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鐵面閻王
白家門口,白棠打量着眼前的宅院,不由得吞咽了一下。
從進城穿過朱雀大街,又穿過西市,一路上白棠可算是見識到了長安坊間的熱鬧和形形色色,街上男男女女都熱情大方,還有不少胡人和西域人,身穿輕紗、胡服,街邊的攤鋪已經有開張的。
看一眼身邊站着的小青,白棠忽然有一種上斷頭臺的錯覺,忍不住皺了一下眉,努力安慰自己,小場面而已,這麽慫做什麽。再不濟就打道回府,撒潑要個一百兩尋個地方開荒種地,自給自足,能餓死她了還。
欲上前敲門,小青剛邁出一步就被白棠拉了回來,惹得小青頗為無奈,這回趟家,怎麽還不敢進門了。
白棠搖了搖頭,自個站在那裏,琢磨待會兒見面的第一句話要說什麽,要是父母兄長不認得自己,那她怎麽表明身份,能讓白起相信自己,畢竟是個司法單位的主筆,從職業病的角度來看,肯定要問很多話。
還沒琢磨出一個結果來,眼前紅色的院門已經打開,白棠擡眼猝不及防的撞上從門裏走出來的人,對方顯然也沒料到自家門口會站着兩個年輕女子。
白棠盯着面前走出來的人,悄悄大量一番,心裏猜到七八分,但心跳跟打鼓一樣,‘撲通撲通’狂跳,讓對方一看,渾身上下不自在。
“女兒!你是棠棠?!”白起手裏還拿着冠帽,才看一眼就認出來眼前的人是自家女兒,快步下了臺階,“怎麽弄得這麽狼狽?陳二昨晚說你不願意回家來,想要替你祖父再守一年的靈,我和你阿娘還擔心你是不是不想回家,埋怨我們,你這怎麽自個來了?快快,別站在門口了,跟阿爹進屋說話。”
邊上小青一聽,忍不住道:“老爺,那個陳二才是個壞蛋,我們在京郊遇見朝廷圍剿的山賊,劫持我們做人質,他倒好,直接跑了,居然還敢回來騙人,真是該送去刑部大牢!”
白起聞言眉頭一皺,看向不說話的白棠。
白棠見他看過來,點了一下頭,證明小青所言不假。白起居然能一眼認出自己,白棠有些驚訝,畢竟父女倆可是多年未見,還能一眼認出,看來,事情和她想的不太一樣。
盯着白起,白棠小聲喊了一句,“阿爹。”
這一聲‘阿爹’讓白起眉開眼笑,剛才因為小青說的話皺着的眉頭舒展開,直接拉着白棠往家裏走。
剛跨過門檻就嚷嚷道:“快快快,夫人吶!還有大郎,快來看看是誰回來了!我就知道,咱們女兒怎麽可能會不願意回來,你昨晚還傷心難過覺得對不住她,虧欠太多,她才不願意回來,夫人吶,你快來,棠棠回來了!”
白起的話惹得白棠忍不住想笑,努把力克制住自己慢慢上揚的嘴角,卻不知道一抹笑早在臉上綻開。
這一嗓子,白家上下都醒過來了,郭氏匆忙收拾一番直奔前堂,剛進門就瞧見坐在那兒的白棠,上前站在白棠面前左右打量一番,眼裏一喜,握住白棠的手,眼淚跟着往下掉。
“這模樣和我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誰敢說不是我們家的女兒!大郎呢?成日念叨着自家妹子,這真來了,倒是瞧不見了!”郭氏嗔了一句,随後想起什麽,瞪一眼白起,“你看你找的是什麽人去接女兒,居然還說她不願意回來,這不是回來了嗎!當真是心眼子壞,快把他攆出府去!”
白棠見到郭氏的那瞬間,頓時明白了為什麽白起能一眼認出自己來,真是郭氏那句話,分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不過她因自由體弱身形較為瘦削,而郭氏更為豐腴,五官有些差別,一個是成□□人的風韻,她是少女有的天真。
聞言白起才想起這事,一拍腦門,連忙起身朝外喊了管家過來。
楊管家匆匆忙忙跑到前堂,白起直接拿起冠帽就招呼過去,恨不得踹一腳,到底還是顧念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清清嗓子才開口。
白棠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見白起動作,忍不住笑。看來自家這個阿爹可比她想的要有意思多了,不止白起,連白家都比她想的要好多了。
盯着楊管家,白起來回走了幾步,“把那個陳二攆出去,打發走,淨睜眼說瞎話,自己怕死跑了還有臉回來,要他不走,把他扭送去衙門,說他和山賊勾結,看他走不走。”
楊管家一聽,抹了抹額頭的汗,“老爺,你是禦史臺主簿,這話說不得,說不得,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就你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吓唬他罷了,快些去,別讓他再出現在家裏!”白起瞪眼,楊管家哪裏還敢多說話,連忙轉身去辦事。
目睹這一幕的白棠眼神跟着白起的話變了又變,像是在看戲一樣,原本回家來的那一點兒不安全讓白起這一出給抹去。
拉着白棠的郭氏見她注意力全讓白起吸引了去,心有不滿,拿着手帕擦了擦眼淚,“女兒,阿娘對不住你,這些年,真是對不住你!難為你這孩子回家來還吃了苦,不過往後,有阿娘在,還有你阿兄,你定不會再吃苦了。”
白棠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專注看戲,忘了郭氏,連忙盯着郭氏,聽她說完話後忙不疊且的點頭,生怕郭氏心裏多想。
“有阿娘這幾句話,女兒不敢有任何怨言,何況祖父待我寬厚,又教我識字讀文,這些年來也不曾虧待我,我過得很好。”白棠反握住郭氏的手,“年幼時體弱,阿爹和阿娘也是為了我着想才讓我去了祖父身邊,我還要向阿爹阿娘道歉,多年來未能盡孝,還好有阿兄在。”
“你們聽聽,祖父真不愧是舉人,我這妹子就是會說話,嘴甜,讨人喜歡!”
白棠聞聲看去,見到年輕男子走了過來,樣貌英俊,倒是真有幾分風流倜傥的氣質,只不過,這打着哈欠的樣子,還真是和世家公子不沾邊。
連忙起身,“見過阿兄。”
“哎喲!你可別對我這麽客氣,我這人皮實,不喜歡別人跟我客氣,尤其是自家人。”白離忙把人扶起來,然後打量着面前的人,禁不住笑了一下,“哎喲,我這妹妹可真生得标致,和阿娘一樣。”
聞言白棠鼻尖發酸,眼眶微微發紅。擡眼看向微胖的白起,手裏還拿着冠帽,滿臉欣慰的看着他,靠在他懷裏的穿着郭氏正擦着眼淚,臉上脂粉都還未來得及塗抹。
“一家人見面是高興的事情,怎麽還哭起來了?晚上阿娘親自到廚房裏給你做一頓吃的,喜歡吃什麽?”
“只要是阿娘做的都好。”白棠撲到郭氏懷裏,埋臉在她身上,眼淚不聽話的掉下來。
從前盡管有白老爺子疼惜着,但終究夜深人靜時也會想為什麽白起不把自己和白老爺子一塊接回長安,是不是把她忘了,也把白老爺子忘了,每月打發些銀子也就算是盡孝、撫養之責了。
眼下見着父母兄長,才知道,原來她還是在意的。
白起見母女倆這樣,忍不住嘆了一聲,“哎!阿爹這一去,真是痛心。我都想好了,今年回鄉時,我和你阿娘、大郎一塊回去,再把你和你祖父接回長安來,誰知道——”
“阿爹別難過,祖父走時很安詳,還說,阿爹從前就很聰明,如今在朝廷做了官,光宗耀祖。”白棠連忙安慰,白老爺子走時的确算得安詳,她在床前寸步不離的守着,送老爺子最後一程。
話音落下,郭氏和白離同時看向白起,瞪大了眼。
白起讓兩人看得渾身發毛,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上下打量一眼自己的穿着,腰帶沒反,玉鈎也沒錯,官服也沒穿錯——
完了,他剛才出門是要去禦史臺府衙的!
“火燒眉毛了,我先去衙門,再不去,我這烏紗帽可真保不住,夫人,你晚上多做些吃的給女兒接風洗塵,棠棠,等阿爹晚間回來再和你說話!”白起幾乎是沖出前堂,一邊往外走還一邊把冠帽戴上。
白棠眼裏露出錯愕,看看郭氏又看了看白離,兩人一臉不好意思的看着白棠,心裏把白起埋怨了個遍。
這做的什麽榜樣,看着就不靠譜。
“阿爹好像很忙,我是不是——”
“不礙你的事,他自個就是這德行,多少年了改不了。再說他從家到府衙,肯定趕得上,也不是頭回了,放心放心。”郭氏讪讪說完,剛說完就後悔了,這好像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這下饒是白棠再能憋笑也控制不住從笑意從眼底鑽出來,連白離都無奈的搖了搖頭,看着白棠,拍了拍她的肩。
“往後你在家中生活,這種事常有的,不用驚訝,早早習慣為好。”
白棠一驚,随後愣愣的點了一下頭。
既然回到了家裏,郭氏早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換衣梳洗,帶着她在家裏逛了一圈,問了她一些從前的事情,白棠一一回答,直到用了午飯才得以回到房間裏休息。
小青正整理床鋪和收拾東西,見白棠進門來,連忙走過去,“小姐可是累着了?”
“還好,不過小青,我好高興啊!”白棠一下抱住小青,“阿爹阿娘這麽好,阿兄也很好,之前真的是白擔心了那麽久,真是我小心眼了。”
聞言小青拍拍白棠的背,“我就說小姐一路上是窮擔心,老爺和夫人還有公子一定都會喜歡小姐的,我們小姐聰明伶俐又是美人胚子,讨人喜歡着。”
白棠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小青的臉,“你說得對,終于回到家裏,這感覺真好!”
盡管家裏不像是達官貴人的府邸那麽顯赫,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所有屋子布局雅致,一看就是精心布置過的,院子的石井旁有個人工砌的池子,裏面養了魚和蓮,正逢夏日,剛才去時,蓮花開得正好。
昨夜兵荒馬亂差點命喪山賊之手,又連夜趕路回來,白棠和小青說了會話,敵不過困意襲來,和小青交代了幾句便回房裏午睡,等白棠醒來時,已經是日暮時分,吓得白棠連忙坐起來。
小青從門外進來,剛好瞧見這一幕,忍不住笑,“小姐你怎麽了?一驚一乍的。夫人說了讓小姐盡管休息,一路上肯定累壞了。”
聞言白棠才松了一口氣,想了想,掀開被子走下床,重新弄了一下發髻,打量一眼身上的裙衫,“阿爹回來了嗎?”
“回來了,不過夫人剛從廚房離開,往前堂去了,小姐要過去嗎?”
白棠點點頭,自個提着裙擺往前堂走,出了門便能看見院子。掃一眼花園裏的池子,嘴角止不住上揚,駐足好一會兒才繞過石屏進了前堂,剛進去就見白起和郭氏坐在那兒,并不見白離。
白起見白棠進來,和郭氏對視一眼,示意白棠坐下,白棠一臉不解的在凳上坐下。
“你們昨天被劫持,是金吾衛的大人們救了你們?”
“恩,是金吾衛的大人。”白棠想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不過護送我們回來的人好像不是金吾衛的,聽那些官差叫他裴少卿。阿爹,怎麽了?”
白起聞言點點頭,見白棠面上不安,笑了下安撫道,“沒什麽,刑部那邊一早就遞了卷宗過來,我早上去的時候正好趕上,卷宗是我抄錄的,想起你早上的話,這才問你一番,好了不提這個,人平安就好。”
原來是這樣,不過刑部那邊動作這麽快,昨夜才把陳川一夥人押回長安,居然就已經審理結束,把卷送送到禦史臺去了,看來,這刑部的人辦事效率還挺高的。
想着想着,不由得看了眼白起,白棠忍不住打聽,“阿爹,裴少卿是什麽人吶?”
“你這女子,還打聽起衙門的事來了。”白起吹胡子瞪了瞪眼,見白棠讓他吓得一縮脖子,被身邊郭氏拍了下手背,立即放軟語氣,“那是大理寺左少卿,有鐵面閻王之稱的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