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同樣明白當前形勢的土謝圖汗嘆了口氣,接着說道:“以前阿布以為準格爾部會統一中原,甚至想過放下仇恨暫時聯手他們,卻沒想到是滿清先進了關。”

不管誰的勢力更大,只有進了關內坐穩紫禁城,才是真正的霸主。這是所有的游牧民族都認同的規則。土謝圖汗自然也不例外。

“大清的順治皇帝這般年紀能讓清八旗內鬥停止,甚至胸懷寬廣厚待漢人。阿布認為,他會是一位雄才大略,抱負遠大的皇帝,一位成就不低于成吉思汗的大汗。”

“阿布要讓阿哈去北京正式拜見?”聽出阿布語氣中的贊賞之意,對大清皇帝的作為也有清楚了解的嘎爾迪瞬間就想到了這一層,“車臣汗之嫡長子巴布﹐劄薩克圖汗諾爾布一起?”

“阿布的乖女兒就是聰明。本來是預計今年或者明年三部族一起進京朝賀。但是大清皇帝要幾部聯合攻打俄羅斯,所以察珲多爾濟、巴布他們都會留下來。”土謝圖汗說到這裏,面對不驚不訝的女兒,終于把他的目的說出來。

“大清皇帝要選後,诏令喀爾喀三部中五服血緣外的蒙古姑娘進京。阿布打算讓嘎爾迪領着兵馬護送喀爾喀的三位格格。”

嘎爾迪安靜地聽完,看向阿布的目光透着疑惑。她不大相信阿布居然不讓她參加攻打俄羅斯占地盤搶財産的大事。雖然她很喜歡可以光明正大地進入中原,進入北京城。

自知瞞不過女兒的土謝圖汗小小地尴尬,強撐着身為阿布的氣勢說道:“嘎爾迪是我們喀爾喀的明珠,縱觀漠南、漠西、漠北三部蒙古,沒有比嘎爾迪更耀眼的姑娘。”

夜色漸深,嘎爾迪仰望蒼穹,星星如此的近,如此的清晰,借着夜色她仿佛要融進夜空裏去。心變得很大,身也變得很輕,心靈變得空靈純淨。春寒料峭的夜晚,果然是和深秋的夜、深冬的夜一樣的冷。

站得久了不活動,小小的冷風透過不怎麽厚的衣衫吹着皮膚,瑟瑟的感覺。有人在唱着歌,歌頌着美麗的草原和喀爾喀。一堆堆燃燒的篝火,一座座潔白的氈包,一個個滿臉歡笑的族人。

彎彎的月亮在夜空中對着美麗的“月色姑娘”努力地發着它的光和熱,微弱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臉上,有一種凝冰化霧的感覺。

土謝圖部的部民們陸陸續續地回去自己的敖包準備就寝,夜色好像要吞沒遠處、近處的一切;嘎爾迪那似乎放棄掙紮,接受命運的聲音飄散着夜空中,響在土謝圖汗的心口上。

“阿布,嘎爾迪答應了。”

她以為,自己已經用能力和拼搏獲得了人身自由,沒想到還是要被家人放棄,和她的姐妹們一樣用聯姻來回報這份生養之恩。

也是,這世上有誰擁有真正的自由?估計就是那位順治皇帝,也是不自由的吧?如果可以,直接娶一個志同道合、情投意合的滿人姑娘多好?

嘎爾迪姿态規整地躺在床上,目光劃過頭頂的天窗望着天上的月牙兒,一夜無眠。

第二天她和往常一樣早早地起來看書習武,狠狠地練了一場出了一身熱汗後終于疏緩了心中的壓抑。大福晉的貼身侍女來喚她。嘎爾迪快速地沐浴後猶豫了一下,簡直地換了一身兒天藍色的格格常服來到額吉的氈包。

土謝圖汗的大福晉帶着高高的姑姑冠,大紅的錦袍沒有束腰,閃亮的珠寶首飾精巧華美,一身兒打扮富貴逼人。

“額吉安。”

嘎爾迪雙手一搭動作标準的行禮,大福晉看着她眉眼間的青黑和倦意,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侍女上了茶果早餐後齊齊退了下去,母女倆安安靜靜地用了一頓日常早飯。

洗漱好以後,大福晉望着表情猶自帶有一絲終于沉郁之色的女兒,輕輕開口,“你阿布和你說了進京之事?”

“說了,嘎爾迪答應了。”

大福晉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就知道女兒不會意氣用事的和汗王鬧起來,“到了京城,怎麽做有你自己決定就是,不用顧慮喀爾喀和額吉。”

大福晉的聲音輕描淡寫,嘎爾迪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模樣,随即眉尖蹙起,臉上露出一絲愁色,“大清的皇帝寬厚仁慈得人心,嘎爾迪對他也是敬佩得很。若是嘎爾迪進了大清皇帝的後宮,将來喀爾喀和大清發生不和,嘎爾迪要怎麽辦?”

“跟着你的心走,嘎爾迪。”大福晉的聲音好似很輕,又好似很重,“迷茫的時候,問問你的心,長生天會告訴你一切的答案。”

“額吉?”

嘎爾迪詫異地看向一向溫和的好似漢家女子的母親,眼裏露出不确定的疑問。大福晉伸手拉過女兒的手,語氣溫柔地替她問出來,“是不是覺得自己肩負着保護喀爾喀和族人的責任?”

“是。”她喜歡喀爾喀的山水草原,喜歡部民的淳樸善良。

“可是喀爾喀并不是你的責任,額吉的乖女兒。”大福晉帶着璀璨寶石戒指的手輕輕地拍着,細細地教導她,“喀爾喀是你阿布和你阿哈的責任,是部民們自己的責任。而嘎爾迪要勇敢地去尋找屬于自己的部族,尋找自己的最終歸宿。”

一直把守護喀爾喀作為自己責任的嘎爾迪陷入迷茫中,一路飛馳來到喀爾喀河邊,對着自在吃草的牛羊們和自由飄蕩的白雲發呆。

陽春三月裏,各部族攻打俄羅斯的方案定好;好似有了答案,又好似沒有答案的嘎爾迪一身白色戎裝,領着三部族兒郎,帶着候選的三位姑娘出發去北京。随船一路南下的小順治,一路開開心心地視察他這些年倒騰出來的牛痘、玻璃作坊、标點符號和鉛筆等物事的推廣、使用情況。

小順治是非常開心的,雖然他梳着金錢鼠尾,作為一個滿人走在江南的土地上被各種敵視慢待,甚至幾次刺殺毒害,但是他還是開心的,非常非常地開心。這是他曾經的家鄉。雖然他長大後有一小半的時間呆在國外,雖然家裏常年只有退休養老的爺爺和奶奶。

有事找他幫忙的多铎瞅着空檔來到甲板上,瞅着他眉梢眼角、全身上下洋溢着的喜悅之情,不明所以,不過這是好兆頭--皇上這一路心情好,說話比平時更暖了三分。

“參見皇上。”

“免禮。”沐浴在海風中獨自用着下午茶的小順治嘴角、眼角不自覺地含着一股子暖暖的笑意,“日常不需要行大禮,多铎。”

多铎的笑容又深又大,谄媚得很,“奴才明白皇上的仁厚,奴才這是有事兒來求皇上。”

“說。”

多擇聞言心中一喜,坐下來後讨好地給兩個人各倒了一杯溫熱的黑奶茶,很是“誠懇、委屈”地說道:“奴才聽皇上的命令,一路上對漢人都是客客氣氣的,任他們幾個老家夥罵幾聲也沒回嘴。可是王時敏小老頭卻是因為我們的科考連着噴了我半個時辰的唾沫。”

“他還大言不慚地說西方的油畫是外物,不能因外忘本。奴才和他說了,油畫是外物不假,可是咱們給它改變了畫法,那就是咱們自己的物事了,和西方洋人那些長着翅膀的小娃娃油畫不搭嘎了。可是那個小老頭居然說,有本事把我們自己的山水畫改個畫法兒。”

……小順治直直地看向他,這是對自己有多大的自信,可以把山水畫改個畫法兒?

多铎坐在他對面躬身哈腰的,笑得更加谄媚,“皇上天資聰慧,乃是薩滿大神派到人間的神使……。”

小順治不想搭理他。把牛痘、玻璃作坊、标點符號和鉛筆等物事推廣出來是應該的,于國于民有利,可他如何能把後人花費巨大心力研究出來的“現代水墨畫”提前弄出來?

然而多铎并不了解小順治內心的“小疙瘩,小糾結”,他察覺到皇上的态度不是“不能”而是“不情願”後,立即發揮他腦袋裏所有的詞彙,把王時敏一口氣噴他半個時辰不換氣的功夫拿出來,對着小順治各種說服,最後甚至上演哭天抹淚的撒潑打滾兒。

被他這番鬧騰聞聲過來的衆人七嘴八舌的幫着多铎,各種請求的聲音嗡嗡入耳,小順治實在是扛不住,他按了按額角,很是無奈地看着賴在甲板上不起來的多铎;多铎福至心靈,利索地起身整理好淩亂的衣衫,對着他笑得一臉“乖巧”。

其他人也立即變了臉,恭敬端正。小順治嘴角一抽,“你去和江南文人講講,文人們照搬範本中符號化的線條和皴法就能仿制出明清以前的水墨畫的畫壇現狀,該改變了。面對以臨摹、抄襲為藝事的傳統水墨方式、世俗文化,我們應該有創新的新符號,新畫法。”

“畫畫和詩詞歌賦一樣,它不光是反應“不與同流”的文人操守和“無為而為”的精神慰藉抒寫胸中郁悶,更是一種人們最真實的思想情感的自然流露,開心的,誇張的,自由奔放的,豪情萬丈的,都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