別人陪上自己的性命呢?走吧,我們一起去天涯海角,離開這煩嚣的一切!
鐵恨苦笑。他該如何解釋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這個道理,不是講能夠講清楚的。他緩緩将二小姐撥開,仔細地看着眼前這個龐然大物。
看上去它只是個巨大的橢圓形的鐵團子,但鐵恨知道它之中蘊蓄的力量。那是死火一般的力量,只需要一次強力的點燃,便可以毀天滅地。財神是不會騙他的,可惜,最終并不是用它殺人,而是救人。他緩緩驅動着身體的力量,浮到了青鳥卵的正上方。二小姐緊緊抱住了他的腰,将身子貼近他。或許,這是最後的溫暖吧。鐵恨很想多感受一會子,但已驅動的真氣霸橫狂縱,才一運發,那豐沛的力量就立即将丹田與血鷹衣結合在一起,嘯血飛鷹那尖銳的力量幾乎毫無阻擋地沖擊進他的身軀中!
炎炎烈日仿佛直接照曬在他的身上,鐵恨突然覺得自己無比饑渴,他渴望用新鮮的血肉飲飽自己幹裂的嘴唇,而身體中充盈的力量,讓他有着強烈的沖動,想将整個世界抱在懷中,揉成粉碎!
他的心跳鼓湧而起,越來越急,越來越快,終于,所有蒸騰的郁結的奮發的都狂溢而出,他的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片血紅!
純粹的力量,在這宛如九幽之下的湖底,猛烈地爆發開!
激烈的鷹鳴聲,就算在積水充塞的湖底,都凄厲得宛如雷霆,這雷霆,已然怒發!
狂烈的力量從鐵恨的身上湧出,向青鳥卵騰卷而去!巨大的反震力将鐵恨與二小姐直沖到了湖面上!
湖面上果然已經沒有船只的影子,只有巨大的希有鳥,還在低低飛翔着,鐵恨的體內宛如撕裂了一般,經受着地震一樣的刺痛。他忽然用起最後的一絲力氣,将二小姐托在了身上,喃喃道:“這是我為你能做的最後一點事情了……”
鑽心的疼痛宛如巨椎,直椎進他的腦顱中,他的意識漸漸昏迷起來。整個洞庭仿佛經歷着洪荒的變故,猛烈地搖蕩起來,濤水直濺入天,沖激起山一樣的巨浪,青鳥已然怒發,但鐵恨已經管不了這麽多了,他漸漸迷失在心靈的荒漠中,沉睡了下去。
不知道正道與天羅教的人得救沒有……
不知道二小姐能不能安然無恙……她的水性這麽好……
他終于昏了過去,最後的時刻,他仿佛看到一道黑影從眼前掠過,身子似乎騰空而起。
這是幻覺吧,也許那是陰間鬼吏來迎接他的船只……
良久,鐵恨方才張開眼睛,他的腦袋中宛如有一只鷹在狂暴地嘯叫着,極為迅速地在這個狹小的空間中沖突來回。這使他感受到撕裂般的痛楚。他想站起來,但經脈之中空空的,連一絲力量都施展不出來。他的思想仿佛已脫離了本身的軀殼,無法指揮動這個殘破的肉體。
血紅的飛螢在他的眼前飛動着,燒灼着他的視覺。他努力睜大眼睛,就見一個人盤膝坐在他的面前。這人的臉上有着憐憫與悲涼。
崇軒。
鐵恨一怔,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落在他手中。他張嘴想詢問,但就連這個簡單的動作,他竟然也無法完成,他只能呆呆地躺着。
崇軒仿佛知道他想些什麽,輕輕道:“你一定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是我籌劃的,血鷹衣是我送給你的,救你出來的也是我……自然,我就是真正的財神。”
他的話語仿佛是嘆息:“我受了極為重的傷,恰恰又在此時,我接到消息,說華音閣已經找到了應對本教之法,不日就将大舉攻來,因此,我才想到了你。當初我見蕭長野傳授你們三人絕學,我看重了你的堅忍毅力,因此,在《金蛇纏絲手》的秘笈之外,傳授了你嘯血飛鷹,便是想着用你做我的替身。這次……我本想讓你殺了卓王孫,除去本教的心頭大患。”
他的目光垂下來,注在鐵恨的臉上:“五老知道我這個計劃,所以你雖然沒有我的重瞳,聲音與我頗不相同,也沒有敗露。這個計劃本來完美地進行着,卓王孫一定會約戰你,他的武功,一定能夠逼迫你施展出嘯血飛鷹來,而在此一招下,他必死無疑!但是我沒想到,卓王孫所圖竟如此大,他看透了你的身份,卻隐而不宣,想天羅教和正道一舉殲滅,而你竟然沒将嘯血飛鷹用來擊殺卓王孫,而是引發青鳥卵,救人而來了!而你救的,不但有正道中人,而且有天羅教的人。鐵捕頭,我實在看錯你了。”
他長長出了口氣:“卿本佳人,不應該在這江湖中混跡的……”
他笑了笑,道:“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麽篤定你會按照我的計劃行事,因為……”
他揮了揮手,二小姐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忽然出現。江風激動,她的衣襟曼妙飛舞着,但她的神情卻極為呆滞。她仿佛不敢面對鐵恨,又仿佛很想看看他到底怎樣了。
鐵恨很想笑笑,但他卻一絲都動不了。他努力想讓目光溫暖一些,讓二小姐心裏好受些。一個落魄的江湖漢子,能夠要求別人怎樣呢?
崇軒道:“她是鐵木堡的二小姐,但也是天羅教的天香仙子,有她在你身邊,我相信你一定會按照我的計劃做的。”
二小姐忽然道:“我不是天羅教的天香仙子。”
崇軒一怔,他的目光倏然變冷:“你不是?”
二小姐勇敢地擡起頭來,直視着他的眼睛。崇軒忽然也明白她的确不是,因為在天羅教中,沒有人敢正視他的眸子!二小姐沉聲道:“以前我是,但現在我不是了!”
她的臉色忽然變得極為蒼白,就像鐵恨的一模一樣。崇軒變色道:“你散功了?”
二小姐決然地點頭道:“對!我害他失去了武功,我也要付出同樣的代價!但此後我不是鐵木堡的小姐,也不是天羅教的仙子,我要呆在他身邊,照顧他,我要給他他失去的所有一切!”
她俯身扶起鐵恨踉跄地向外走去。再也不看崇軒一眼。她走得并不快,也不穩,好幾次都摔倒在地。但她卻絕不停留。
崇軒的拳頭緩緩攥起,以他的武功,就算鐵恨與二小姐身體安健,也未必是他的對手,但對這兩個半殘的人,他竟然覺得無法出手。他坐在那裏,看着兩人漸漸遠去的背影,目光中竟然有一絲妒意。
江面漸漸變亮,突然一輪紅日沖破迷霧,蒸騰而上,将鐵恨與二小姐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兩人禁不住相視一笑,因為他們知道,以後的歲月雖然漫長,他們卻再也不會分開了!
《武林客棧》後記
或許,出乎大家的意料,《武林客棧》本來是一部編外的小說,她的誕生,本來是為我另一部超長篇《華音流韶》系列作前傳。
《華音流韶》,可以說是陪着我一起成長的故事,是我少年時代的記憶。故事的構思已十年,從動筆至于如今,也已經陸續過去了三個年頭。三載負案,換來四十萬字成稿,這還僅僅是計劃的四分之一。三年四十萬,這個速度比起我如今的寫作速度來說,實在太慢了,實在是因為這個故事裏邊傾注了太多心血,融入了太多記憶,讓我不能、也不忍草率。也許,這個故事,注定了要我用一輩子的生命來撰寫。
而這個故事的主角,就是僅僅在《武林客棧·月闕卷》結尾處見了一面的卓王孫和楊逸之。
卓王孫這個人物,是我創作這部長篇的第一個靈感。古龍在變的時候,曾經鞭笞過他那時的前人的寫作,提出不要寫神,而要寫人,從那之後,“寫人”風行一時,直到現在。既然古龍能将風氣變過來,我為什麽不能将風氣變回去呢?既然寫人是變,為什麽不能再變得寫神呢?也許,武俠寫到了現在,是該寫一個“神”的人物了。
卓王孫是天下第一大派華音閣的主人,武功超凡脫俗,才可兼人,風神蕭散,機智穎慧,而且冷靜沉着,幾乎毫無瑕疵。武林中高絕的武功已足以掌握生殺大權,何況他又處于權力的颠峰。所以,說他是神,毫不為過。
但若讓這樣一個人一番風順,容容易易地就成就天下霸業,攜美歸去,又似乎太過庸俗。螺旋前進的歷史雖然要經過下降階段,但這下降并不是真正的下降,而是另一種上升。其實所謂“神”其實只是一件光輝而痛苦的外衣。在這下面,掩映這一個強者孤獨的世界。在《武林客棧》中,他并未大出風頭,而是和華音閣一起,一直滔光養晦,将最眩目的光環讓給了崇軒和天羅教,靜等屬于他的契機。然而楓林與遮羅耶那一戰,相信已足以讓所有人側目。
與之抗衡的人是楊逸之。他在洞庭大會上,擊敗遮羅耶那一舉成名,之後貴為武林盟主,統率天下。無論面對多強的敵人,他都只出一招,若不中,則飄然而退,不再出手。然而,他卻有着不幸的童年,有着艱苦、絕望而掙紮的少年,有着雖貴為武林第一人,卻如同傀儡,手腳不能盡情施展的青年。他同你我一樣,在彷徨着,遇到大事的時候茫然不知道該怎麽選擇。他悄悄地在學習着每一個英雄人物,但在真正抉擇的時刻來臨的時候,卻發覺沒有任何一種先例可以援引,他必須自己面對這一切。
或許,這樣的他本不足以與卓王孫抗衡,然而,他卻如一柄本質未必絕佳的寶劍,卻能越煉越粹。他在今後的歲月中,同卓王孫較量着,惺惺相惜……他們之間這紛繁陸離的世界,就是我用三年的時光,鑄就的江湖。
就在我為這個江湖沉醉之時,有讀者對我說,為什麽不寫寫卓王孫、楊逸之時代之前的故事?我經不住誘惑,技癢難耐,欣然動筆。
然而,構思的過程中,我發現自己不能接受一個成長中的卓王孫,不能接受他一點點練級、撿寶,學武功,他注定了一出場,就要光芒四射,君臨天下。
于是我又想,在卓楊時代之前,也必定有一個同樣精彩動蕩的江湖,也一定有無數超凡脫俗的人物,在縱馬行酒,快意恩愁的生活着。所以,我塑造了郭敖,鐵恨,李清愁,淩抱鶴……讓他們,為卓楊時代的到來,譜寫出燦爛的序曲,用他們的足跡,引出一個輝煌的光暗、生滅對持的時代,這就是我的初衷。
但我不得不承認,這些人物很快就有了自己的生命,不再聽從我的指揮,而在《武林客棧》的世界中,盡情的徜徉,連續起一個又一個的故事。風起雲湧,無休無止。
于是他們最終從一個序曲,發展為與華音系列分庭抗禮的篇章。
《武林客棧》系列的真正主角,是郭敖。之後《武林客棧》系列終結篇《星漣卷》中,他将與卓王孫、楊逸之一樣,在故事中占據着重要的分量。他會得知他真正的身世,這竟是比“奸臣少子”讓他更不能接受的事實。他将繼承華音閣主之位,一個打馬縱歌的江湖浪子,于是被命運推上權力颠峰。而後,他希望借華音閣的力量滅絕天羅教,一場百年未見的江湖血戰,就在他的旗幟下醞釀……
附錄
《武林客棧》本事詩
跡出神山人未知,袖藏春雨露凝脂。
常從瑤池竊秋藥,更荷雲鋤種紫芝。
青眼雖堪垂羽鳳,紅顏豈可并瓊卮。
江湖一去絕塵響,玉手相攜共畫眉。
數盞合歡握中開,霜鶴日邊控露來。
舊夢幾番勞轉側,浮生何處任徘徊。
龍騰朔漠沙飛雪,鳳啼秦關玉作臺。
忍看秋華侵碧血,回首千裏暮雲哀。
醉把霞觞依碧欄,漫妝嬌樹水晶盤。
長思故國春衫薄,久待荒蠻翠黛殘。
玉蛹擒龍風露下,春香留客夢花間。
浮生總似成一笑,月色猶存寂寞寒。
郁怒蒼天此性頑,彈铗歸去未開顏。
趁馬吟鞭揮鬥府,登樓散發望函關。
一堂鳳舞驚天陛,四壁龍吟震曉瀾。
永與青娥期老去,蕭蕭暮雨立秋巒。
亦可殷勤捧翠鐘,暗藏明秀惑崇隆。
人前繡面芙蓉紫,身上衣衫寂寞紅。
一笑嫣然故人老,半炊倏忽大槐夢。
誰憐漂泊終持去,玉壘深藏侍漢宮。
折衣欲駕移大荒,雪夜生輝映發長。
鳳翮天孫鹦鹉渡,龍閑帝馭琥珀觞。
寄言阊阖開霹靂,傳語旃檀走神骧。
誰記多情二十載,染脂淚血殁紅妝。
《武林客棧·星漣卷》作者:步非煙
內容簡介
郭敖與淩抱鶴一戰,身負重傷,昏迷中他那曾被封存的一段記憶漸漸複蘇,他為自己的過去感到恐懼、迷惑。當他蘇醒時,發現自己已在華音閣中。居攝華音閣主之位的步劍塵講出了郭敖的真實身世,并希望他能繼任華音閣主,繼承屬于他生父的榮耀與事業。
華音閣奇山秀水,人物風流,這烙着先輩夢想的一切,觸發了郭敖的雄心。他決定留下來,希望利用華音閣的力量,解決武林中一切紛擾、苦難。然而,華音閣垂世數百年,機制人際之複雜,遠出郭敖想象。他要戰勝的,有華音閣的千年傳統,有驚才絕豔的卓王孫。但更為關鍵的,是要解開自己的心結……
作者簡介
步非煙,畢業于北京大學中文系,現在北大中文系攻讀碩士學位,主修古代文學。短短一年間在刊物《今古傳奇·武俠版》、《今古傳奇·奇幻版》、《武俠故事》、《新武俠》上已總共發表作品上百萬字,受到讀者的廣泛認同和追捧,是近來最具實力和號召力的新銳青春偶像作家。
獲獎情況:全國大學生武俠小說征文比賽二等獎;2004年溫瑞安神州奇俠獎;2005年黃易武俠文學獎。
代表作品:《武林客棧》系列、《華音流韶》系列、《昆侖傳說》系列、《人間六道》系列。
武林客棧·星漣卷·葉落洞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