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趙暨垂着頭,突然無聲地掉了眼淚。

只要不像是先前那樣怒氣沖天的暴戾模樣, 趙暨才顯露出一個總角少年的模樣, 看着有幾分單弱可憐。

薛翃本還想問的,可看他這幅模樣, 卻下意識地不願再追問。

然而就在這時候,外間傳來很低的聲音,說道:“殿下還沒出來嗎?還是已經離開了?”

另一個道:“誰知道。”

問話的, 是跟随趙暨的小太監, 回答的卻是冬月。

那小太監又說:“好姐姐,你幫我問一聲兒好不好啊?”

冬月哼道:“你沒長嘴?自己不能問?”

小太監陪着笑, 悄悄地說道:“我怕觸怒了太子殿下, 姐姐你問一問和玉仙長, 豈不妥當?”

冬月見他嘴甜,說的話也動聽, 才噗嗤一笑道:“太子也不過是個小孩子, 就怕成這個樣兒。罷了, 看在你嘴乖的份上,我幫你問問就是。”

趙暨聽到這裏,便用力咳嗽了聲。

小太監聽見,慌得顫了顫,然後忙止住了冬月。

外間重歸寂靜。

房間裏,趙暨試了試自己的右臂, 已經行動無礙了, 只是仍舊還有些痛楚感。

趙暨咬了咬牙, 低了頭往外走。

薛翃道:“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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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暨回頭:“你還想幹什麽?”

薛翃從袖子裏掏出一塊兒帕子:“把臉上擦一擦吧。”

趙暨嗤之以鼻,邁步仍走。

薛翃見他不聽,硬是把他拉住,不由分說地舉手用帕子擦拭他的臉。

趙暨呆若木雞,反應過來後便生生扭轉頭,抗拒說道:“你走開。不用你假惺惺的。”

“你這樣出去,會給人懷疑發生了什麽。”薛翃不理不睬,揪着他的肩膀将他摁在門邊牆上,将他臉上的淚、汗盡數仔細擦幹之後,又抹了他的後頸。

最後才将趙暨的領子往上提了提,把褶皺撫平,通身整理妥當。

趙暨起初還想掙脫,可在薛翃的帕子蹭到臉上後,便突然不動了,像是給點了穴道定身一樣。

薛翃收拾完畢把帕子收起,卻又往袖子裏掏了會兒,最後掏出一個灰白色的棉布荷包,道:“這裏是安神丸,看你神情恍惚,這些日子一定寝食不安,每天晚上吃一顆,有助于安眠調神。”

趙暨臉色古怪地看着她,遲疑地接在掌心。

薛翃卻又認真說道:“但是太子要牢牢記得,藥物只是輔助,倘若以後再重蹈覆轍,害人害己,那就沒有誰能救得了你了。”

趙暨望着她肅然的神情,原本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紅。

他張了張口,終于只狠狠地哼了一聲,拉開門,急沖沖地走了出去。

等到兩人一前一後地去了,冬月才走過來,有些疑惑地問道:“小師姑,這小太子來做什麽呢?關門閉戶的這半天,好像臉上還紅紅的。”

薛翃說道:“沒什麽。之前太子受了驚吓,心裏過不去,我給他講了會兒經,又給了他幾顆丹藥,想必以後會好起來吧。”

稍微又洗了手臉,換了一身衣裳,薛翃離開放鹿宮,往甘泉宮的方向而行。

自從莊妃産子,太後請皇帝特赦俞蓮臣後,薛翃以為正嘉皇帝會立刻召見自己,畢竟皇帝是那樣精明的人,雖然太後信了她的說辭,正嘉皇帝卻不是那麽容易欺哄的。

更重要的是,太後并不知道“和玉”跟當初薛端妃的關系,但是皇帝卻心知肚明。

事實上當初薛翃孤注一擲,引太後上鈎答應去勸說皇帝的時候,她心裏仍沒有十足的把握。

正嘉雖然最注重孝道,但畢竟是九五至尊,城府心機,深不可測。

倘若正嘉先前不知和玉跟薛翃有關,也許聽了太後所言,亦會覺着是天道氣運相關。

可他明明知道“和玉”是報恩來的,而且恰好在這不久前,皇帝還親口跟薛翃說過——要俞蓮臣不死容易,但要放了他,絕無可能。

如果皇帝在這會兒答應了太後,豈不是等同自己打自己的臉?

所以薛翃也暗捏了一把汗。

誰知道,正嘉竟那麽痛快就答應了。

也許是因為對太後的尊敬,也許……是有別的原因在內。

但以薛翃對皇帝的了解,正嘉卻不會默默地吃了這個“啞巴虧”,回頭他一定會向着她興師問罪。

可薛翃卻俨然失算了。

事實上,從那件事後,正嘉皇帝非但沒有興師問罪,更加不聞不問,甚至一次也沒有傳過薛翃前去養心殿跟省身精舍。

今日,這還是頭一遭,所以薛翃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地上的雪都給掃的幹幹淨淨,青色宮磚像是給水沖刷過一樣,透出了濕潤的暗墨色。

宮道中不時有宮女跟太監走過,見了薛翃,都十分恭敬地退後一步,貼牆而立,向着她行禮,口稱:“和玉仙長。”

陪在身邊的小全子與有榮焉地滿面春風,走起路來的姿勢都跟先前不同,簡直是鮮活的狐假虎威。

又走了一會兒,小全子突然呲溜地竄到薛翃身旁,指着前方道:“仙長您看,是夏家的千金,她旁邊那一位,咦,有些眼生……”

薛翃早也看見前方有幾個花團錦簇之人走了過來,其中一位生得身姿袅娜,容顏生輝,她旁邊那位也是容貌不俗,顧盼神飛的,兩人身側都跟着些丫鬟婆子,宮女內侍。

不等小全子說完,薛翃早認出了這兩人是誰。

夏家的那位千金,其實是夏英露的二妹妹,喚作夏瑜芳,而她旁邊那位,看着眼生的,薛翃恰好也見過,正是高家的嫡出小姐,也就是和玉俗家的長姐高如風。

當初還是端妃的時候,年下各家诰命夫人等進宮請安,也有帶了府內小姐的,所以薛翃認得兩人。

此時那兩位姑娘自然也看見了和玉,不約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小全子還在絞盡腦汁地想陪着夏瑜芳的是誰,那邊兒兩人已經走近。

夏瑜芳眼睛看着薛翃,微微一笑,只點了點頭,并不靠前。

高如風卻停下步子,亭亭玉立地站定,喚道:“三妹妹。”

薛翃止步。

面對高家的人,薛翃略有些尴尬。

畢竟不是嫡親之人,而且據她所知,高家的人也的确跟和玉不算親近。

但卻也無可否認,和玉出身高家,而她如今“鸠占鵲巢”,總不能就冷淡地斬斷一切。

于是薛翃舉手道:“大小姐。”

高如風嘆息了聲,眼睛裏透出類似溫柔的笑意:“你果然還認得我這個姐姐……我也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三妹妹。”

說話間高如風伸手,輕輕握住了薛翃的手:“這些年你可還好嗎?”

薛翃的手一顫,只得回答:“有勞惦記,一切都好。”

高如風眼圈微微泛紅,停了停又柔聲說道:“今日既然在宮中遇見,姐姐有一句話正好告訴你,祖母已經病了數日,請了許多大夫都不管用,聽說你的醫術是很高明的,不如趁機回家裏一趟,你說可好?再者祖母若是見了你,心中喜歡,也許就不藥而愈呢?”

薛翃驀地想起虞太舒之前邀請自己之舉,正遲疑中。高如風道:“我知道這話略有些唐突,可是,畢竟骨肉親情,是天生就在,打不斷的呀。”

她依依期盼地看着薛翃,滿面真摯。

薛翃道:“其實我近來也正有回府一探之意,只是怕我身份特殊,府內反而不喜。”

“說哪裏的話,”高如風搖頭笑道:“盼着你還來不及呢。既然如此,我先回府告知衆人這個好消息。就等着你回去便是了。”

那邊夏瑜芳一直在旁等候,見狀對高如風笑道:“聽說皇上召見和玉道長,姐姐有什麽體己話,不如等她回府後再說,別耽擱了她面聖的時辰呢。”

高如風道:“我只顧高興,竟忘了這件大事。”手輕輕一握薛翃的,才放開,“三妹妹去吧,回頭家裏團聚,咱們再仔細說話。”

高如風跟夏瑜芳去後,小全子咋舌道:“早聽說高家的嫡小姐溫柔大方,今日一見,真是出色的很,不愧是仙長俗家的長姐呢。”

薛翃回味方才跟高如風的短暫相處,也覺着這位高大小姐像是個很容易相處的人,連薛翃這種不太喜歡跟人接觸的,給她握着手,也并不覺着多抵觸。而且言語舉止溫柔大方,風度極佳。

只不過……這會兒夏瑜芳跟高如風進宮來做什麽?薛翃看向小全子。

小全子果然消息靈通,薛翃一個眼神,他便道:“這年下不是快到了嗎,各家的诰命貴婦等,紛紛進宮給太後跟皇後娘娘請安,這夏小姐之前是來過好幾回的,至于高小姐,聽說也來過一兩回,只是奴婢第一次見到。”

薛翃道:“這樣簡單嗎?”

小全子笑道:“其實還有點他們私底下胡說的,本不敢說給仙長……”聲音放低,小全子悄悄道:“如今康妃娘娘算是廢了,夏家在宮內沒有了人,如何放心,這位夏二小姐是個最出色的,方才仙長也見過了,是不是比康妃娘娘還好看幾分?性子自然不用說了。”

薛翃問:“是為了……進宮的事?那為什麽高小姐跟她同行?”

小全子抓了抓腮道:“奴婢大膽猜測,也許、也許這高家也會有人進宮呢?”

高家送女孩子進宮?薛翃皺皺眉。

終于來至甘泉宮,小全子已經收斂了笑,恢複了那副恭謹小心的樣子。

兩名小太監領了薛翃入內,還未進養心殿,突然聽到裏頭傳來略有些稚嫩的歡快笑聲,是女孩子的聲音。

薛翃聽清這個聲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狐疑不前,卻又想快步入內,如此恍神間,腳下踩空了臺階。

幸而有一只手及時伸了出來,穩穩地将她扶住:“仙長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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