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巫都篇(29)

我吃驚地問,怎麽辦的?

他說,我變賣了整座異域酒家,用那些金錢打點了守衛渡口的頭目,在金錢的利誘下,他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為我們做事。你跟着我,保證你平安出境。在很多情況下,金錢是鋪路的最好材料,有錢能使鬼推磨,甚至有錢能使磨推鬼。

我說,你變賣了酒家,以後何以為生?

他說,我不會在巫都一輩子,我來巫都是為了躲避大漠的戰亂,現在大漠的王平定了叛亂,重新執掌政權,國內一片和平。我也該回去了,正好,在臨走的時候幫你一把,你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紅塵的話讓人覺得溫暖,朋友之間的感情深如海。他帶着我過了關卡後,來到碼頭,碼頭停泊着一艘小舟,周圍有風吹過,水面上鋪滿柔和的光。紅塵支起船漿,對我說,觞,讓我送你一程。船身微微搖擺,水面上的漣漪如盛開的花朵,一圈圈展開。他搖着船漿,水聲嘩嘩,讓我回憶起了泊山上霜打花骨朵的聲音。

船漸漸遠去,渡口已經在視野中模糊。眼前是寬闊平靜的希望河面,波光粼粼,銀灰色蒼穹的倒影清晰可見。船在漸漸地加速,兩岸的花草堤壩飛速地朝後撲去,影子已經模糊不清。河水像時間一樣流逝,捉不住,喚不回。

次日,船靠了岸,岸邊躺着零落的鵝卵石,秀麗的泊山就挺立在眼前,雲霧缭繞,流光溢彩。紅塵說,以後的路就靠您自己走了,恕不遠送,保重。

我走下船,又一次踏到了泊山的土地,那種感覺親切而凄楚。我把右手放在胸前,身體略微一彎。深情地對紅塵說,謝謝你,這生能有你這樣的朋友,我很欣慰,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說便,他撐着船槳,漸漸遠去,背影很孤單。我揮揮手,再揮揮手,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再見到他。漫天的柳絮從山頭吹下來,我摘一根柳枝為他吹奏古曲《留別》:臣滿斟綠醑留君住,莫匆匆歸去。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風雨。花開花謝,都來幾許。且高歌休訴。不知來歲牡丹時,再相逢何處。

泊山還是那麽風景宜人,草長莺飛,每一寸土地,每一塊岩石,每一草一木都溶解着我童年的記憶,這裏是自己生活了十九年的土地。回頭看去,腳印深深的烙在肥沃的土地上,然後被頹敗的柳絮一點一點覆蓋。沿着鵝卵石鋪成的小路,我朝外婆的桃花宮走去,路兩旁是郁郁蔥蔥的樹林,枝葉婆娑地伸向路邊,就像外婆慈祥的手。外婆在門口見到我,她不再像以往那樣微笑,她憂傷地說,孩子,你回來了,外婆想你了。

我撲到外婆的懷抱裏,外婆矮了我一個頭,她不能再像小時侯那樣撫摩我的頭發。我說,外婆我終于回家了。外婆拍着我堅實的胳膊說,你的樣子還像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

我發現外婆疲倦異常,皺紋纏繞在眼角,我問外婆,您昨晚做什麽了,為什麽如此勞累?外婆詭谲地笑了笑,說,孩子,現在外婆還不能告訴你。

外婆咳嗽幾聲,我很難過,外婆真的老了嗎。我陪着外婆徜徉在古道,最不缺的是鳥語花香草木枯榮,陽光毫不吝啬地灑下柔和的光,把我們的臉照的恍惚。小時侯的往事如天邊的白雲,漸漸飄來,濃濃的,抹不掉。

我用了大半天的時間走過了小時侯經常去的地方,每一幕都清晰在印在瞳仁裏,卻模糊在記憶裏。我把最近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外婆。外婆好象早已經料到,并沒有吃驚,只是叫我欣賞周圍的美景,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安慰。我告訴外婆,是鬼面魔女救了我,他說他要保護黝骨的主人。

外婆眼睛微微一閉,她說,這個大魔頭也出現了,難道靈域真的有異變?

外婆,鬼面魔女的靈力高深莫測,和教皇打了平手。

要是在一百多年前,教皇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她為什麽歸隐?

呵呵,這個外婆怎麽知道?也許是命運。

命運?外婆,您也相信命運?

相信,不過命運都是攥在自己手心,其實是由自己掌握的,有的時候命運可以改變,這種改變也是命運。孩子,你要始終有希望地活着。

外婆,我會的,眼前的景物好美,我還能見到這些景物嗎?

外婆憂傷地說,外婆也不知道,不過你始終有信念,就會的。

我往深澗裏扔塊石頭,聽不到回音,雪花從山巅被風吹下,落滿一地。再次回到我們住的桃花宮,已經接近傍晚。晚霞映紅了西天,遙遙欲墜的夕陽讓我莫名地聯想到刑場砍下的囚犯頭顱,一種不吉祥的預兆。桃花宮前的一切讓我目瞪口呆,地面上殘留着無數黑心形的馬蹄印,巫軍的蝠駒騎士來過。外婆嘆了口氣,然後望着昏黃的天空說,沒料到竟然來的這麽快,該來的終究要來。

恍惚中,兩千蝠駒騎士出現在我們身後,黑色蝙蝠翼傲然地遮住騎士的腿。騎士們伫立在風中,黑色旗袍向一旁飛去。蝠駒戰馬把草坪踐踏的一片頹敗。領頭的是我的弟弟,流弊,還有擒拿使糾墨,終結使斂衾。

外婆意味深長地對弊說,孩子,你的戰馬把外婆的草坪踩壞了。弊勒住缰繩,恭敬地說,外婆,事後孩兒一定為您再種一塊草坪。我這次來來泊山要把哥哥帶回巫都。

蝠駒騎士的出現驚來了住在泊山的一群狼騎獵人,我們的老朋友們。因為通靈狼是他們景仰的神狼,所以在我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他們就推舉我做狼騎獵人的領袖,後來他們習慣稱呼我主人,以後也一直這麽叫着。他們坐在巨狼上,一手持馬刀,一手牽着狼頸部的皮帶,巨狼發出敵視的吠聲,怒視着蝠駒騎士。獵手們齊聲對我說,主人,我們會保護您。

弊兇狠地對狼騎獵人們說,誰多管閑事,我就叫誰的血液染紅眼前的海棠花。海棠花瓣被弊的聲音震落一地,巨狼們停止吠聲。我對狼騎獵人們說,謝謝你們,你們的心意我領了,如果你們把我當做主人,就不要亂動,我不希望你們為了我而流血。

忽忽的風一直吹到山頭,斂衾一直看着我,他第一個走下馬來,雙手交叉在胸前,向我鞠一個躬。我說,斂衾,你也來了。他點點頭說,教皇命令我來除掉多事的人,那樣我可以将功贖罪。我對教皇說,除了流觞,我誰都可以殺。

淩空散開的海棠花花瓣落滿我和斂衾及地的幻術袍,塵土飛揚竄入花蕾。我問弊,你一定要把我帶走嗎?

弊果決地說,哥,無論你是死是活我都要把你帶走。

如果我說不呢?

有糾墨在,不會有不的可能。

攏鎖如巨蛇一般盤旋在糾墨身後,發出黝黑的光芒,仿佛他黑色幻術袍上的系帶。蝠駒騎士把我和外婆被包圍在圈子裏,周圍的光線暗淡幾許,天邊血一般紅。外婆咳嗽一聲,把花藤權杖往地上重擊,地面上閃過一個巨大的光環後,就出現了千瘡百孔的裂痕,周圍的七八個騎士從馬背上墜落下來,口吐鮮血,戰馬驚慌地揚起馬蹄,一片嘶鳴響徹天空。

糾墨的攏鎖綿延到地平線的方向,朝我撲來。我用掣風步躲閃幾個回合,祭起黝骨神劍,黑色的光彌漫開如頹敗的夜。弊看到黝骨後,皺起眉頭,緊握缰繩。在黝骨面前,糾墨攏鎖的威力大打折扣,幾個回合後,纏在了馬蹄上。

外婆突然閃現在我的面前,睫毛彎曲而酥軟,她用詫異的眼神望着弊,外婆對弊說,孩子,你怎麽可以忍心對你的親哥哥動手?

外婆說完後,就慢慢地摔倒,我扶住她老人家。我看到外婆的嘴角流出血液,一只毒劍貫穿了外婆的胸部。她手中的花藤權杖從手中溜出,滾到旁邊的花叢。弊手中的劍鞘滑落到馬蹄鐵下,眼神流露出懷疑而自責的神情。

是外婆為我擋住這一劍,我痛苦地喊着,外婆!您老人家為什麽為我擋這一劍,外婆,外婆……

所有的言語化做模糊不清的嗚咽還有簌簌落下的淚水。糾墨收回攏鎖,看着沒有料到的這一切,目瞪口呆。弊跳下馬來,跪在外婆身邊,驚異而悔恨地說,外婆,外婆,您為什麽這麽傻?

外婆勉強笑了,她緊緊握住我和弊的手,然後斷斷續續地說,毒劍刺穿了我的心髒,我已經活不了幾刻鐘。弊,這一劍算我替觞挨過,希望這次你不要難為你哥哥。說完後,外婆吐出一口鮮血,鮮血噴到黝骨上,順着劍刃滴下去。弊猶豫片刻後答應了外婆的請求。我狠狠地瞪着弊,我說,你殺死了外婆!

外婆說,觞,這不能完全怪弊,這是命運。昨夜冒着飒飒夜風,我用花藤權杖在泊山山巅為自己,你,還有弊做了占蔔,所以徹夜未眠。今早你說我的眼睛疲倦,問我做了什麽,我當時沒有告訴你真相,因為外婆怕你知道真相後會傷心流淚。從山巅的積雪裏,我看到了我們的命運,最終我會為了保護你而死在弊的手下。

外婆勞累地閉上眼睛,然後又吃力地睜開。外婆吃力地問,孩子們,在外婆死之前,你們還有什麽話要對外婆說嗎?

弊一直沉默着,如旁邊伫立的一塊岩石。

我很傷感的對外婆說,殺死大站的人其實是你,斂衾只是刺了他淺淺的一劍,不足以致命。我想知道,您為什麽殺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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