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就算薛翃對皇帝的心性極為了解, 但遽然聽見這句話, 仍是大為意外。

正嘉皇帝的臉色沉靜淡漠, 像是在說一件很是稀松平常的事, 而且他絕不是玩笑。

薛翃看着他, 就算對做足了所有準備的她,這個要求也太……荒唐。

地上龍洗裏的溫水一點點變涼, 就像是薛翃此刻的心。

她淡看正嘉:“萬歲不覺着這個要求, 太強人所難了嗎?”

“是嗎, ”皇帝重又将身子斜靠在椅子裏, 眼神是睥睨萬物的, 唇角複又出現那抹意義不明的笑:“朕只是想安心。難道和玉,不想給朕這份安心?”

薛翃吸了口氣,起身。

她看一眼近在咫尺的皇帝, 她熟悉皇帝這個看似漫不經心的姿勢,不僅是勢在必得,而且是胸有成竹。

郝宜的叮囑還在耳畔,其實就算沒有郝宜的提醒, 薛翃當然也知道什麽時候該随皇帝的心意。

什麽時候該後退一步。

這是一頭老虎,雖有時候可以撩撥,但有些時候, 一定要順着他的毛去理。

薛翃臉色平靜依舊:“既然如此就能讓萬歲安心, 小道自然在所不辭。”

擡手在胸口的道袍系帶上按落。

正嘉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痛快的答應, 暗沉的目光盯着她的動作, 眉峰禁不住微微揚起。

薛翃将系帶抽開, 把罩在外頭的玄袍脫下。

黑色的绉紗自身上飄落,堆疊在腳下光可鑒人的黑色理石地面上,猶如潑了濃淡相宜的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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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內裏穿着的,是白色的綢衣,下擺垂在膝邊,上佳的緞子随着動作微微蕩動,猶如風過蓮花,搖曳逶迤。

動靜間,敷貼的綢衣把裏頭的腰身勾勒的若隐若現,如同雲霧中的婀娜山巒。

皇帝的手慢慢地往上,最後伏在唇邊,兩只眼睛卻從始至終都沒有動過,目光始終都在她的身上。

此刻薛翃身着白衣、一塵不染的姿态,卻有些像是先前薛翃自宮外回來,皇帝不顧一切親自出迎時候的模樣,飄然若仙人之姿。

正嘉暗沉的眸子裏像是有星火閃耀,他看着自己想看的人,又像是看到了理想的自己,或者終于值得跟自己并肩的人。

複雜的情緒交織,讓皇帝的呼吸開始沉重。

裏衣的系帶不在胸前,而是在腋下,當看見薛翃的手指撫到身側的時候,皇帝無意識間暗暗地屏住了呼吸。

薛翃将衣衫解開,她貼身所着的并不是尋常女子們所用的肚兜,而是一襲素白色的絹絲小衣,只遮住了前方胸腹。

她握着衣襟,緩緩地往下褪去,同時轉身。

白色的素緞舞動,像是自九天垂墜的白雲一樣流瀉而下。

底下是一尊用上好的羊脂玉、再精妙的國手也無法雕琢塑造的玉人身形。

她的頭發盡數都绾在頂心,用石青色的道巾束着。

素淡的道巾飄拂在後頸處,随着她微微扭頭往後看過來的姿勢,道巾往前飄去,露出一抹如玉白皙的後頸。

宮燈在她身側,光影明明寐寐,映襯出絕世風姿。

正嘉突然無法呼吸。

薛翃半側着頭像是要看他,卻又沒有回首真的看,長睫半阖着,側臉精致的無以倫比,玲珑的下颌微垂,再往下便是小巧而圓潤的肩頭,大半邊裸露在外的肩背。

白色的綢衣堆積在腰間,深陷的纖纖腰線若隐若現,越發的驚魂動魄。

皇帝迫不及待地想繼續看下去,但整顆心卻仿佛已經給充溢的滿滿的。

身為九五至尊,他自然是見過無數女子的身體,但是沒有一個比得上如今他目睹的場景。

并非一覽無餘,這恰如其分的點到為止,已經讓皇帝無上欣悅。

這瞬間,皇帝自覺人好像已經不在這重重紫禁城內,連精舍也不複存在。

他一心一意渴望成仙了道,卻在這一刻,好似得悟太上般精妙滿足,別無所求。

薛翃輕聲問道:“您看清楚了嗎?”

她聽見皇帝的呼吸聲,時而急促非常,時而悄然無聲。

最後,正嘉自龍椅上起身,他屏息走到薛翃身後,目光卻一時不知落在哪裏好,他想要在此刻看遍眼前所有,一寸都不放過,一刻也不錯過。

那本毫無瑕疵的肩背上,果然有很醒目的大團淤青,就像是上品的白玉上染了青墨。

卻更惹人憐惜。

皇帝探手,想要碰一碰,指尖距離那無瑕的肌膚,似觸非觸。

“是怎麽回事。”他輕聲問。

“為躲避殺手後退的時候撞傷的。”薛翃低低回答。背上被什麽碰到,引得她止不住的戰栗。

她只能盡量控制自己的不安。

“疼嗎?”正嘉的手指緩緩描繪着那淤青的邊沿。

“不疼。”

“胡說,”正嘉擡眸看她一眼,微笑:“朕看了都替你覺着疼。”

薛翃垂首。

正嘉看的清晰——她的後頸,溫柔地微垂着,竟顯得十分馴順似的。

指尖在背上流連,旋即寸寸往上,心中那隐約跳動的火焰,突然有些暴漲之勢。

“別怕,”皇帝好像看出了薛翃的不安,“朕只是……只是太關心你了,你知不知道?朕擔心你給他們傷到,卻不肯跟朕明說。”

“您是否已經看清楚了?”

皇帝的手指一頓:“嗯……”

看過了?不……對他而言,這只是一個開始。

“和玉。”皇帝輕喚着,長指微微用力,才要按落的時候,那堆疊的素緞卻像是從山邊湧出的白雲,風起雲湧,把他渴望的玉體遮了起來。

正嘉愣了愣,薛翃已經合了衣裳,轉過身來。

皇帝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下移,只望見衣襟掩映中,一段素白色的抹胸,素緞雪膚,交相輝映,那純淨玉白之色竟不相上下。

薛翃下意識地将衣襟更掩起些。

“其實當時的情形如何,皇上細問江指揮使便知道,”薛翃退開一步,“江指揮使去的最早,有沒有什麽他一眼便能看明白。不過,皇上的擔心也有道理,若是江指揮使去的晚一些,小道就不知會發生什麽了。”

正嘉道:“朕的擔心?”

從郝宜說起皇帝因為她的傷而大怒的時候,薛翃就猜到皇帝的意思。

正嘉看到她手上的傷,知道是男子所留,自然猜疑,再加上無緣無故送了幾個宮裏人給她,哪裏是為了妥帖伺候,也還有貼身監視的意思罷了。

更何況薛翃一眼便看出那兩個老成的嬷嬷,并不是普通的宮內伺候嬷嬷,那種舉止氣度,卻像是內務司裏辦差的。

皇帝應該是以為她的隐瞞還有其他內情,多半……是在懷疑她的清白被毀。

薛翃低頭系帶,并不回答。

正嘉突然握住她的手。

皇帝道:“朕無非是過于憐惜你罷了,生恐你吃了虧受了委屈、又不敢對人說。別動。”皇帝說着,将薛翃的手從捏着的衣襟上挪開。

薛翃的心驟然跳亂。

但皇帝的所做卻又超出她的預料。

正嘉竟代替薛翃,親自給她将裏衣的帶子緩緩系好。

仔細把她的衣襟整理了一番,皇帝俯身,又将地上的罩袍撿了起來。

皇帝擡手輕輕拂了拂道袍上的塵,當空一抖,給薛翃披在身上:“伸手。”

薛翃只得擡臂,如在夢中。

皇帝拉着袍袖,等她重又穿上,才将衣襟系好:“這可是朕頭一次這麽服侍人。”

薛翃聽了這句,情不自禁想笑。

皇帝看見她嘴角微挑的弧度,卻錯會了意,便也含笑說道:“倘若你以後不再隐瞞朕,朕自然就不必格外操那份心了。明白嗎?”他重又親昵地低頭,靠近了她問道。

薛翃看皇帝一眼:“明白了。”

皇帝好像對這個答案十分滿意,拉着她的手,來至椅子上坐了:“你放心,這些作亂的人,不管是誰,俞蓮臣的人也好,別人冒名頂替也好,朕都不會放過他們。”

薛翃問道:“皇上覺着他們為什麽要向着我動手?”

正嘉道:“多半……是因為朕。”

薛翃道:“因為皇上?”

“冰雪肌膚不受塵,臉桃眉柳暖生春,這一句,說的卻很像是你。”

正嘉摩挲着她的手:“因為朕喜歡你,他們奈何不了朕,沖着朕心上的人下手,讓朕心疼心疼也是好的,你不明白?”

薛翃問:“皇上真的會心疼嗎?”

正嘉是坐着的,薛翃卻站在他的身旁,皇帝擡眸看向她:“朕何止是心疼。”白日聽說車駕遇襲的消息,皇帝一想到她會有個三長兩短,竟有種伏屍百萬流血千裏的沖動。

薛翃把皇帝的手慢慢推開:“時候已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正嘉的手心空空,很不自在:“留下來,陪着朕。”

薛翃卻已經倒退兩步:“小道告退。”

“和玉。”正嘉不悅地叫了聲。

“倘若真個有心,”薛翃轉身之際止步,回頭向着皇帝微微一笑:“來日方長,萬歲何必急于一時。”

正嘉揚眉。

薛翃已經轉身,衣袖飄然地往外去了。

外間只傳來郝宜驚訝的聲音:“仙長?您是要走嗎?”又忙叫道:“仙長且留步,這雪越發大了,奴婢叫人準備肩輿,披風。來人啊!”

隐隐一團忙亂。

正嘉聽着這些本令人聒噪的動靜,這一次,聒噪反而變成了令人舒服的響動。

皇帝将手隆起,掌心裏似乎有一種淡淡地蘭蕊之香,細嗅,卻又消失無蹤。

皇帝仰頭長籲了一口氣,雙臂搭在龍椅的扶手上:“開霧帳,珊瑚連枕,雲母圍屏。對肌膚冰雪,自有涼生……”

細長的龍睛微微眯起,掩住了湧動的精光,皇帝瞄着頭頂上懸着的龍珠宮燈,看着那飛龍峥嵘的姿态,像是想到什麽好事一樣,低低地笑了起來。

外頭郝宜忙忙碌碌,還要親自去送薛翃,就聽到裏頭咳嗽了聲。

當下只得派了兩名心腹,自己入內聽候差遣。

郝宜進門的時候,抽空飛快地掃了一眼皇帝的臉色,一看之下,便定了心。

皇帝說道:“今日跟随和玉回高家的那奴婢,叫什麽?”

“回主子,叫小全子。”

“你仔細問過了,今兒和玉在高家是怎麽樣?”

郝宜略有些遲疑,心裏擔憂若是直言不諱,皇帝又要生氣。

皇帝斜睨:“怎麽,也要瞞着朕嗎?”

郝宜忙道:“奴婢不敢。只是小全子說……這高家的人,好像不大把和玉仙長放在眼裏,言語之中多有怠慢。奴婢忖度着這是他們的家事,不大好跟主子說,也怕主子聽了心惱。”

皇帝冷峭地笑了笑:“高彥秋這個老糊塗,哪裏比得過顏幽夏苗這些人精,要不是運氣好有個出色的弟子,這會兒只怕內閣裏早就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這次和玉回高府,應該也不是高彥秋的本心,是有人給他出謀劃策呢,他當然不痛快,這高家數他最大,他對和玉如何,底下的人自然就對她如何。”

郝宜聽得似懂非懂:“主子的意思是……”

皇帝睥睨着別處,冷冷淡淡地說道:“沒有意思。朕也并不是要讓和玉回去天倫之樂的,走一趟已經足夠了,孝道也是足夠了。至于高彥秋,他遲早會明白,高家的榮辱,不是靠他一個人。”

皇帝說完後站起身來,大袖飄飄望內而行,扔下一句話:“明日一早,讓江恒來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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