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尋魚覓曲澗,踏青蘭圃邊。
天氣很好,三月的陽光微暖又不曬人,還有徐徐清風。阿沅擡手遮在眼前,看向前方這片花圃。說是花圃,但其實葉子比較顯眼,特別是其中一大塊都是蘭草,長長的葉子顯得特別有生命力。
程讓走過去扒開蘭草葉子,小心地摘下一朵蘭花來給阿沅獻寶,“今日要互贈蘭草,這是我贈你的。”
阿沅接過,看看他一臉期待又欲言又止的神色,再看了看那片蘭草,明白了。臨出門前她阿娘好像給了她一個香囊讓她送人?她摸摸袖袋,還在。
既然如此,順了他的意也未嘗不可。
她過去摘了朵蘭花放進香囊裏,轉身将香囊送給程讓道:“願你平安。”
程讓幾乎是從她手上把香囊搶了過來,立馬挂自己腰帶上,搶完了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謝……謝謝。”
阿沅笑笑,問他:“我們接着去哪裏?我想去找我阿姊。”現在這個時辰,她阿姊和崔景兩個人應該都去河邊游賞踏青了,只有他們倆還在這裏摘花。
程讓卻直接在花圃旁邊坐下,擡手讓後邊的護衛離遠點,像變戲法一樣從懷裏掏出一塊帕子鋪在旁邊。
“阿沅你過來坐啊,走這麽久應該累了。現在河邊肯定很多人,過去擠有什麽意思。”他說話時曲着一條腿,手随意地搭在膝蓋上,坐姿頗有俠士風範,“你去找你阿姊,說不定崔家世兄要惱你的。”
阿沅想想也是,打擾人家約會确實不道德。不過,她轉頭看看後頭跟着的小丫頭,正是十二三歲愛玩的年紀,若整日跟着她也未免太無聊了。
她過去在程讓鋪好的帕子上坐下,招招手跟丫頭說話,“綠绮你自己去玩吧,不用跟着我了。”
綠绮面色猶豫,但終究還是抵不過想去玩的心性,“那……姑娘,我想去清水河邊,午時再來找您?”
不等阿沅說話,程讓直接道:“你去吧,若要找你們姑娘就到覓曲澗來。”
綠绮遲疑地看向阿沅,畢竟她才是主子,程讓怎麽說現在還是個外人。阿沅笑着點點頭,“沒事,你去吧,有事就到覓曲澗來。”
小丫頭得了首肯,開開心心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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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午時,程讓才帶着阿沅往覓曲澗去。好在覓曲澗并不遠,兩人走了沒多久就到了。聽見前頭人聲如鼎沸,阿沅皺眉有些不喜,“你方才還說不要去清水河邊擠,怎麽這會兒還要來湊熱鬧?”
程讓神秘一笑,将她頭頂的柳枝拂開,讓她看清楚些,“帶你來吃午膳,現在正在準備,所以有些吵鬧。”他仔細看了看,他要找的人還沒到,“再稍等一下,過會兒就有口福了。”
他剛說完就發現了自己要找的人,趕緊拉着阿沅袖子走過去,走到那人身後就笑着拍他肩,叫他道:“李師傅!”
李師傅回過頭來發現是他,樂呵呵笑了:“原來是程小公子,您是來赴宴的?那您還要等一會兒,您今兒可有口福了,我要做烤魚。這魚啊,可是剛從溪澗裏撈上來的!”他說着指了指一旁木桶裏那幾條活蹦亂跳的鲫魚和鯉魚。
阿沅好奇地看過去,忽然想到一句古文“臨溪而漁,溪深而魚肥”,放在眼下倒是相稱。
程讓直接蹲到那桶前,伸手去戳那幾條魚。戳了一會兒,他似是選定了一條,拿過旁邊的網兜,三兩下撈出了一條鯉魚。
“李師傅,麻煩你先把這條烤一下。”
李師傅接過網兜,掂了掂道:“這條太小了,不夠你吃的。要不我給您換一條?”
他搖搖頭道:“不是我吃,給她的。”眼神瞟向一旁正在看魚的小姑娘,小姑娘擡起頭來茫然臉。
李師傅明白過來,“這位應該是林家姑娘吧,姑娘您先坐,我馬上就給您烤!”
“在這兒吃烤魚嗎?”阿沅還是覺得茫然,露天燒烤?聽起來很誘人,但看着身邊來來往往搬東西的侍從,她想想,覺得有點吃不下。
可李師傅手腳十分利落,三兩下就殺了魚,邊掏內髒邊道:“程公子您快帶林姑娘往另一邊坐,這兒正殺魚呢,小心污了衣裳。”
程讓牽着阿沅袖子,将她往一旁桌幾邊帶,讓她坐下後,自己卻還是跑到李師傅身邊興致勃勃地看他殺魚,“我跟您學學,您可別藏私。”
“那行,程公子您看好了!”李大廚哈哈大笑,深覺臉上有光,世家公子竟來跟他學烤魚,這是何等榮耀,因而更加賣弄起來。
阿沅對殺魚不感興趣,便坐着随意看向四周。手腕上的紅珠子突然閃了一下,仿佛活了過來,她不動聲色地将銀镯子往袖子裏推了推,轉了下珠子,腦海裏開始和十九對話:
“十九怎麽了?”
“你現在應該是在覓曲澗附近,對吧?”
“是,十九你看得見啊?”
“……偶爾……你別說話,我跟你說,覓曲澗即将舉行的宴會很有名的。你要注意覓曲宴上的人物,這在之後程讓的生平裏非常重要,對你之後解救計劃的展開可能會有幫助。”
阿沅聽了,暗暗記在心裏,不過聽到“解救計劃”幾個字時還是不免心虛。在她看來,史書記載程讓是在二十四歲那年病死的,那之前肯定不會随便就死,所以她現在其實并沒有什麽解救計劃……
十九不滿她的沉默,叫她:“阿沅,你聽見沒有?別裝不在啊——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壓根沒計劃?別說我不跟你講啊,你現在可是太平洋上的那只蝴蝶,程讓要是提早英年早逝絕對要賴你!”
這話裏的後果有些嚴重,阿沅承認被唬了一跳,手都抖了一下。
“不是吧?你是說因為林沅,也就是我,活下來了,所以程讓可能有生命危險?”
十九頓了一下才說話:“也不是這麽說,程讓那個身份肯定會有各種危險的啊,你的任務就是幫助他避開各種潛在危險嘛。”
李師傅已經把魚弄幹淨,弄到火上去烤了,香味絲絲溢出。他挑了下柴火,大聲問道:“林姑娘,您吃辣嗎?”
阿沅回過神來,正準備回答他,卻被程讓搶先答道:“她不吃辣,不過加一點點調味應該可以。味道淡一點,不要太油膩。”
“好咧!”李師傅往魚上灑了點調料,回過頭來調笑道,“程公子對林姑娘的口味倒是清楚。”
程讓笑笑沒說話。他不說話,阿沅倒是有些奇怪了,他們的婚約定下來不過半個多月,程讓居然對她這麽熟悉,連她的口味都知道?按理說,他們定親前都沒見過啊。
手镯裏的十九大概聽見了這番對話,忍不住問:“你真不吃辣啊?真可惜,你現在那時代辣椒可不多。”
阿沅低眉淺笑,“十九這麽關心我?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雖然她看不見,十九還是暗暗翻了個白眼,“你少來,該跟你說的我都說完了,我要工作了,你自己小心。”
阿沅袖子裏的血紅珠子亮了下,然後就暗淡下來,不複方才的鮮活。
在等待烤魚的過程中,覓曲澗邊已經陸陸續續來了很多赴宴客人,準備宴席的侍從退了一些,場面沒有剛才那般紛亂了。
覓曲澗兩邊的桌案已經擺放好,阿沅看見侍女已經領着客人入座,看起來都是些名士,身着白衫,手執蘭草。
李師傅已經将魚烤好,裝在盤裏給阿沅送過來。她接過,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連桌子都沒有,難道要她端着盤子直接食用嗎?
程讓手裏拿着個小碗和兩雙犀角箸走到她身邊道,“過去吧,快開席了。”便引着她往覓曲澗上流走去,“我們的座位在這邊,我讓人将兩張案桌合并了,席上你大都不認識,應該沒人找你攀談,你就坐着吃東西。有什麽事就和我說。”
他絮絮叨叨的,讓阿沅坐下後又忙前忙後,給她端來果盤茶水,仿佛是專門伺候她的仆從。
“你也坐下吧,不是說快開席了嗎?你還沒說這宴席主人是誰,我這樣冒然用膳,豈不失禮?”阿沅看四周幾張桌案上雖擺上了茶水果盤等物,但無一人動箸,名士們還在聊天品茗。
程讓依言在她旁邊坐下,将她的烤魚端到自己面前,開始用筷子剔魚刺,“沒事,主人不會在意的。那些人就是這樣,喜歡大家聚在一起吵架。”
吵架?阿沅先是不解,然後才明白過來,名師學者們經常聚在一起為某個論題進行高聲辯論,在程讓看來,那就是吵架。
她想反駁一兩句,卻聽見三聲悶響,是仆從在敲鐘,開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