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馬毅聞音知雅意,知道主子等不得,連忙吩咐船夫全力劃槳。

游舫在水面上劈開道波紋,好像條巨大的白蛇一樣,直撲向前方。

周邊游舫紛紛讓路。

裴玉嬌那一撞,碰到堅硬的骨頭,隐隐生疼,剛剛擡起頭,他柔聲問:“還好罷?”

“嗯,一點點疼。”說着,忽覺面上一涼,紗巾竟然落了下來。

她杏眼一下子瞪大了,忙不及得去捂嘴。

沈夢容笑道:“已經瞧見了,也不醜。”

她怔了怔,隔着手掌問:“真的?”

聲音嬌弱又動聽,透着孩子般的天真。

“真的,你拿開手罷。”沈夢容道。

她也不好一直捂着,依言挪開。

水潤飽滿的紅唇上,正中央印着塊小小的褐斑,顯見了長了水泡,随後又癟了留下的印記,沈夢容盯着瞧了瞧,片刻後輕聲道:“還是戴上罷,畢竟女兒家愛美,戴着更好看呢。”

就算裴玉嬌再怎麽遲鈍,這會兒也明白剛才是沈夢容故意騙她,當下氣得一跺腳道:“我,我相信你,才拿開的。”

沈夢容哈哈笑起來。

裴玉嬌瞪他一眼。

他彎下腰給她拾起紗巾,全不顧旁人正看着,裴玉英眉頭微擰,想起剛才被撞時,沈夢容将裴玉嬌抱在懷裏,說是說助人,可終究男女有別。她忍不住朝沈時光看了一眼,略有詢問之意,沈時光不知該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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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下這樁事不是最重要的,裴玉英轉身詢問:“游舫到底怎麽了?”又命随從去看。

誰料話音剛落,就聽後方船夫叫道:“游舫破了道口子,進水了!”

裴玉嬌吓一跳,連忙從沈夢容手裏搶過紗巾,急忙忙跑到裴玉英身邊:“妹妹,怎麽辦?我們不會游水!”

裴應鴻已經惱火的四處察看,只見右後方有條游舫直條條撞在他們船尾,他大聲喝叫道:“這是誰家的船?烏龜王八蛋!沒瞧見咱們船在你們前頭?橫沖直撞,急着去投胎是不是?趕緊的給小爺把頭露出來,看小爺怎麽收拾你們!”

侯府将門之子,別瞧裴應鴻平日裏在老侯爺面前唯唯諾諾,可實際上在外面是條爆性子。

裴應麟也跟着罵,撸袖子。

裴應鴻甚至叫人把板子擡來,要去那邊打架。

此時游舫上優哉游哉走出來一個人,穿了件淺碧色繡四君子紋樣的單袍,生得唇紅齒白,幹淨秀麗,乍一看,險些以為是女人,慢條斯理道:“本公子原是想去追龍舟,誰料沒把好舵,歪了,這才撞到你們……哎,本公子初來乍到,也不知你們是誰家,這游舫多少錢,本公子絕不賴賬。”

裴應鴻差點沒氣暈過去。

這人不止混賬,還沒長眼睛,連裴家都不認識?

見自家哥哥弟弟打嘴仗,裴玉畫不耐煩,走過去朗聲道:“咱們是東平侯府裴家,你識相的話,該知如何做!不止損失由你擔負,咱們游舫沉了,你也得想個法子彌補,明兒上門來道歉,咱們再看看饒不饒你。”

雖是責備的架勢,只她聲音嬌媚,聽着只透出股魅惑。

那公子心頭一跳,朝她看去,見她穿了件荷色繡纏枝白蘭的襦衣,下面是挑柳綠色撒花群,頭梳飛仙髻,耳朵上戴着碧玉珰。此刻斜挑柳眉,明眸閃爍,說不出的動人,他一時竟看呆了,移不動腳步。

裴應鴻見他那樣兒,喝道:“登徒子,你看什麽呢!看我不挖出你的眼睛來。”

作勢要往他游舫上跳,那公子回過神,一疊聲道:“我這就使人把板子來,你們都上來,什麽也都好說,賠銀子,上門道歉,都行。”

簡直跟剛才傲慢的樣子不是同一個人。

裴玉畫忍不住噗嗤一聲,她可不是遲鈍人,只見那公子的眼神便知瞧上自己了,可他是誰還不知呢。她撇撇嘴兒,又不稀罕了:“哥哥,咱們做沈家的游舫。”她挑眉與那公子道,“你可記得來裴家認錯。”

她轉身走了。

那公子愣在原地。

遠處些,薛景元也在瞧着,心想這姑娘倒是挺有意思,若是沒猜錯,應該是裴家三姑娘罷?他伸手摸了摸下巴,本欲上前與裴應鴻兩兄弟打招呼,只正好亂着,他過去萬一橫生枝節,今兒可是有皇上,幾位王爺在呢,他不能給自家姐夫司徒熠惹事,當下又使人把游舫劃開了。

沈時光與裴玉英道:“便去咱們游舫罷。”

裴玉英點點頭。

不過剛才一撞,兩只游舫上的板子已然落入水中,沈夢容命他們再尋一塊,沈時光抽空走到他身邊,輕聲質問:“你到底在想什麽?便是你不扶,這等搖晃,裴大姑娘也不至于會摔倒。”

她實在擔心哥哥。

沈夢容淡淡道:“離得近,順手就扶了。”

“我是怕閑言閑語。”沈時光皺眉。

沈夢容沒作聲。

他看着光風霁月般的人,然而沈時光總是不太明白他的心思,雖然他從小到大,比起自己,都要來得讓人無可挑剔。她想了想,聲音更輕了:“我怕你……你要知道,裴大姑娘只是像時辰,可她并不是小姑娘。”

他道:“我知,她當然不是。”

雖然一開始他也把裴玉嬌當孩子看,可相處了數次,自然能發現其中的區別,她只是單純,并不是沒有想法,她也不是小孩子。而且,跟她相處,比誰都舒服,他喜歡這種感覺。

他朝裴玉嬌看去。

裴玉嬌倚在圍欄上,又蒙上了面紗,不知與裴玉英說什麽,竟沒再害怕船進水,一雙眼睛彎得像月牙,甜得叫人渾身愉悅。

他眼眸微微變窄,柔和似水,想起她說得招婿,其實她與他一樣,只是沒遇到喜歡的人罷了。

年少天真,說什麽都像是妄語,只有身上的責任是真的,所以他在內心深處總是保留着一個夢,不想被打破,但是他告訴了她。這十幾年,便是小妹時辰,也不曾說過。

他正想着,河面猛地一陣震蕩,激得游舫再次搖動起來。

只聽哐當一聲響動,不知何時,西邊來了一艘游舫,靠将過來,生生把沈家的游舫給擠開。一條巨大的木板落下,架起臨時的通道,對面,司徒修立在船頭,蟒袍被水上風吹得飄動,露出裏面雪白的綢褲。

裴應鴻吃了一驚,忙與衆人去行禮。

司徒修道:“聽說你們游舫壞了?”

“是,被華家公子……”裴應鴻還未說完,他打斷道,“都上來吧。”

裴應鴻沒有拒絕,那日在白河,他與司徒修一起玩鳥铳,一起釣魚,早就沒有那麽陌生了,他笑着答應。

裴玉嬌被司徒修突然出現,弄得有些心慌,并不是很想去他游舫,可當衆她沒膽子拒絕,更何況裴應鴻都答應了。他畢竟是王爺,親口邀請,誰都要給他面子,她只得跟着裴應鴻一起過去。

路過司徒修身邊時,低垂着頭,盡量與他保持距離,好像剛才在街上,擡頭看他,只不過是幻象。

司徒修心想,是他看錯了嗎,其實她根本也沒瞧過自己?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灼熱如火,能燒起來似的。

她渾身一個激靈,直覺不好,忍不住回頭朝沈夢容看一眼。

楚楚可憐好像林間小鹿,就要落入獵人之手。

沈夢容道:“王爺,他們都是姑娘家,不如我與裴家公子上王爺的船,裴家姑娘還是與我妹妹在一處,省得惹來流言蜚語,不管對王爺,還是她們名聲都無益。”

司徒修心頭一惱。

只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剛才抱裴玉嬌的時候怎不想這些?唯獨倒提防他,沈夢容的話簡直是火上澆油!

他略揚起下颌道:“沈公子想得很是周到,只本王游舫有上下兩層,姑娘們去上層,也很方便,都是裴家人,何必還分路坐。且本王正要去臨水亭,裴大人陪着父皇觀龍舟,稍後便與他們一起回去。”

這話一出,沈夢容也不好再說什麽,眼睜睜瞧着他們陸續上了游舫。

立在船頭,他微微嘆了口氣。

很顯然,司徒修對裴玉嬌有企圖,可剛才他沒能護住她,或多或少有些不樂,沈時光看着白河悠悠水,輕聲道:“哥哥,還望你想清楚。”

游舫緩緩而去。

裴玉嬌坐在二樓,心裏想着司徒修,不知他為何又來,這輩子好像跟自己牽扯不清了似的,她秀眉微微擰着,攏着憂愁。

在旁邊的蔣琳瞧着她精致的臉,說不出的滋味,自己一心要接近沈夢容,原想讨了沈時光的歡心,可裴玉嬌呢,什麽都不用做,卻能讓沈夢容青睐,可明明她曾在他面前丢過臉!現在這一個司徒修,或者也是為她而來?

她到底是何處吸引人,光憑着一張臉嗎?蔣琳越想越不明白,低頭撥着指甲滿腹心思。

游舫有下人端茶水上來,丁香得了一句叮囑,臉色微變,挪到裴玉嬌身邊耳語,裴玉嬌眼眸一下子睜大了,但她很快鎮定下來,趁着裴玉畫與裴玉英說話時,從門口匆匆而下。

在船尾,司徒修正等着,河光反射,衣袍上的大蟒好像活了一樣,繞着他,叫人瞧着心驚膽戰,裴玉嬌上來兩步,輕聲道:“王爺,你怎能如此恐吓我?我到底怎麽惹到王爺了,你又有何話要說?”

剛才竟然威脅她,說她不來見他,他就徑直去樓上把她抱下來,裴玉嬌豈能不怕?

司徒修瞧着她問:“剛才在街上,你可看本王了?”

裴玉嬌一怔,嗫嚅道:“就為問這個?”

“此其一。”司徒修道,他不想自己白高興一場,她對他無情無義,他卻以為她心裏有他,“你最好說實話,本王的手段,你不是不知。”

她當然知道他的狠毒,裴玉嬌聲音如蚊蠅:“看了。”

他心裏一松,又問:“你要嫁給沈夢容嗎?”

這回她答得快:“我要招婿的,他不可能給我招婿。”

他盯着她臉頰,她臉兒沒紅,這樣沖出口的回答,最真實不過,看來她确實沒有想過嫁給沈夢容,他忍不住笑起來,走過來一把将她抱入懷中。

她斥責道:“你答應我,不這樣的。”

“你今兒被沈夢容抱過了。”他低頭看她,他不想在她今天的記憶裏,留下這件事兒,

她對他肆無忌憚的動作着實是忍耐不了,惱火道:“沈公子是為扶住我,王爺又是為什麽?”

“本王的游舫其實也不太牢靠,随時都可能下沉。”他摟住她的腰,“本王當然要扶着你,萬一不小心摔下去,可怎麽行?”

裴玉嬌被他的厚臉皮驚到了,眼睛瞪着他,半響道:“你問完了罷,我要走了!”

“還沒。”他一下掀開她面上紗巾,“好好的,怎麽戴這個……”只等看到她嘴唇時,他輕聲笑起來,“原來如此。”

他盯着她嘴唇看,目光肆無忌憚,從那小小的地方,逐漸往別處蔓延,她只覺自己整個人都被籠罩住,忍不住捂住唇道:“非禮勿視,你看什麽?”一邊說,一邊推他,“我下來久了,妹妹會來找的。”

她急着要逃。

他卻拉開她的手,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心心念念的妻子就在面前,他今日不能輕易這樣放過她。

舌尖沖破她的牙齒,他與她交纏在一起,卷住她的舌,将她拉入漩渦,她一時只覺天旋地轉,雖是抗拒,可那感覺那樣熟悉,曾經夜夜擁抱住她的人,再次這般親吻她,她渾身沒了力氣,在混沌中,忍不住慢慢回應。

許久他才放開她,她一雙明眸有些茫然,整個人靠在他懷裏,兩只手不知何時抱住了他的腰。

他手指摩挲她嘴唇,那唇,那眼睛,那鼻子,都是他的,他曾擁有了三年,絕不會拱手讓人。

“本王上回說娶你,是真心話。”他聲音煞是低沉,像是掠過心尖的琴音。

她聽到這句,一下子清醒起來,身子繃緊了放開手,她搖頭道:“不行,我不能嫁給你。”她不要進王府,不要再應付那些事,她要留在家裏陪着爹爹,陪着祖母,她不想離開家!

司徒修眼眸一眯:“本王說過的話,不會收回。”

她很着急:“為什麽,王爺你為何非得娶我呢?天下那麽多姑娘。”

其實原因很簡單,她原就是他妻子,但司徒修不願那麽說,重來一次,他希望與她重新開始,他不做她的夫子,她也不是他笨拙的學生。

可要怎麽說呢,他瞧着她,臉上忽然有些熱,低聲道:“因為本王看上你了,別的姑娘,本王都瞧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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