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出走
晚飯的辣子雞照樣料很足。豆腐羹湯上飄着零零碎碎的青蔥。董明堂不好。色好酒,開了一瓶五糧液,就着花生米喝幾杯。電視上直播着足球賽大陸對香港——0:0。董明堂一邊罵一邊灌下了三杯:“臭,太臭了。這踢的什麽玩意……”
白汐幾次想開口告訴他,自己和謝文湛交往的事兒。但是話到口邊都噎住了。她沮喪地發現,自己好像真把董明堂當哥哥了。
不管了,她決定事到臨頭的時候再說。中國人不是有句古話: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回到房間門,她重新安置那幾件古董。萬一說掃地出門就掃地出門,東西還來不及拿走呢。好在,妖術中有“芥子納須彌”一說。就是以一個小物什為引,可以延伸出無限的空間。事先淘到過一只銅豌豆,就拿來用了。
梅瓶,建盞,瓷枕,玉璧一一搜羅其中。還把自己附身的那只鈞窯蓮花碗也一并帶上。然後把銅豌豆系在脖子上——好了,可以放心睡覺了。
但就是睡覺,她也睡得不安穩。
之前試圖和那只曜變天目建盞交流過。但這建盞不知是自恃身份,還是性格內向。始終閉口不言。但是,它卻在夜裏托付了一個夢。
那是北宋大觀年間。
“哎呦!趙老爺!不好啦!窯子裏出大事了!”一個黑不溜秋的中年漢子一下子竄到了屋檐下,打擾了水吉鎮上,最大的建窯窯口老板——趙老三的美夢。
“你嚷什麽?!慌慌張張的像什麽樣子?!”
“不,不是!那邊窯子有鬼了!一下子,兩只藍色的碗!這麽大的斑點,這麽亮,我燒了二十五年的窯,從來沒見過!”
“什麽?!”趙老三趕緊跑過去一看,已經圍了數十個窯口工人在看稀奇。只見炕頭上擱着兩只新鮮出爐,還熱乎着的茶碗——黑釉上爆開藍色的斑痕。在光照下,或金或紫。比貝殼,白瓷還亮堂:“這,這——”
那漢子問道:“趙老爺,您見過這樣稀罕的東西嗎?”
趙老三也瞠目結舌:“就是我爺爺,我老爹,也從沒見過!這,這是個無價寶呀!還,還一下子是兩只,發,我趙家發達了……”
趙老三知道,這東西一旦獻給皇帝,一定會讓建盞名滿天下,趙家也會被人頂禮膜拜。當即帶着兩只碗去了衙門。但事到臨頭,他又變卦了:都說富不過三代。萬一以後趙家敗落了,那該怎麽辦呢?不如留下一只碗,好給子孫們庇蔭。
從此,傳世的兩只曜變建盞,天南地北各一方。
福建的總督得到此碗,也喜不勝收。趕緊呈給了皇帝。皇帝大喜過望,覺得這是“盛世之兆”。立即下令:要水吉鎮燒出同樣的建盞百來只,立即呈遞到皇宮。但,這種曜變建盞,實際上可遇不可求,趙家再也沒燒出一只來。
規定上繳的日子到了,不光趙家,整個建窯窯口的人家,燒了近幾千爐。十幾萬只建盞啊,一只都沒有爆出那樣美麗的色彩。
那福建總督的官場對手,趁機彈劾他:“陛下,那什麽窯變建盞是假的。是地方總督要讨好您,就和底下人抹了一層漆來糊弄您……”
聽到這話,皇帝龍庭震怒,當即罷免了福建總督。并且下令處死了欺君的趙老三一家。只有趙老三唯一的兒子逃了出來,去了杭州臨安東天目山昭明寺出家為僧。十幾年後,一群日本僧侶來到此處取經,聆聽高僧大德的訓誡,準備回國傳教……
彼時,宋朝朝廷已經敗落。衰退之勢不可阻擋。
趙家後人已經老了。成了藏經閣的掃地僧。他和一個年輕的日本僧人做了朋友。朋友臨走前,掃地僧拿出了一只碗送給他做紀念物:“拿去喝茶吧。”
日本僧人驚嘆于這碗中那幾乎一窺宇宙的光彩,又因為在天目山得到此碗。遂命名為“天目碗。”随船只帶回了日本……
除了第一只進貢給皇帝的曜變建盞。從此以後,水吉窯就再也沒有出過曜變建盞的消息。就算燒出了曜變,人們想到趙老三的悲劇。也都視為滅門的不祥之兆,就把這“無價之寶”直接混進了去往日本的商船裏,讓它遠渡重洋……
至今,國內沒有發現存世的曜變建盞完器。小日本卻藏了三只。世代中國人引為千古憾事……
睡醒了,白汐發現枕頭上落了點淚痕。她拿出了那只天目曜變建盞。明白了它的來歷:這就是那一只進貢給宋代皇帝的建盞。因為謠言,它落得了一個“贗品”的名頭。被鎖在內務府中幾百年不見天日。多少憎恨,多少哀怨。無言以對。只有沉默,沉默在歷史的長河中,沉默在數億人的追思裏。沉默在那趙老三一家的悲劇中。
“你放心,以後不會有人再把你視為不祥之物了。也不會有人因你而死了。”她輕輕撫摸着它,像是母親安慰一個迷惘的嬰兒。
良久,建盞裏響起了低低的哭泣聲。
接下來一連五天,謝文湛沒有聯系她。但白汐并不着急,她相信謝文湛會安排好一切。只管把去河南的準備工作做好,畢竟她從來沒有單獨一個人在現代都市生活。需要了解,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比如怎麽在網上訂車票。
但變化趕不上計劃。這天下午,董明堂忽然氣沖沖地找到她:“青花,你跟我來。”跟他去了休息間。董明堂一把關上門。冷冰冰地質問道:“剛才你媽家那邊有人打電話來跟我說了,你怎麽和謝文湛扯上了關系?!”
“什麽人打電話來的?”
“你大舅媽!讓你求謝文湛讓她兒子進至尊行謀份差事!我還奇怪來着,問青花和謝文湛有什麽關系?你舅媽說了,哎呦明堂你就別裝了。青花現在發達了,那天你婆婆過生日,是謝文湛送你走的。還說你們兩個在搞對象!”
“胡扯。”
“你還嘴硬?!”董明堂已經很克制了。照他的脾氣,此刻該拼個你死我活了:“你老實跟哥說,是不是謝文湛糾纏你?!”
“不是,我的确和他有往來,但那是……”
“董!青!花!”董明堂像是見了鬼一樣:“你和他有往來?!你忘了咱爸怎麽死的嗎?!謝文湛是我們老董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董明堂,請你搞清楚一點!”她也脾氣上來了:“人家只是做鑒定師而已!鑒定東西的真假,告訴持寶人真相。這有什麽錯?!難道,東西錯了還笑眯眯地收了去,繼續坑騙下一個人嗎?你別把爸的死怪在他頭上!”
“你還為他辯護?!好啊,你真的和謝文湛要好。那你滾,滾出董家!以後我沒你這個妹妹,你也別再來大興行上班了!”
外邊沖進來兩人。是安妮和陸恒。安妮把她拉到一邊去,陸恒則是拽住了董明堂:“董哥,青花還小,你不能這樣……”
“她小?!她本事大着呢!和謝文湛談戀愛,忘了咱爸的死,真是好大的本事!我董明堂算是瞎了眼,還為這種妹妹準備嫁妝……”
“董哥,消消氣,消消氣,叔叔就留下你們兩個孩子……”
“她才不是我妹妹,”董明堂一指外面:“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
白汐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安妮追了上來。但她置若罔聞。急的安妮拽住她的袖子:“青花,你別這樣。董董很關心你的……他,他只是一時間氣昏了頭。”
“安妮,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我哥遲早會知道這件事,所以早有準備了。我跟謝文湛打聽清楚了,賣假貨的那個顧先生可能最近要去河南。我也打算親自去河南一趟。哥哥他趕我出門才好辦事。”
“青花,你,你不要走……”
“安妮,替我把這話告訴我哥。手機號碼到時候我也會換了,既然他不認我這個妹妹。也不必問我的去向。”她的态度也十分強硬。
硬碰硬,那只能掰了。
白汐先找了一家酒店住進去,然後打了個電話給謝文湛,催了一下他去李向前家的事兒。謝文湛稱過幾天就安排好了,又問她和哥哥相處的怎麽樣。她糊弄了過去——畢竟,謝文湛是外人。
在酒店住,和家住的差別很大。晚上沒有人燒飯,只好自己出去買東西吃。早上也沒人喊她起床,就把手機設置了鬧鐘。
一連三天,混吃等死。連古玩市場也懶得去了。直到第四天,謝文湛才打來電話。說李家安排好了。可以進去“取回”東西了。
李家住在一間大雜院裏。規格是上個世紀的工人單位筒子樓。平常的時候,人那個多,找一處沒人聲的地方都難。難為謝文湛腦筋活絡,今天居然請來了a市的文工團,在外面搭戲臺表演節目。吸引了男女老少都去觀看。
樓裏一下子沒人了。只有李向前已經上了大學的重孫子在。謝文湛幾句忽悠,就把李家後人給哄走了。她進了屋子來搜尋。
這一次,古董的靈氣太熟悉了。白汐不費吹灰之力,從黑黢黢的爐膛底下掏出了那玩意——呵,一只汝窯三犧尊。就說呢,怎麽這麽熟悉:“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你是白汐?”
她點了點頭:“是。沒想到會在這地方看到你。上一次見面還是在金人的朝廷裏。然後,你被他們帶去了大漠,我留在了江南。”
“是啊。一千多年了吧。”那汝窯的口氣較為老練,似乎還帶了一點大漠的蒼涼:“白汐,你還是像從前那樣漂亮。怪不得比我受貴妃娘娘的喜愛。”
“都這麽久的事情,就別再提了。”
“是啊,娘娘也該做了土了。”
她抱着汝窯三犧尊出來了。那邊謝文湛也忽悠完畢,和她一起走了。路上,汝窯三犧尊還在喋喋不休:“那時候,你和我同一批次進的皇宮。你是皇後案頭的,我是皇上案頭的。後來進宮一個王貴妃,我們都被賞賜給她。但貴妃娘娘喜歡你,娘娘的兒子也喜歡你。說我汝窯太單調,沒有你身上的海棠紅好看……”
“後來,咱們的命運都一樣。随着宋皇室落入金人手裏。隔着紫檀古玩架,上下兩層。五十年,我知道你就在那裏。”
是啊,她也知道老朋友就在頂上。但只能安安靜靜當她的碗。
沒想到,千年之後,會以這種方式見面。
謝文湛把她送到了家門口的小區不遠處。她不好意思說家已經不能回了。只能裝作沒事人一樣下了車,但是忽然想起什麽。喊住了準備走的謝文湛:“等一等。”
“怎麽了?”
她打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左手挽出一個手勢。并且放在了謝文湛的額頭上。對方似乎很詫異,但沒有出聲。她默默念了一會兒咒語。然後下了車道:“現在你體內的冤魂的煞氣被克制住了,一年內不會有什麽麻煩。”
“謝謝你。”謝文湛發自真心道:“現在感覺好多了。”
“之前很難過嗎?”
“白天忙着工作還好,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想着你也還好。晚上一個人的時候,有些麻煩。”語氣似乎很輕松,但惹人吐槽。
她沒有說再見就走了。
謝文湛的事情算是處理完了,落在a市的五件開封博物館的舊藏也全部找到了。下一步,就是去往河南。查探當年的真相。
這天晚上,她買了火車票,只身去往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