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浮生事難料,且将心事告。

隔天林太守就派了人往嘉臺去,他本想自己親自前去,但清城太守府也不能離人。最後還是讓得意門生何子晖攜了太守令坐鎮嘉臺。

逃跑的海盜頭子又被抓住了,程亭還将之前的餘寇一網打盡,真正肅清了清州邊境。這是件大功,朝廷連夜召他回京複命。

“将軍,該啓程了。”

程亭一身戎裝,站在城牆上望着海,今日的海面很平靜,穿梭着各式漁船,遠沒有那日的波濤洶湧。沒有了海盜,漁民們便放心地出海讨生活去了。他們還活着,多好啊。

“來的人是誰?”

“何家六爺何子晖。”

他點點頭,道:“那是個有能耐的。”這樣他也能放心,嘉臺縣令也有能力,可惜終究差了點。肅清海盜之後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他要回京,只能将這攤子留下。

副将猶豫了下,還是如實禀告:“二公子也在路上。”

“他……”程亭想說什麽,但還是嘆口氣,“随他來吧。”他的大兒子已經兇多吉少,程家的宿命就是如此,小兒子終究要經點風雨。

何子晖帶着程讓去了嘉臺,阿沅一下子松懈了許多。埙還是照常練,但沒有了那種緊迫感。閑來無事時,又可以和十九唠嗑了。

她轉了轉珠子,“十九?”

過了好一會兒,十九才接通,“我這正忙着呢,怎麽了?”

“我要新資料。”

十九裝傻,“什麽新資料?沒有新資料啊。你那邊不是挺好的嘛,要什麽新資料。”繞來繞去不過就是兩個字——沒有。

阿沅眉眼冷淡,将珠子往桌邊磕了磕,威脅道:“給不給?阿秀只給我看過初期資料,肯定還有的,你不給,程讓死了就沒人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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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大概真的很忙,随口就道:“哪那麽容易死,你死了他都不會死……呃,我剛剛說錯了,我馬上給你發資料!”叮咚一聲,阿沅腦海裏就浮現出一段文字內容,可她這會兒沒閑心去看了。

“你剛剛說的那是什麽意思?什麽叫我死了他都不會死?”

十九上次還說她是那只蝴蝶,扇扇翅膀差不多就能改變歷史進程,這會兒又換了個說辭,她不得不懷疑,十九還有什麽事瞞着她。

“不跟你說了,我現在好忙,回見哈!”通話斷了。

阿沅獨自氣了一會兒,還是去看那段文字資料:程讓長兄名诩,初仕為太尉府長史,後出任都尉,定安十年因嘉臺盜亂,于海上失蹤,生死不明。诩妻江氏攜幼子歸娘家,兩家往來漸少。

生死不明?那就證明沒有找到屍體,所以說,程诩其實有可能活着?不管怎麽樣,這好歹也是個念想,讓他的夫人孩子還有個惦記。

阿沅嘆口氣,她聽阿娘提起過,程家祖上少有善終的。這樣一家人,既讓人可憐,又讓人可敬。好在程诩已經留了後,可江芸香就可憐了。獨自帶着孩子回到娘家,也不知怎麽個結局。

又過了幾日,程诩還是不知所蹤。何子晖已經幫着嘉臺縣令處理完海盜後事,決定啓程回清城。他畢竟只是替太守辦事,辦完事還是要歸家的。

程讓短短幾日消沉了不少,他原以為找到大哥不過是時間問題,如今不得不承認,這是個概率問題,更大的概率是根本找不到。

難道真的屍骨無存了嗎?他垂着頭無比沮喪。

何子晖靜靜地看着那少年郎,曾經朝氣蓬勃如烈火,稍微靠近點便要灼傷了人。眼看着日頭西垂,他出聲道:“阿讓,該回去了。”

程讓抓了一把亂糟糟的頭發,站起身來,沉默地跟在他後頭。

回去那日,海上又起了風,浪頭很大。不過天氣還好,不曾下雨,日頭暖融融的,正适合出行。他們來時走的是水路,順着清水河而下,快得很。回去時卻不行了,只能騎着馬乘車駕往回趕。何子晖是文人,不善騎馬,只能乘車駕,程讓就騎着馬護衛在他車駕旁。

以前跟着父親來去時總覺得這路程太長,恨不得一天就到,如今他看着不遠處的城門,只想在城外待着。侍衛們趕了幾天路,堪堪在落日前到了清城,正勞累着,哪裏能注意到一個少年郎的心情。

阿沅經綠羅提醒才知道程讓今日歸家,她猶豫了下,只讓人以大哥的名義送了點東西過去。這幾日阿姊與江芸香的往來愈多,她看在眼裏,總覺不妙。趁着今日阿姊在家,她想找阿姊聊聊。

林泠聽了她的來意不由得失笑,“哪裏值得你專門跑一趟,我和程家嫂嫂不過談得來而已。程大哥生死未蔔,我怕她一個人胡思亂想。”

阿沅知道阿姊這是心善,但是她還是有顧慮,“阿姊你當年是不是差點和程大哥定親?”其實她更想問的是他們曾經是不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年少的情意或許不深,但卻有那麽幾絲“源遠流長”的意味。

林泠笑得更無奈了,“這是哪跟哪啊?不過就是當年走得近了些,那時我才六七歲呢。我們兩家之後沒什麽往來,所以你不知道這事,其實不過就是阿娘她們的笑談而已。何況,”她斂了神色,眉間帶了憂慮,“程大哥如今……”

一說起這個,阿沅就不知道如何回話了。大概滿世界只有她一人知道程诩的屍首一直沒有找到,江芸香還回了娘家,依江太尉的權勢,斷斷不會讓她在夫家守寡。這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就怕人還有私心,程诩的孩子也被帶走了,這可是程家的嫡長孫。

清州程氏以軍功起家,子息薄弱,萬萬不能斷了傳承。

何子晖帶來的消息不好不壞,林太守思量了會,寫了封奏疏,讓人連夜呈了上去。看樣子程诩已經是兇多吉少,原本一直找不到屍首,還留存着僥幸。可過了這麽多天,那幾絲僥幸也沒了。

将軍府上挂起了白幡,程将軍也從京城趕了回來。皇帝因他戰功赫赫,賞賜了黃金田宅,還想給他封侯賜爵時被人阻了回去,心裏正有些不爽快,聽說他中年喪子後,幹脆給程诩追封了個将軍。皇帝近年來行事愈發随心所欲,盡管這追封不合規矩,也無人敢駁。

這場喪事過後不久,江芸香就帶着孩子回了京城,由程讓一路護送。阿沅跟着林泠去城外送行,江芸香給林泠遞了個錦盒,“這是我給你大婚的賀禮,我如今不太方便出門,只能在這給你了。”

“多謝。”多餘的話不好說,惟願你此後平安順遂。

阿沅這邊卻是她給程讓準備了點東西,細細叮囑道:“路上不要喝酒,喝酒對身體不好。別急着趕路,江姐姐還帶着孩子,讓馬車穩一些……”感覺自己現在就像個老母親一樣,生怕自己的熊兒子在路上闖禍。

程讓一直聽着沒反駁她,等她說了一大通,才點點頭,摸摸她頭上的飄帶,“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他的話音冷淡而克制,動作卻又透着親昵。阿沅一愣,若在往常,程讓絕不會如此,他說話時嗓音會不自覺拔高,而且他雖然偶爾行事大膽,但對着她時的舉止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的。她突然覺得,程讓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風風火火、行事張揚的少年郎了。

也不知是好是壞。

行程不好耽擱,程讓一行人很快就走了。阿沅看着他們的背影,難得有幾分惆悵。

如今已是四月末,沒有幾日就是林泠的婚期,按理說她應該少出門,可江芸香要回京,恐怕往後都難以見面,她這才帶着妹妹出來送送。

她們轉身準備往回走時,正好瞧見不遠處柳樹下站着個人,目光直直望着這邊。阿沅一驚,下意識去看阿姊,卻見她面色了然。

“無事,你先回府,我找他說說話。”林泠安慰地拍拍她手,往柳樹邊走去。

阿沅看那兩個人說了幾句話,就沿着小徑往原上走,竟然連侍女護衛都不帶。她往前走了半步,終究還是覺得不妥,林泠和崔景的事情,她不好幹預。

回府時還不到午時,她靜下心來準備将《黃帝內經》看完,之前因各種雜事忙碌,丢開了幾日,趁着空閑盡快習完才好。她天生領悟力不錯,仔細琢磨了些日子,不敢說有多少造詣,但也有了幾分心得。

火候到了,是時候加點湯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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