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浴後香餘淺,京中事未明。

阿沅洗浴時不喜歡侍女在旁邊,特別今日她房裏還有個程讓,更不敢讓人進來。只匆匆在水裏泡了一會兒,她就準備起身擦拭穿衣。

穿完亵衣中褲之後,她突然意識到往常她沐浴完以後一般就直接上床睡了,外衣都在衣櫃裏。那她就要穿着這一身白衣去給程讓開櫃門?她低頭看了看,白色中衣容易透,裏邊鵝黃色的兜衣輪廓分明。

再回頭看自己剛脫下的衣衫,散落在地上,拾起來一看,一半都浸了水,穿不得了。算了,她輕呼一口氣,諒程讓也不敢亂看,等下開了衣櫃立馬拿件外衫穿上便是。

讓人将水擡了出去,阿沅在鏡子前照了照,還算妥帖。怕程讓在衣櫃裏憋狠了,她趕緊過去将那銅鎖打開。開了櫃門卻見程讓微仰着頭,右手手掌捂在鼻口上,身體拗着一個怪異的姿勢。

她微愣:“你幹嘛呢?”

終于重見光明,程讓的聲音卻有些有氣無力,“快給我塊帕子。”他邊說邊跳出櫃子,捂着鼻子的手一直沒放開。

阿沅随手拿了件披風裹在身上,在梳妝臺下的小抽屜裏找到自己新繡的軟帕子,“傷口裂開了?還是磕到鼻子了?”

程讓卻不答,接過帕子臉就偏到一旁。将面上殘血處理幹淨,回頭就看見阿沅一臉狐疑,眼睛半眯,活像一只狡詐的狐貍,仿佛他的全部心思已昭然若揭。

阿沅遲疑問道:“你這是……流鼻血了?要不要我給你把把脈?”別的不說,她自覺學醫這一二年來,自己也算小有所成,肝火虛旺一類的小病醫起來不在話下。

程讓将帕子揉成一團攥在手裏,餘光不小心瞥見阿沅藕色披風下露出裏面的白色中衣一角,鼻子裏似乎有什麽蠢蠢欲動,叫嚣着卷土重來。

“沒事沒事。”他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兩步,離沐浴後的少女清香遠了些,這才覺得空氣流通、鼻子通暢,“就是不小心磕到了。”

阿沅觀察了下他面色,屋裏已經點上了燭火,暖黃色的光下,看不出有什麽不對。她點點頭,勉強相信了他的說辭,轉而問道:“你何時回嶺南?”

說起正事,程讓放下心來,略想了想道:“再過兩日吧。你何時會回京?”

阿沅也正為這個發愁,她到底是客人,總不能在崔家待到過年吧。現在已經是十月中旬,可阿娘送來的信裏還是叫她在阿姊這兒多待些日子。

“我也不知,阿娘讓我多留些時候陪陪阿姊。”她有些無奈,家中突逢變故,自己卻躲在清州,實在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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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讓坐下,将京中情況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對未來岳母的做法倒是頗為贊同。京中局勢不明,阿沅還是待在清州為好。

“挺好的,清州政局穩一些,你若無聊還可去尋訪木先生與何先生。”木先生木谷煙曾教過阿沅詩書,何先生何子晖曾教過她吹埙,兩位都是她的恩師,按禮數确實該拜訪一下。

阿沅輕嘆:“先生們正集體閉關,不問世事。我送了兩次拜帖,都給退回來了。”也是從這态度裏,她推測出兩位先生似乎對當朝有或多或少的不滿。她也不好意思多打擾,每日便待在崔府中,活像混日子。

“話說你可知我伯父是怎麽回事?阿娘未與我細說。”她看了信之後百思不得其解,與梁王有私下往來便惹得陛下大怒?陛下何時這般小氣了?

程讓反應了會,才想起來是怎麽一回事:“聽說你伯父有意将你堂姐送到梁王府做側妃,為此惹了梁王妃的不滿,王妃母族與禦史大夫有些關系,禦史便聯名彈劾你伯父。江家又插了一腳,徹底将你伯父官位給撸了。”

阿沅瞅了瞅他臉色,小心問道:“那我阿父是因為什麽被降職的?”

看她小心翼翼、生怕觸到他痛處的樣子,程讓忽然釋懷,淡淡地笑了下,盡管那笑意轉瞬即逝,“你心裏想的是對的,确實是因為江太尉的緣故,說起來還是程家拖累了伯父。”但他心裏是有愧疚的,若不是因為自家與林家的關系,江太尉或許不會那麽緊緊相逼。

“哎呀你別這麽說,江太尉他們家那麽壞,遲早遭報應的。”阿沅氣憤道,連曾經溫柔善良的江芸香都變刻薄了,想來江家內裏也不是多幹淨。至于伯父家,她心裏也難受,祖上的赫赫功名終止步于此,國公府的榮耀終究是敗了。

不過她倒是好奇:“我伯父想将哪位堂姐送去做側妃?”她以為堂姐們應該都定親了啊。

程讓看了她一眼,神色捉摸不透:“你三堂姐。”

阿沅瞪大眼睛,據她所知,三堂姐因是嫡女,定的是門當戶對的胡家嫡長孫,年後就要出嫁了。伯父竟然要将嫡女送到梁王府去做側妃?這站隊的心思也太明顯了!難怪引得陛下不滿。

“那我三堂姐的親事呢?”她與三堂姐處得不錯,不希望她姻緣坎坷。

可惜事情總不能遂人願,“這我倒不知內情,但與胡家的肯定斷了。”

而林家兩位當家人,一被貶為平民,一只是個小小議郎,嫡女攀親不成,或許在京城高門裏已經淪為笑柄,依阿沅對林大伯的了解,三堂姐可能要遠嫁到京城之外了。這樣也好,遠離京城那一攤破事。

阿沅無奈低哂,轉身蹲在梳妝臺下,長長的披風在地板上鋪了一層,她沒管。将四五個抽屜全抽出來,裏面的東西各式各樣——小瓶子、小罐子、小香囊等等。她把那些東西每樣都挑出一兩個,放進一個她自己縫制的小包裏。

整理完以後,她把小包放在桌上,“你受了傷,今夜早些回去歇息。瓶子罐子裏都是些藥粉,香包也可以驅蟲,我看地理志上寫嶺南多蚊蟲蛇蟻,若不小心被咬了,就塗些罐子裏的藥,別把小傷口不當一回事。”

程讓目光溫和地看着她在邊上忙忙碌碌,等她說完了才接過來,只是心裏有些可惜,看來今晚又留不了多久了。

“對了,你來清城住的是哪裏?”阿沅奇怪,這人昨日還說清州熟人多,白天不方便出門,今天白天卻都與秦王|府的侍衛過上招了,哪裏像是不方便的樣子。

“我現在算是秦王|府的座上賓,你別擔心。”他忽然停下,食指豎在嘴唇前,輕輕地“噓”了一聲。

阿沅跟着凝神細聽,屋外有輕微的腳步聲在徘徊,她看向程讓。程讓對上她的眼神,心不由得一凜,想到衣櫃裏那段難捱的經歷,腳一蹬身子輕飄飄地上了橫梁。

阿沅被他吓了一跳,回過神來向房梁上黑漆漆的一片瞪了眼,起身去開門。屋外的侍女不防門突然打開,腳步生生停在原地,驚慌着要行禮。

阿沅認得她,是阿姊撥過來的崔家侍女,叫銀枝,她溫和道:“怎麽了?你怎麽還不去歇息?”

銀枝撲通一聲跪下,“奴婢驚擾了林姑娘,請林姑娘恕罪,奴婢為我家二姑娘之事前來。”

阿沅聽了一會兒,才知道她的來意,崔以玫去寺院時還帶着兩個侍女,其中一個是銀枝的姐姐金枝。這回崔以玫被帶回來,崔夫人對她的兩個侍女非常不滿,打算要發賣了她們。銀枝沒有辦法,便想來求阿沅替她姐姐說說情。

阿沅嘆氣,那兩個侍女固然是被牽連的,可她一個客人哪裏好管主人家的事。就算她阿姊是崔家少夫人,也不能公然違拗婆母的意思。

“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這事我說了不算,但想必你家二姑娘不會坐視不管。”她言盡于此,只盼侍女能理解她話裏意思。

銀枝沉默地走了。

阿沅回房,程讓已經坐回桌邊,她看看天色,堅定地将人趕出了房門。他不睡覺,她還想睡呢。

看過程讓出神入化的輕功後,她也不擔心他會被崔府侍衛抓到了。只有程讓覺得單手提了一包東西的自己,偷偷摸摸從崔府出來,就像個小偷一樣。

雖然他心裏确實想将阿沅給偷走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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