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風雲有變換,清城人不移。
程讓沒有再回京城,剛收複的八郡需要平定人心,也需要武力鎮守,原來姜國的郡守自然不能用了。八郡現在算是嶺南的屬地,晉王想了想,直接讓他帶着一支軍隊駐守八郡,以防姜國突然反悔。姜國統治八郡那麽多年,誰知有沒有留下什麽後患?
夏去秋來,菊花迎來盛季,京城裏辦了一場又一場的賞菊宴。阿沅在院子裏挖出去年釀的菊花酒,這壇酒在清州太守府的桂花樹下埋了近三月,上京時她特地挖出來,帶回京中又埋在院子裏。
如今,酒終于釀好了。可惜,她想共飲的人卻不在。
敲開泥塑,再掀開蓋子,一陣清冽的酒香就飄出來,與院子裏的桂花香交織纏繞。她用手指沾了一點,舌頭舔了舔,微苦,就像她此時此刻的心情一樣。
朝廷裏風雲變幻,大公主早已深居簡出,大有青燈古佛之意;九卿中又有兩位被撸了官職,扔去苦寒之地;丞相有致仕之勢,江太尉一派如日中天;還有朝臣請求立太子的聲音越來越響。
阿沅心裏的憂慮也越來越重,聽說九卿被撸去官職的是丞相一派,剩下的除了阿父,大多都依附着江太尉,江太尉的勢力可見一斑。
江家與程家反目成仇,與程家走得近的林家在江太尉眼皮子底下還能安然多久?
重陽過後又是秋狝,但皇帝病倒了,本想取消之時,皇帝不知抽了什麽瘋,下旨讓江太尉輔助四皇子,舉辦秋狝。四皇子年幼拉不開弓,這第一箭卻是太尉射出的。
再怎麽不知朝政,這情形也能看出點門道來。皇帝擺明不想立太子,看樣子是想慢慢培養四皇子,四皇子生母已逝,養母賢妃出自江家旁支。江太尉憑借這一層關系,又往宮中送了兩位江家姑娘,聽說皇帝十分寵愛。
這本是一個尋常的午後,阿沅卻覺得心神不寧,額頭隐隐作痛。難道是程讓出事了?她揉揉眉頭,準備小睡一會兒,剛躺上床卻被阿娘叫起。
“阿沅快收拾些東西,你要出遠門一趟。”徐氏進了遠門就趕緊吩咐道,“綠绮綠羅你們倆快給姑娘收拾衣物,四季的都要。”
阿沅驚疑不定,她聽到阿娘說的是“你要出遠門”,心慌問道:“只有我出遠門嗎?”
徐氏摸摸她臉,神情溫和,“我讓留夷還有一隊護衛送你去清州你阿姊那兒,你不是說想你阿姊了嗎?”
巨大的惶恐洶湧而來,她的身子微微顫抖,究竟出了什麽事?就算去阿姊家,也該提前送信過去告知,而不是像如今這般像逃難一樣。
顧不得許多,阿沅避開阿娘就去問十九:“能幫我查一下林家的資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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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聽她着急,趕緊輸入查找,但看着顯現出來的答案有些無措:“對不起,阿沅,我沒有權限……”“嘟”的一聲,通話被掐斷,她再想打過去時卻怎麽都打不通了。
不過半個時辰,衣服等尋常物件都收拾好了。阿沅也冷靜了許多,将幾本藥典帶在身邊。徐氏給她冬衣裏縫了好些銀票,顯眼的金銀首飾卻是沒多少。
“到了崔家要聽你阿姊的話,我剛已讓人去送信了,到時會有人來接你。別怕。”阿娘冷靜溫和的話語緩解了她的惶惑。
她問道:“阿娘到底出了何事?阿父今日還未回來。”
徐氏溫柔地笑了笑,将白毛抱到她懷裏,“沒什麽事,只是以防萬一。聽說秦王品性敦厚,你到了清州必不會被為難。你阿父這兩日不能回家,阿娘也不能送你出城了,快些出發,在日落前尋個鎮子歇下來。”
阿沅知曉自己若強留下來,說不定會成了阿父的軟肋,繼而形成威脅,如今朝局不穩,理智告訴她,遠離京城是安全的。可是情感上,她不能接受自己在這種危險情況下還要與家人分開。
“阿娘……”
“乖乖聽話,我和你阿父不會有事的,你去了清州,也讓我們少擔心一些。”徐氏面上一派溫和,她哪裏又舍得自己的女兒獨自出遠門,再多的護衛也比不上自己在身邊。可時局不容她多考慮,江太尉接連拉下兩名官員,丞相一派勢弱,他們也要早做打算才好。
從京城到清城的一路上還是挺平和的,一行人有護衛保護,幾個姑娘也作了男子裝扮,就像是富貴人家出門游玩的小公子,倒沒引來觊觎。
臨近清城,阿沅和兩個侍女換回了女子裝扮,她們如今是去崔家做客的,基本禮數不可廢。崔家人多,林泠如今是崔家大少夫人,崔夫人将內宅管事之權都給了她,地位穩固,娘家妹妹來做客,崔家一半人都在家中等着見客。
等見完那十幾號人,阿沅早已心神俱疲,但有些話還是要跟阿姊交代。
林泠給她安排的院子就在自己院子旁邊,走兩步就到了,離開大廳,姐妹倆去房裏說體己話。
“收到阿娘信時,我還吓了一跳,是怎麽回事?”
阿沅許久不曾見過阿姊,抱着她的腰不肯撒手,“我也不知,但阿娘要我聽話,應該是朝中有事。怕我在京城有危險,才讓我來清城尋阿姊。”
林泠後宅手段了得,可對朝事不甚明了,拍拍她肩權當安慰:“乖,阿沅就在這裏陪阿姊,正好想我家阿沅了呢。你不用拘束,阿姊在崔家還算說得上話,沒人敢欺負你的。”
阿沅在心裏點頭,剛剛進門看見有那麽多人在等她,她就知道阿姊的地位在崔家有多高了。連崔家那位長年不見客的老祖宗都讓人給她送了禮,足以說明崔家對阿姊的看重。
兩人就這麽相依偎着坐了一會兒,有侍女在門口請示道:“少夫人該喝藥了。”
阿沅一驚,松開阿姊看她:“阿姊你生病了?”
林泠搖搖頭,嘴角露出笑容,指了指自己肚子:“還不到三個月呢,你要做姨母了。”
阿沅視線凝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眼眶漸紅,多麽神奇啊,肚子還那麽平,但裏面已經孕育了一個小生命。回過神來,趕緊讓侍女進來,盯着阿姊喝完那一碗安胎藥。
“好了,趕了這麽多路,你快歇息吧。明早我帶你去拜見一下老祖宗,有什麽事你就叫院裏兩個丫頭,都是我的人。”林泠喝完藥又叮囑一通,看着妹妹睡過去,她才回了自己院子。
崔景看自己嬌妻回來,趕緊迎上去扶着她腰,“有什麽事就交給下人去辦,正好阿沅妹妹來了,你平日就讓她陪你玩,省得勞累。”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哪能什麽都不做就是玩的?”林泠失笑,揪了下夫君的手背,“阿沅一應的吃穿用度我都安排好了,你回頭幫我尋些醫書來,她就愛看那些。”
“好好好,都聽你的。”
“對了我要給我阿娘送封信去,還有,你給我安排個去嶺南州的信使。”
面對嬌妻叮囑,崔景自然一一答應下來,心想阿沅的分量可真重,有點吃味。
崔家人多事也多,阿沅只是客居,不欲牽扯其中,每日除了陪阿姊說話,再循禮數給崔家老祖宗和大夫人請安之外,餘時幾乎不出門。
就這麽深居簡出十幾日後,阿沅終于收到了京城的消息——阿父被降職,從光祿卿降為議郎,朝中又有多名官員相繼落馬,阿沅的大伯父忠定伯也在其中。因他被發現與梁王有私下來往,皇帝大怒,當廷發落了他,若不是念在祖上功德,差一些就想抄家了。
朝臣戰戰兢兢,從此明白結黨營私是陛下逆鱗。梁王一派官員更是夾緊尾巴,紛紛打算将家眷送出城去。
阿沅松了一口氣,人沒事就好,官職爵位什麽的,都是死物。
她将阿娘的信放在枕頭下,晚間睡下時卻在想,何時才能收到嶺南州的回信?
“阿沅、阿沅……”
誰在叫她?她迷迷糊糊醒過來,模糊的月光透過窗棂,床頭卻有個黑乎乎的人影。阿沅一瞬間清醒,瞪大眼睛縮了縮肩膀。
“阿沅,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