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水
再說這邊。
告別了謝文湛,白汐才上到五樓就聽到争吵聲。原來小舅和婆婆又找上門來了,借着董青花的媽媽曹氏的名義,分外自然地要房契。要說這攆不走的親戚,真是令人頭大。明擺看董家沒個依仗了,欺負他們兩個小輩。
“嗳,我說你曹家的別欺人太甚了啊!賴着不走訛錢,現在又要我家的房契,你當我是傻子啊!”董明堂吼得上下三層都能聽到。
“話不能這麽說,這房子是你董明堂的,難道就不是青花的?!以後青花出嫁了,我們曹家還不是要賠她一筆嫁妝?!”
董明堂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們會賠嫁妝?!笑話!青花她自己的嫁妝自己賺去,你們不訛她就算好的了!還有,我告訴你,爸臨走前把房契上的名字改成了我的。你們就算拿房契用青花她媽的名義貸款,也分文拿不到!”
“什麽?!改成你的了?!”小舅一下子變了臉色。左右一看,看她在門外。立即有了主意:“青花,你聽見了沒?你哥把你媽和爸的房子獨占了!你趕緊拿回來!以後董明堂把你掃地出門,一個子兒也拿不到!”
“那就不拿呗。”她淡淡然地走進來:“就算房契從前是爸媽兩個人的。但是父親走了,長兄為父。哥他拿房契,天經地義。”
“你,你!”小舅氣得張口結舌。本來以為,青花至少會和明堂争一争房産的繼承權。自己這個“娘家人”再出來給她撐腰,把房契從董明堂手中要過來分分鐘的事兒。但是眼下,外甥女寧願不要房産,也不給他們娘家人。氣得呀,臉都青了:“青花!你個不識相的!以後有你好受的!等着你哥把你掃地出門吧!”
“好走不送。”她繼續玩着手機,滿不在乎。
小舅氣急敗壞,但又無可奈何。只能夾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關上門,董明堂才坐了下來:“真他媽煩,青花,你記住了,房産在哥這裏,結婚的時候紅包少不了你的。不在哥這裏,你也別姓董了!”
“哦。”反正她本姓是白。
之後幾天,也沒見小舅上門。倒是兩三個很久未聯系的“叔叔伯伯”打電話來問候他們。這是董教授那邊的親戚,董明堂還算客氣的。但是挂了電話就是一頓牢騷:“呸!一個個口上說着親情最重要,心裏就惦記咱爸的錢。”
白汐倒是樂了:“咱們也沒錢。”
“總會有錢的。”董明堂摩拳擦掌:“天生我材必有用,千萬莫欺少年窮。”
董明堂這話還真不是白說的。幾天後,他就開始“擴招”公司。梁氏父子跑了,公司的人少得可憐。董明堂就發出了招募令。要了一個秘書,三個做苦力的,三位服務員小姐。公司一下子從四個人發展成11個人。翻了一倍的人數。
一大早,白汐陪着安妮去給新人培訓。
路過鑒定室,看到陸恒在鼓搗着顯微鏡。底下壓了一幅山水畫。涼了的早飯一口也沒碰。看樣子遇上了什麽麻煩。
培訓課程結束了,她就去了鑒定室。剛好董明堂也在場。兩個人圍在一幅畫前,用放大鏡看個不停。她也湊了上去:“看什麽呢?”
陸恒讓了個位置給她:“一副小品山水,落款是龔賢。我和你哥還不能鑒定它的真假。”
這可巧了,龔賢她認識,而且見過面。
龔賢是明末的金陵八大家之一。又名豈賢,字半畝。這人參加過反清複明,在南京的“複社”中是知名的人物。後來流寓金陵,入不敷出。那時候,她的主人是一位大鹽商。曾經接濟過這位書畫才子。還和他一起鑒賞過自己。
眼下的這幅畫,是一副小品山水。篇幅不大。古董的靈氣,有。但是很微弱:“假的。”她一口咬定:“大概是清朝末期的人仿的。”
“怎麽看出來的?我看紙張的包漿都到了年份。”董明堂還在舉棋不定:“而且這種挂在卧室坑頭上的坑頭畫,造假的人不多。要造假也該是大幅山水。”
得了,小品山水就不可能造假?貓膩多着呢:“紙張是老的,是清朝人用明末的紙畫的。墨也是陳墨。這是清朝畫家故意仿龔賢的。”
“哪裏有破綻?”
她看了一下,說不上來。書畫鑒定的主觀太強了,基本靠知識經驗和對畫風的感悟才能判斷出來。而且用料,紙張都能做舊。這還是古人做舊。就更難說了:“你們先出去,我再仔細看看。”只能先趕人了。
等四下無人,她才更加仔細地辨認這幅古畫。現在這玩意在沉默,就是故意在等她揭開謎底。才肯開口說話。這不奇怪,書畫一行上,你不識貨,對方也會沉默。只有拿出真正去僞存真的本事,古董們才會心服口服。
這難不倒她,片刻有了發現:“水流不對勁。”右邊的水流裏,所有帆船都是順流而下。只有一艘逆流而上。而且帆挂的是順風的。
古畫這才開了口:“眼光不錯嘛,主人故意留下來的破綻被你發現了。”
她這才确定了:“你是嘉慶朝的高仿吧?”
“對,準确來說是嘉慶三年的高仿。我的主人是一個學八大山人和龔賢的畫師。專門為一些特殊的客人做假畫,然後送給達官貴族做禮物。那時候人鑒定古畫沒有現在這麽厲害。所以很好糊弄。我第一次出手就是三千兩銀子呢。”
“哦,這麽厲害?”
“你知道蘇州片吧?”
“知道。”明朝中期到清朝嘉慶帝的兩百多年間,民間造假作坊仿古畫盛行。其中蘇州桃花塢一帶,有個大型的造假作坊。所産的高仿古畫叫做“蘇州片。”同樣的造假作坊還有“廣東造”、“山東造”、“揚州片”……
有些上等蘇州片,工藝高超,幾乎以假亂真。不少甚至混入了當代的博物館。
“我就是一個蘇州片。我主人是嘉慶朝蘇州片最後幾年輝煌的時候造的我。後來賣給了一個師爺,保了那師爺直升了道臺。”
“原來如此,”她把畫卷了起來:“對不起,我得把你退回去了。”
“沒關系,我也挺喜歡現在的主人的。”
白汐走出了鑒定室,把結果告訴了陸恒和董明堂。大興行不賣高仿的。只好退回給了原主。那老畫家很有涵養,一句牢騷也沒說。一人發了一包中南海香煙,就拿着東西回家去了。來的時候笑呵呵的,去的時候依舊樂呵呵的。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董明堂又召集人手開了一下會。現在大興又收到了十來件真古董。可以組織一場小型拍賣會了。到時候大家要齊心合力,把拍賣會辦的像模像樣。總之一句話:招攬客源,賣大價錢,分小錢錢。
而定制宣傳手冊的工作就落到了白汐的頭上。
董明堂還交代她:“國畫你會畫吧?畫一些和青花瓷相配的東西當封面。這次拍賣的主打是一只康熙的青花大盤。”
“好的。”國畫,她當然會畫。
作為一個窯口上長大的女孩,畫畫是每天的必修課。纏枝牡丹,海獸紋,卷草紋,雲龍紋,水龍紋……每樣都得耐心地學。先用青白色打底,然後用钴藍繪制青花。再然後是瞄上各種花邊修飾……不過多久,封面就設計好了。
董明堂看了一眼她的畫,沒說什麽,直接交給了印刷廠。定下了下周五是拍賣的日子。
但就在大興行宣布舉行拍賣會的前三天,至尊行宣布發現了一只元青花。要舉行拍賣。消息一出,全國古玩界都震驚了。要知道現在全世界古玩市場上可供買賣的元青花,不超過二十件。而至尊行手上,就有這麽稀罕的一件。
這個消息,一下子把大興行舉行拍賣的場子給擠兌了下去。
董明堂得到消息的時候,又火冒三丈。但好歹知道,拍賣一行中,撞了日子是大忌。所以把大興的拍賣往後延遲了一個星期。嘴上雖然對至尊行罵罵咧咧的,但是随着元青花拍賣的日子越來越近。白汐發現他有點異常。
“喂,陸恒,你說至尊行從哪裏弄來的元青花啊?”
“這個難說,或許是出土的。”陸恒把至尊行的鑒寶圖,翻到了元青花的那一頁上:“器形和紋飾,都是迄今為止沒有發現過的。”
“那會不會是假的?”
“不會吧,元青花的鑒定很容易。一,看染料,二,看底胎,三,看包漿。至尊行不至于連元青花是真是假都分辨不出來。”
“但看圖是一回事,自己親眼瞧瞧是另一回事。”
陸恒笑了:“明堂,你是不是想去拍賣看看那只元青花?”
“哪有!我什麽時候說了!”
白汐也聽出意思來了,放下報紙:“哥,你如果真的這麽關心這一只元青花,咱們就一起去看看呗。反正進門又不要錢。”
“胡說,我,我什麽時候關心元青花了。”
陸恒也湊過來:“明堂,我記得你畢業論文就是寫的元青花吧。暑假的時候,還跑去伊朗博物館看那館藏的元青花。既然這麽喜歡,不如就和她一起去看看呗。再說了,人家至尊行的人還不一定認得出你們兄妹呢。”
董明堂眼神閃爍,但最後還是道:“那,我就帶青花去長長見識。她可沒見過元青花,別以後收一個假的回來!”
白汐撲哧一笑,董明堂真是欲蓋彌彰啊。
說起來,董明堂繼承了父親愛古陶瓷如命的天性,在古玩四大項“瓷器”“玉器”“書畫”“雜項”中尤其擅長古陶瓷鑒定。
所以一聽元青花出土,怎麽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