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不管如何,表面上看來, 宮內的春節還是歡喜而祥和的。

皇帝的家宴, 戲文,飲食, 有了寧妃跟莊妃的協理, 越發的盡善盡美,更合太後的心意, 令她十分歡喜, 稱贊不絕。

又因為是佳節家宴, 不僅有太子趙暨列席,連莊妃的三皇子康王殿下也給抱了來。

這還是皇帝第一次跟這個襁褓中的嬰兒見面,瞧着小孩子臉蛋肥嘟嘟的, 眼睛烏亮, 有些好奇似的望着自己, 皇帝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發自內心的一抹笑:“這孩子長得不錯。”

莊妃一直在旁邊捏着心,見皇帝如此稱贊, 又笑的燦爛, 才總算是松了口氣。

寧妃在旁說道:“多虧了莊妃姐姐靜心養顧,太後也時常過去探望。”

莊妃忙道:“自然也有妹妹的功勞。皇上, 這孩子跟寧妃很是親近呢。”

“是嗎?”正嘉興致高昂, 仿佛不信。

莊妃向着寧妃一招手, 寧妃笑道:“姐姐如何難為臣妾。”話如此說, 卻走到跟前, 向着小皇子輕輕招了招手。

說也奇怪, 那孩子見了寧妃動作,便咯咯地笑了起來。

圍觀的衆人大樂。連皇帝也笑的微微仰首。

恰皇後帶了太子趙暨前來,趙暨上前行禮,畢竟是太久沒有親見父皇了,又是積威之下,趙暨忍不住的緊張。

先前皇後交代了多少次讓他面帶笑容,趙暨卻實在是笑不出來,只得恭敬地低着頭。

正嘉看向太子,見他似有畏縮之意,臉上的笑就像是見了日頭的雪,微微消薄了些。

但這般場合,皇帝知道是不可冷落太子的,便只把康王交給莊妃,溫聲說道:“暨兒來了,不用拘禮,起來吧。”

趙暨起身之時,隐隐地竟有些頭暈,皇後忙拉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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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嘉假裝沒看見,舉手請太後落座。

外殿還有一些進宮赴宴的重臣們,均都肅然恭立,皇帝舉手示意,大家才紛紛落座。

皇帝因為修道,并不熱衷于這些世俗的熱鬧,只是因為太後在,畢竟要應應景兒,只坐了半個時辰不到,陪着太後看了一出合家歡的戲,才起身退席。

太後倒是興致高昂,等皇帝去後,又問接下來的還有何戲。

寧妃起身一一回答了,原來還有《十全圖》《滿堂會》,都是吉祥和美的戲碼。

此刻三皇子因為困了,莊妃來請暫退,太後又細看了一番嬰兒困倦的憨态,喜歡地笑道:“不用顧及我,這孩子還小,不懂看這些熱鬧,且讓他好好地養着長身體,等大了自然喜歡着不肯走呢,你且帶着他回宮吧,也不用再折返回來請安。”

寧妃道:“是啊,姐姐只管去,橫豎這兒有我們伺候着太後呢。”

皇後也說道:“妹妹放心。你照料好三皇子,太後自然比什麽都高興。”

莊妃這才抱了孩子退下。

太後環顧周圍,見左手是寧妃,李昭儀,魯婕妤,右手卻是安嫔,瑜嫔,袁貴人,以及其他幾個低階妃嫔等。

太後看了一回,目光落在瑜嫔身上——身為康妃夏英露的妹妹,瑜嫔還未侍寝,卻先封了嫔位,可見皇帝顧念着對康妃的情意,或者是顧念着對夏家的情意吧。

太後喝了一口暖酒,轉開目光看向前方戲臺上。

到子夜時候,方散了席,太後退席,其他衆妃嫔等才也散了,外間的內臣也自有安排。

瑜嫔正往雪臺宮而去,走到半路,突然見一個小太監急急跑來,跪地道:“皇上傳瑜嫔娘娘過養心殿。”

瑜嫔聞言,心猛地一跳,臉上禁不住流露驚喜交加之色,但身後還有其他衆人在,于是只鎮定道:“知道了。”于是扶着宮女的手,前去養心殿。

她身旁正是安嫔,眼睜睜地望着夏瑜芳離去,安嫔輕輕一跺腳:“真是的,她姐姐才去了多久呢,孝也不守個幾天,就這樣巴巴的要去媚上了。”

魯婕妤也小聲地抱怨道:“就是說嘛,去了一個康妃,又多了一個瑜嫔,還特在這個時候召她侍寝,皇上怎麽這麽喜歡夏家的人。”

後面李昭儀是個安分的,聽她兩人嘀咕,卻識趣地不肯插嘴。

顏太後那邊,也很快得知了消息。

太後看着身邊進宮赴宴的首輔大人,嘆道:“你聽聽,皇上竟在這個時候召幸夏家的人,這是在做給誰看。”

顏幽道:“娘娘寬心,皇上未必就是想做給誰看。先前不是說,皇上命人去放鹿宮傳人,求而不得嗎。不是瑜嫔,或許也是別的人,瑜嫔到底是新入宮,皇上寵幸,想來也是應當的。”

先前皇帝退席後,起駕回養心殿,不多時,便命郝宜去放鹿宮……意圖不得而知,但結局卻是郝公公颠颠地獨自返回。

然後,才是皇帝傳了夏瑜芳。

太後聞言嗤地一笑:“皇上的性子真是越發古怪了,和玉雖好,卻也沒見他這樣捧在手掌心兒一樣。如果真的喜歡,幹脆讓她還俗就是了,這樣讓哀家看着都着急,好像是吊在嘴邊的一塊肉,卻只是嗅的吃不得,急也急死了。”

顏幽想笑,卻也不敢過分,只說道:“皇上畢竟還是虔心的,礙于和玉的身份,不敢過分冒犯罷了。也許、也是對和玉道長真正上了心的緣故吧。”

太後不以為然,哼道:“上心?不過是一時的新鮮罷了,皇上的心裏從不會有任何女人。只是這次的新鮮有點兒長罷了……等真正到了手,也不過是那麽回事兒。”

太後說了這句,又看向顏幽:“但是高家是不是想借着和玉弄出點什麽來?”

先前涉及皇帝的私事,顏首輔畢竟謹慎,不敢如太後一樣肆意點評,此刻才回答:“高彥秋本來并不傾向于誰,最近像是開了竅,開始巴結夏苗了。”

“開什麽竅,他不是有個好徒弟嘛。”太後不以為然地說。

顏幽笑了笑:“虞太舒的确是個人才,要不是他在背後推波助瀾,只因為康妃的事,夏家現在跟高家只怕勢同水火了。”

太後道:“若是他們聯合起來,豈不是對顏家大為不利。幸而和玉如今并沒得聖寵,她也似是個安分聰明的,并沒有鬧出別的大事來,只有一點讓我懸心,就是虞太舒舉薦的那個鄭玮……如果真的查出了何貫有問題,皇上一定會罷免他,外頭斷斷少不得自己人。”

顏幽聽她提到和玉,欲言又止,又聽到最後,才說道:“皇上這次舉重若輕,多半是動了真要整治北疆了。這時侯急吼吼地塞人,會讓皇上越發不滿。”

太後皺眉說道:“那就不管了嗎?”

顏幽靠近一步,低低說道:“陪着鄭玮前去的是司禮監的齊公公,我已經知會他了,他會便宜行事。”

太後這才略微放心。

眼見到了永福宮,進內殿,各自吃了半盞茶。

聽着外頭鞭炮之聲,顏幽思忖着,終于說道:“之前娘娘提到了和玉,微臣如何聽說她跟昔日薛端妃有什麽牽連?”

顏太後點頭:“當初她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那會兒皇上還只是個王爺呢,端妃為了救她,損了一個龍胎。只是再想不到,她那樣小的年紀居然還記得此事。這件事皇上也知道了,你明白的,皇上喜歡這種知恩圖報的人。”

顏幽試探問道:“可是,她是不是有什麽企圖?”

“你說是給端妃翻案?”太後看向首輔,“你放心,皇上心裏明鏡一樣,她要行事,難的很,而且如果她真的敢,還有哀家呢。”

首輔點頭:“宮內有娘娘坐鎮,微臣是放心的。”

太後一笑,看向首輔,望着他胡須花白的樣子,眼神中流露幾許柔和:“不知不覺,你也這把年紀了,倒要後輩子弟幫一幫你的手才是,我聽說璋兒在工部做的不錯,你也是時候考慮,提拔他入閣了。”

顏幽笑着點頭,又無奈地說:“早有這意思,只不過內閣如今無人可替換。”

“你如何學的這樣謹小慎微,”顏太後不以為然,“虞太舒不是很能耐嗎?也該給他點兒教訓了,至少別讓他在高彥秋背後興風作浪的。”

這話的意思,是要把虞太舒踢出內閣。

顏幽當然求之不得,可仍有點猶豫,小聲道:“就怕皇上那邊過不了關,皇上對他似乎也很是青眼有加。”

顏太後哂笑道:“不用擔憂,虞太舒就算是八臂哪吒,他有個致命的缺陷。”

“哦?”顏幽詫異。

太後傾身,低低在他耳畔說了兩句話。

顏幽聽得明白,不禁笑道:“果然,還是太後心明眼亮,明見萬裏。”

***

且說夏瑜芳來至養心殿,早有內侍準備了熱水,引她前去偏殿沐浴。

更衣之後,小太監領着她,來至西暖閣。

夏瑜芳滿心忐忑,低着頭,來至龍榻前,脫去衣裙,上榻蓋了錦被。

內侍躬身道:“娘娘且稍等片刻。”

夏瑜芳閉着雙眼,呼吸有些急促,卻竭力豎起耳朵細聽外頭動靜。

此刻,心中突然想起康妃的種種私密教導,一時臉紅耳赤。

心意一蕩,呼吸便更亂了,直到鼻端嗅到一股清淡的龍涎香。

夏瑜芳忙睜開雙眼,卻見皇帝身着月白色的長衫,立在床前,淡淡地睨着她。

瑜嫔心悸,渾身一震,想也不想,忙爬起來,卻忘了自己渾身衣衫盡褪。

她又羞又怕,瑟瑟發抖地跪定:“皇上……”

正嘉低沉的聲音響起:“擡起頭來。”

夏瑜芳緩緩擡頭,一雙馴順的杏眼害怕似的掃過皇帝,又無所适從地移開。

正嘉看着她那點溫柔的影子,眼神也從冷銳變得柔和了些。

皇帝走到床前,伸手撫上瑜嫔的臉頰:“本來康妃新喪,不該傳你侍寝的。”

夏瑜芳忙道:“臣妾、臣妾侍奉皇上,天經地義,這也是……娘娘的心願。”

她只穿着一件貼身的肚兜,不是康妃素來喜歡的豔紫,卻是很淡的輕粉,恰如其分地襯着底下的嬌軀。

正嘉打量着:“朕看你年下也沒穿什麽豔色衣裳,是為了康妃嗎?”

夏瑜芳小聲回答:“臣妾放肆,雖不敢服素,但也算是一點念想。皇上若不喜歡,以後臣妾就穿豔色吉服就是了。”

“不用,你這樣很好,”正嘉凝視着她顫抖的長睫,“朕喜歡念舊情的人。”

說話間,皇帝的手從瑜嫔的發端撫過,在她頸間的肚兜系帶上輕輕一扯。

順滑的絲綢如水一樣自瑜嫔身上飛快地落下,春光流溢。

瑜嫔的臉也飛快地通紅,想擡手遮住,卻又不敢。

皇帝掃着她的羞窘之态,笑了笑:“怕什麽。這是無上樂事。”

話音未落,人已經傾身壓下。

将近醜時,雲雨已畢。

一直在外等候的內侍們輕手輕腳地進入,扶了瑜嫔娘娘下榻,送她自回雪臺宮。

瑜嫔已經腿軟腰麻,渾身無力,任由內侍們施為而已。

這邊郝宜又伺候皇帝擦洗,正嘉之前服過丹藥,又在席上吃過半盅酒,好不容易發散了,才覺着神智清明,沉酣睡去。

大概是覺着瑜嫔侍寝甚是得心,于是在春節這數日,皇帝每每召幸瑜嫔,弄的六宮裏人人眼紅,原先的話題還都在和玉身上,但凡提起來,便嫉妒且恨,這樣一來,便都轉到瑜嫔身上去了,提起和玉,反是一派贊揚之詞,恨不得壓過瑜嫔風頭去。

到了正月初九這日,薛翃在放鹿宮看着那一爐丹藥。

蕭西華安靜地坐在她的旁邊,看着她道:“聽說師父一行人已經到了江浙地方。師父之前就常常說,江浙風水溫和,最适合考驗道心了,這次只怕要停個十天半載的才會啓程。”

薛翃笑道:“他不過是想找個由頭在那裏玩樂罷了,說的這麽冠冕堂皇。”

蕭西華也笑了:“師父在宮內那段日子,甚是辛勞,也是時候讓他老人家放松一些了。”他看薛翃的手搭在桌上,靠那丹爐近了些,便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挪開了幾分。

那手果然給烤的暖烘烘的,且又柔若無骨,蕭西華幾乎舍不得放開。

正說到這裏,綠雲跟冬月從外頭走了進來,冬月先說:“小師姑,小全子在外頭找你。像是有什麽要緊事兒。”

薛翃忙起身出外,蕭西華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悵然若失。

綠雲走過來,手中拖着一盤子點心,笑道:“師兄,這是我從禦膳房裏取的,是皇上喜歡的薯蓣芙蓉糕呢,快嘗嘗好不好。”

蕭西華哪裏有心情吃,卻仍是溫聲道:“我不喜吃甜點。你跟冬月吃吧。”

冬月在來的路上已經偷吃了一塊兒,聞言垂涎笑道:“師姐,我說什麽來着?讓你別費這心思了。快給我吃了吧。”

氣的綠雲瞪她一眼:“吃吃吃,看看你那腰。”

蕭西華卻問:“那個小全子,有什麽事兒呢?”

冬月已經忙不疊吃了一口糕,聞言道:“聽說是什麽鄭大人,什麽的。我也不明白。”

蕭西華微怔:“是鄭玮鄭大人嗎?”

綠雲在旁說道:“對了,我去禦膳房的時候也聽說了,仿佛是什麽皇上派的特使遇襲之類。”

話音未落,蕭西華已經起身,回頭吩咐弟子:“好生看着丹爐。”自己卻風一樣出門去了。

新年伊始,随着鄭玮前往北邊大營的齊本忠派了內侍飛馬回宮,向着正嘉皇帝報了一個消息:他跟鄭玮鄭大人一行,路至中途,遭遇山匪襲擊,損失了十數人,鄭大人下落不明。

薛翃聽小全子說了此事,五雷轟頂。

她當然不肯相信俞蓮臣會因此出事,但是杳無音信,終究讓人不安。而且她跟俞蓮臣兩個幾乎是隔世相見,哪裏還能再承受一次死別之痛。

薛翃的心突突亂跳,回想俞蓮臣跟自己度過的最後那個雪夜,心頭的悔恨翻江倒海,恨不得時光倒回,讓她再選一次:她絕不會讓俞蓮臣再出京去冒險。

小全子說罷,見薛翃呆呆的,因又說:“聽說皇上已經傳了虞大人到養心殿去,只怕也是為了這件事。”

薛翃聽了,轉身便走,小全子急忙跟上:“仙長您要去養心殿嗎?這會兒皇上召見虞大人,最好等會兒再去。”

薛翃充耳不聞,只顧疾步而行,小全子見狀只得乖乖跟着,将來到養心殿的時候,卻見虞太舒正下臺階,神情有些落落沉郁。

小全子忙先招呼:“虞大人。”

虞太舒擡頭,恰對上薛翃凝視的眼神,他暗中深深呼吸,拱手:“和玉仙長。”

而在虞太舒身後,養心殿門口的欄杆前,身着玄色緞龍袍的人影,臨風而立,不動聲色地看着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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