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争執

馮藥使擡手就給接住,孰料虎口一陣劇痛,“噌”的傳遍全身。

一條通身翠綠,額頭點黃,指肚般粗細的小蛇死死的咬住了他。

劇毒一點黃!

我命休矣!

馮藥使渾身抽搐,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嗬嗬”的握住自己的脖子,須臾間嘴唇烏青,頭一歪便轟然倒下。

殺人,這在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為何此時,除了心底無望的悲傷,竟沒有半分恐懼?

僵在半空的手很長時間才緩緩墜落,玲珑渾身猶如被人抽幹了似的。

吵吵嚷嚷的聲響越來越近,最先慘叫的是張藥使。

屋子瞬間湧入好多人,圍着她與馮藥使的屍體指指點點。

死人啦,不好啦!

快去通知武客,薛藥使殺人了!

多大仇多大怨,你居然藏了條毒蛇在屋裏?

都是張藥使一個人在說,可他不敢上前。

薛藥使手裏盤着條拇指粗的“一點黃”,密林裏絕對排上頭號的毒王。

毒蛇是野物,被玲珑抓在手裏肯定不開心,張口就咬她,可她仿佛失去了痛覺,渾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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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風吹進逼仄的廬舍,汗流浃背的劉掌事沖進來。

掃了眼滿地狼藉,以及一言不發的薛藥使,他又驚又氣,臉色紅的發紫。

馮藥使就這樣死了?

溫淨揚會放過他嗎?

可是薛藥使他也不敢動。

早前藥監司的大監司就跟他打過招呼:這個孩子,你最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點頭哈腰:您放心,小的一定會照顧好好的。

大監司搖頭:不必如此。貴人的意思是野生放養,可若養死了,你的腦袋……

他面如土色。

自藥監司出來的時候便看見有輛不同尋常的馬車停在儀門處,或許就是那個貴人的。

他躲在附近窺了半天,只見一個孩子笑嘻嘻跳上馬車,這麽俊俏靈氣的小孩一看就是貴人身邊的小厮,排場還真夠大的。又是車又是馬夫,還有大監司親自恭送。

後來厚着臉皮在半道上求見,那小孩掀開簾子一臉不耐煩瞪着他,他慌忙自袖中掏出一錠金子,足足六兩,就算是皇親國戚家的近身人也不可能不眨眼。

誰知那孩子接過金子,在手裏掂了掂,“什麽俗氣玩意!”

擡手就給扔草叢裏。

他瞠目結舌的望着卷着塵土揚長而去的馬車。

劉掌事擦了擦額角的汗,再次冷靜下來,那位貴人的身份想必不會低于溫淨揚,可溫氏背後有冷氏這樣強悍的姻親。

“來人,先将薛藥使押下去,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咳咳,不得怠慢藥使。”他白着臉。

如此說來就是暫不發落。張藥使暗暗撇嘴。

玲珑回過神,一瞬不瞬盯着劉掌事,“書院院規第五十六條,施害者無論身殘還是隕命皆屬咎由自取。馮藥使衆目睽睽之下破門而入與賊有何分別?更對我施加暴力,我若不反抗,難道等死?”

她渾身是傷,馮藥使除了蛇毒毫發無損。

久經歷練的劉掌事心裏明鏡似的,但,有些事不靠事實說話,他避開玲珑晶亮的目光。

“薛藥使大可放心,我這就備好卷宗呈上去,若真是馮藥使咎由自取,自然會還薛藥使清白,還請薛藥使不要為難我。”他回。

劉掌事姿态做的很低,實則是要拖延時間請示上面。

而玲珑最不想的便是鬧到上面。

心裏有一萬個不願意,不願如此落魄的自己被簡珩看見。

那些掙紮啊反抗啊,以及流過眼淚的争吵,都将變得沒有絲毫的意義。

鬧了半天不還得靠他?

多令人無語的諷刺。

她不要那樣。

不想被他嘲笑!

“這件事現在就該回禀蔓華苑的掌事官,為什麽還要拖延時間?”決不能離開現場,劉掌事好陰險的樣子,玲珑但怕這一走很多事情便說不清。

薛藥使的态度真令人費解。

犯下這麽大的事不找你背後的貴人難道要自己扛下?不過劉掌事對□□不感興趣,他只頭疼該如何誰也不得罪的把事情解決。

這個薛藥使卻把擎蒼書院的一切倒背如流!為免被他壞事,劉掌事急忙對左右使個眼色,立時有人上前捂住玲珑的嘴。

這件事給玲珑很好的上了一課,在絕對的實力面前,真相根本沒那麽重要,所謂的規矩,也不過用來約束底層的游戲規則。

她與馮藥使的性命才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發生什麽事,如此喧嘩?”宛如莺歌般動聽的呵斥。

衆人驚愕的循聲望去。

距離廬舍一射之外停着輛巡查的馬車,車裏走下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從她的衣着便可判斷,乃擎蒼書院閨學的女學生。

更令人移不開眼的是她身邊的侍女,說人間絕色也不為過。

劉掌事急忙揮退卑微的藥奴,以免驚了佳人,自己上前将事情經過簡明扼要的敘述一番。

張藥使嘴巴張的幾乎能塞下一顆鹵蛋,呆呆望着霓羽,孰料美人猛然橫眉冷對,揚手扇給他一巴掌。

羅栖淡淡道:“劉掌事,我這侍女從小脾氣不太好,你不會介意吧?”

劉掌事汗如雨下:“打的好打的好,這厮一點眼力勁都沒有。”

衆人慌忙垂下腦袋,再不敢擡頭亂看。

玲珑略微驚訝,原以為自己與羅栖是不相幹的人,沒想到又見面了。

“一目了然,馮藥使是咎由自取。連我這個不在場的人看一眼便明白,劉掌事,你還要上報才能定奪,可見腦袋大不如從前明白事理!”羅栖側着頭不屑的打量劉掌事。

劉掌事恨不能暈死過去,今天這叫什麽事啊?隐在背後的兩個貴人已經叫他焦頭爛額,怎麽又冒出一個!

“說的好。”有人笑道。

羅栖娥眉微蹙,瞥向那人,暗暗的吃驚。

倒不是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而是看上去太眼熟……又打量他年長許多,難道是……

荀殷翹着腿坐在竹椅上,“瞎子都能看出馮藥使欺人太甚,瞧這門給人踹的,還不趕緊換扇新的。”

看清說話的人是誰,劉掌事“咯”一口痰堵在胸口,直翻白眼,眼看就要憋死,身後的小管事不得不給他幾個大耳瓜子,又狠掐人中,方才弄醒了他。

“秀,秀之先生……”劉掌事哀嚎。

“欸欸,我又沒說你什麽,快起來起來,愣着幹嘛?做你該做的,但凡親眼看見馮藥使毆打薛藥使的留下來做筆錄,你,你,還有你,動作快點。”荀殷不耐煩的催促。

原來他就是簡珩的舅舅,不怪如此。

羅栖表情陰晴不定,直到劉掌事指揮人打掃現場,她才款步上前,屈膝行禮道,“學生泓虛羅氏羅栖,見過先生。”

“羅氏啊,啧啧,連個侍女都這麽漂亮!”荀殷挑眉吹個口哨,霓羽頓時面紅如血。

什麽先生,分明就是個纨绔子弟!

荀殷一拍扶手站起來,霓羽心跳加速,本能的朝後退兩步,還以為他要做什麽出格的事,誰知他竟嗖地竄到薛玲珑身邊,哈哈大笑:“你這倒黴孩子,被人揍的我都快認不出了!”

劉掌事稱他秀之先生!

玲珑如遭雷擊,怔怔盯着滿臉促狹的荀殷。

是保養的好還是……就這麽年輕?

“霓羽,還不快帶阿珑去車裏敷藥,記得用‘玉髓膏’。”羅栖扭頭吩咐。

“是。”霓羽上前,粉腮酡紅,對荀殷施了一禮,轉而扶着玲珑道,“請随我來。”

荀殷這才正眼打量羅栖。

玉髓膏乃羅氏的獨門秘方,千金難求。

這就給倒黴孩子用了?

簡珩與他說過阿珑,他一直沒放在心上,現在看來,這傻孩子竟是簡珩身邊頗為得寵的,怎麽就搞到這境地?

餘光瞥見躲在一旁的劉掌事,荀殷勾勾手指,劉掌事立刻屁颠屁颠走來。

“先生可是要吩咐小的什麽?”他一張白胖的臉上寫滿了谄媚。

殊不知站在荀殷身畔的他恰似蒹葭倚玉樹,滑稽的很。個頭分明只及荀殷肩膀,臉盤子卻比人家大一圈。

有人偷偷捂着嘴笑。

“他什麽來頭?”荀殷問。

劉掌事抹了把汗,老老實實道,“回禀先生,死者姓馮,是溫淨揚溫學子的親戚。如今……小的委實難以向溫學子交代啊。”

荀殷“嗯”了聲,劉掌事的臉色就更白了。

“先生可得救救小的,畢竟出了人命啊,就這樣放了薛藥使……”劉掌事的汗就沒停下。

荀殷沒好氣道,“不這樣放要哪樣放?在我忍不住出手前,閉嘴,走你的!”

劉掌事哪裏還敢再多說一句,屁滾尿流的滾遠了。

羅栖撩開簾子,登上馬車。

玲珑卻在與霓羽客套,“這些傷沒甚大礙,普通膏藥塗抹幾天便看不出,實在不敢接受玉髓膏這樣貴重的……”

“接受吧。”羅栖淡淡道,竟親自打開蓋子,勾起一點為玲珑塗在手背。

玲珑縮回手。

羅栖轉目直視她,“一盒不夠還有兩盒,姐姐還是乖乖的塗了,尤其胳膊、脖子還有臉龐,丁點兒瑕疵都不能留下。”

玲珑微微蹙眉。

“姐姐不願塗,莫不是要讓珩哥哥看見了心疼?”羅栖不軟不硬的說。

話音一落,車裏頓時陷入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終羅栖移開與玲珑對視的目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不經意的轉了轉腕子上的物件。

編織精美的紅繩間墜着十幾枚籽玉,無論大小還是形狀竟驚人的相似,更為神奇的是顏色次第分明,這樣的東西即便放在世家也足以成為傳家之寶。

玲珑認得這東西,簡珩收藏了大概有十年,寶貝的很,經常握在手心把玩。

此時羅栖望着她微笑,一切不言而喻。

玲珑覺得羅栖頭上插/滿勝利的旗幟,真沒必要再跟自己示威。

她又不是沒有自知之明,早就知曉簡珩不喜歡自己,然而這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羅栖為什麽還要一副“你瞧珩哥哥多疼愛我”的樣子?

我知道你的珩哥哥與你恩愛,行了吧!玲珑淡淡瞄了眼羅栖腕間的籽玉。

走下馬車的時候,天氣窒悶的一絲兒風都沒有,她搓了搓手心和手背,揉了揉臉,笑道:“玉髓膏果然名不虛傳。”

“阿珑,為了珩哥哥,不管你遇到什麽麻煩,我都會幫你,你懂的,”羅栖撩起湘妃竹簾,笑道,“這是信物,拿着它,随時可以去見我。”

一枚晶瑩剔透的玉佩。

有些人忽然對你好,卻讓人心生涼意,說的就是羅栖這樣的人吧。

“無功不受祿,你不必為我費心。”

“那麽你能否也不讓珩哥哥費心?你夾在我與他之間,我很困擾。”她坦然相告。

這話聽起來刺耳,玲珑眉間微蹙,盡管簡珩要休自己,但這不還沒休麽?又怎麽輪到你一個外人夾槍帶棒的胡說?

她有必要糾正事實:“你錯了,夾在中間的人是你,畢竟少爺娶了我。”

羅栖笑容頃刻斂去。

“可他要休的人也是你,有意義嗎?”她冷笑。

玲珑愕然。

“是沒什麽意義。”她喃喃道。

“希望姐姐能一直這般有自知之明。”羅栖道。

玲珑哭笑不得,心角竟隐隐作痛。

羅栖真的很過分!

可是,那又怎樣?

簡珩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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