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生財
白汐先送走了陸恒,然後才回來找謝文湛。
路燈投下淡淡的一點夜空的青光。他們沉默地走了一段,從鬧市區漸漸遠離,越走越荒無人煙。讓謝文湛看到陸恒和自己親密的那一幕,實非所願。她縱然不想談戀愛,也不想傷害誰。陸恒是無辜的,謝文湛何嘗該罰呢?
謝文湛剛才的表現很克制了。禮貌地打了招呼,還很禮貌地說:“白汐,好久不見了。”卻惹得陸恒的臉色一路沉到底,幸好陸恒答應她不說出去。但也告誡她:“青花,最好和謝文湛走遠一點……別說你哥,就是我也不放心把你交給他。”
她明白他們的顧慮,并且認為這是多慮了。
走到無人的人民公園。謝文湛終于停住了腳步:“白汐,我是什麽人?”他顯然問了個很白癡的問題,回答不需要智商:“謝文湛,謝氏集團的大少爺。也是謝董事長唯一的兒子。國家級古董鑒定師。”人中龍鳳。
用網絡上的一句話來說就是:無需裝逼格逼就很高。
“不錯,那你和我在一起,會得到什麽?”
她回答不出來。他轉過身看着她。眼光直直刺進她的眸子裏,深沉的無處躲藏:“白汐,在這個社會活下去很容易。但得到人的尊重很不容易。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保證你以後不會再受任何委屈,生活會很幸福美滿。”
白汐閉上了眼睛。舍不得拒絕的誘惑是嗎?不錯,她缺少別人的尊重。一個已故教授之女,進入上流圈子,也會被人所不屑。
但是和謝文湛在一起呢?眼紅就能眼紅死幾個國家的公主了。
“不僅如此,你要給程璋複仇,我可以調動我所有的力量幫你。你要開封四門的名聲一敗塗地,我就把他們搞垮。你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哪怕我沒有的,我也會想辦法給你弄來!”他湊了過來,似乎是逼問:“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沉默了,謝文湛說的一點也沒錯。
跟着謝大少,社會地位,名利富貴,愛情家庭……一夕之間全部都有了。謝文湛是那種既驕傲又矜持的人。而且對待任何事都十分執着。這樣的男人,就是沒錢也有大把大把的女孩子倒貼……也許她是個活生生的人,早就答應和他交往了。
誰都不會和幸福過不去。一個男人,足夠忠誠,志趣相投,足智多謀。還漂亮優雅,你還能有什麽別的要求呢?如果不是自己的拒絕,她相信謝文湛會扮演一個很好的男友角色。不錯,上天開出來的條件的确很好。
但是:“謝文湛,你知道嗎?第一個對我說愛的人,不是你。別指望一個鬼魂除了她的主人之外,還會對誰忠誠。”
“你的主人是程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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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我和程璋生活了七年,這七年當中,不僅僅有他。還有很多其他的人和事。”她淡淡說了這句話。然後揭開了一段塵封的往事。
1937年,她從一片陶瓷變成了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孩,設法成了程璋的養女。程璋給她取了一個名字:程芳。人間四月芳菲盡。他失去了女兒小菲,卻得到了一個聰明伶俐的養女程芳。六年後,1943年,她長大了,越來越像自己本來的模樣。
宋代的白汐,是什麽人呢?窯口上長大的姑娘,十五歲年紀,水靈靈的,芳名在外。十裏八鄉的窯口人家,都說她是景德鎮的第一美女,像個觀音的樣子,一看以後就是要做官太太的人物。可惜,紅顏薄命。十五歲就死在了爐火當中。
脫去泥胎成為人型之後,當年的美貌又重現人間。
其實,人死了之後。對于外在的東西就沒那麽看重了。她也一樣。所以每日的打扮很是樸素,上教會學堂的時候,也是簡單的中式上衣配西式百褶裙。卻也知道男同學會躲在角落裏偷看她。也有大膽的,偷偷摸摸寫情書給她。
她都将這些天真單純的感情否認了,跟在程璋身邊就很好。
直到有一天,程璋向她介紹了一位“林叔叔。”林叔叔是程璋的知心好友,有一個大自己五歲的兒子林岳恩,是燕京大學的大學生。
林岳恩追求過自己,熾熱而濃烈的愛。那個時代的年輕人,剛剛打破了孔教的束縛。要麽保守的要命,要麽激進的要命。林岳恩就是後者,他的情詩寫的很不錯,他的品味也不錯。他還求了父親,務必帶她逃離兵荒馬亂的河南。
林父在上海租界有産業,河南淪陷的前夕,打算舉家搬遷到上海。臨走之前,林父找到了程璋,問她願不願意跟自己走。程璋那天晚上也跟她說:“芳芳,你先跟林叔叔去上海。爹送完東西到四川,就去上海找你……”
“爹,你一個人在河南,怎麽辦呢?萬一那些兵沖進來抓走你……”
“不怕,不怕。爹爹的好朋友譚秋子就要來了,有他保護爹爹,一定會沒事的啊。芳芳聽話,今晚收拾收拾,明天跟林叔叔走……”
但是這個晚上,她卻單獨出門去找了林岳恩。告訴他:自己要留下來陪父親。絕對不會跟他們去上海的。林岳恩也很倔強地告訴她:“芳芳,我很喜歡你。只要你跟我走,不管中國再怎麽亂,有我在,誰都不能動你的一根頭發絲兒!”
她的回答是:“那誰來保護我的父親?!”
總有一些人,傻傻堅持着什麽。所以我們還沒有忘記,還有一些信念淩駕于人情之上。
譬如逃難的人潮向前奔流,但是程璋卻獨自守着即将淪陷的河南博物館,在電話中對所有勸他離開的親朋好友說:“抱歉,這一次不能回去了。”
回到七十年後,這個風平浪靜的夜晚。林家也好,程璋也好。全部做了土。只有她還活着:“謝文湛,我很謝謝你的幫忙。但請你要明白,我是個死人,我活在這裏的意義是因為程璋的大仇未報。而不是我想和誰産生關系。”
她慢慢褪去了董青花的一幅軀殼,變成了自己的原形。繡花的金線,長及地的青絲。還有粉琢玉雕的容顏。但聲音冷的像是冰:“古人說得好,洗淨凡塵鉛華夢,世間萬象本為空。試問菩提當何如?随緣随遇亦随風……你懂了嗎?”
說這話的時候,微風帶動她的一縷碎發從耳後掉下來,垂在臉畔。謝文湛只想伸手替她掠上去,可是沒有靠近的理由。其實,這樣隔欄相望久了。就覺得人生很幻滅,鏡中花,水中月。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去得到。這是愛嗎?
這不是愛,這又能是什麽:“我知道了,”他妥協了,不願意讓她為難:“白汐,以後我不再要求你和我在一起。但請你允許我在你身邊。有什麽困難,我替你解決。覺得累了,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個休息的地方。這樣就夠了。”
她離開了這裏:“那就這麽說定了。”
之後一連半個月,她徹底和謝文湛斷了聯系。只是謝大少在金融界的一言一行都十分惹人注目。她知道他接手了至尊行的一部分産業,還去上海參加了董事會。看樣子,是要為全方位晉升“少股東”做準備了,這點很不錯。
男人嘛。沒了事業心,就是小家子氣了。她欣賞程璋,就因為他始終胸懷天下。
現在想想,程璋對自己的影響實在太大了。儒雅,風度翩翩。還有那泥古不化的書生意氣。總是背道而馳的身影,令人心疼。千年了,她從未見過一個男人比得上程璋的才氣與铮铮鐵骨,服了他的赤誠,認了他為主人。
但在現代,不經意發現了一個人——謝文湛,他和程璋一樣,對古陶瓷癡迷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卻比程璋更加世俗,更加通透。正因為如此,永生不老的自己才不能太接近他。或許愛與不愛都很傷人,好歹長痛不如短痛。
大概今天晚上看電視,沉湎于全國五百強企業年終會議的直播太久了。董明堂有了意見,搶過了遙控器:“青花,你發什麽愣呢?”擡眼從滿屏幕的企業家法人代表群中瞅出一個熟悉的:“謝文湛?好家夥,今年是他代表至尊行?!”
她點了點頭:“貌似是這樣。”
“那你看他做什麽?!”
“沒什麽。”她換了一個臺,聚精會神看着《熊出沒》。但是董明堂又婆媽起來了:“有句話說的好,生活不是林黛玉,不會因為多愁善感就風情萬種。你看看你剛才那樣子,魂兒都沒了……老實說,是不是惦記着謝文湛?”
她換了一個頻道,放着炒菜節目:“沒有,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什麽時候咱們也可以開一家像至尊行這麽大的拍賣公司。”
董明堂成功被忽悠了過去:“這話說的也對,不過擴展規模要錢吶。人家文天拍賣行就有錢,所以搶占周邊幾個城市就特利索。”
她想起這茬了:“那文天拍賣行怎麽說了?”
“A市有我們家和至尊行擋着,文天行進不來。但是臨近的幾個縣城都被攻占了。看樣子,他們家走的是農村包圍城市的路線吶。”
她點了點頭。半年的董事長生涯,也讓董明堂長大了不少。穩步從中二青年脫胎換骨成商業強人了:“那,你打算怎麽辦?”
董明堂胸有成竹:“過完年,舉行幾場大的拍賣。然後看看能不能搶回來一部分地盤。不能讓他們蠶食了A市的中低檔奢侈品交易市場……嗳?你怎麽又調到了這個臺?來,把遙控器給我。睡覺去,別瞎想心思了。”
她把遙控器給了他,你說好端端的為什麽遙控器在手,非要調到有某謝的那個臺呢?
壞毛病,需要改改。
如此這般,白汐想戒了電視算了。這種四四方方的盒子,對眼睛不好。電腦上也可以看直播。幹脆一起戒了算了。
到了大年初十的早上,天氣晴朗。霧霾北下,橫掃韓國和日本。
如此好的日子裏,董明堂舉行了一個小型的拍賣會。拍賣會上的東西,全部是她從河南帶來的漏兒。一共十五樣藏品。包括那一枚中統通寶全部賣了出去。所得金額一百五十萬。她要拿出十五萬交代傭金,董明堂給她免了。
“自家人,還交什麽傭金?!”董明堂覺得妹妹不夠意思:“把哥哥不當親哥是麽?”
“這不,行業規矩嘛……”
“家規大于行規。錢你拿着,多買幾件好看的衣服。還有,和你從前的同學啊,可以出去逛逛。對了……”董明堂想起一事,半年前就有這個想法了。事情太多,差點給耽誤了:“青花,你還想不想去英國留學?”
“什麽?”
“你從前不是要去英吉利嗎?還想去的話,哥哥替你報名先考個雅思。”
“不想。這個你就別費心了。”她對英國人不感任何興趣。現在只是對錢感興趣,沒辦法,做什麽事情都需要錢吶。
雖然一百五十萬不是一筆小數字了。但是她有自己的考慮。開封四門大概一家分得一件河南博物館的傳世珍寶,但是其餘的三百多件博物館館藏還不知下落。她心裏有數是被賣到外國去了。将來收購回來也好,打官司要回來也好,都是一筆不菲的花費。一百五十萬簡直不值得一提。所以,她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
更何況她記得自己燒了謝文湛的多穆壺,怎麽說也得賠償回去。
所以,趁着假期還有半個月。她得考慮一下怎麽用一百五十多萬賺錢。
走古董倒賣這條路子其實都算慢的了,能夠撿到大漏那是幾年才撞見一回的幸運事兒。大部分就是倒手賺個幾千,幾百,顯然不夠她塞牙縫的。那麽,還有什麽好的賺錢辦法麽?毫無疑問,有。但是風險很高:賭石。
上網查了一下,雲南瑞麗市是中國最大、最早的翡翠交易地,擁有“東方珠寶城”之美譽。幾條街都從事賭石行業。好了,就這麽定了——去雲南一趟。這邊跟董明堂說的是:“哥哥,我想去雲南玩一玩。十五日游。”
董明堂覺得妹妹去的地方都沒什麽意思:“那地方有什麽好玩的?”
“我就想去玩嘛。”她麻利地給自己開始訂機票了:“咱們這兒太冷了。”
“這倒也是。”董明堂沒反對。塞給她五千塊錢:“那你自己小心,跟着旅游團去,別跟人群分開。”
“好的。”她根本就訂的是自助游……
所謂賭石,就是賭一塊翡翠毛料的質量。因為翡翠在開采出來時,有一層風化皮包裹着,無法知道其內的好壞,須切割後才能知道這是什麽翡翠。賭石,就是用平均價買來這些毛料,一刀窮,一刀富,切開看看裏面是什麽。
當然,這是一個高危行業。因為一塊翡翠毛料的價格就是上百萬元。好一點的,露出“水頭”的賭石,甚至高達幾百萬元。
至于那些便宜的賭石毛料,大都是體型小,從外面的紋理特征,看不出裏面“有好料”的次品。這些次品産生好翡翠的概率也極底。但是一旦賭贏了,三十萬的滿綠翡翠,轉手可以賣三百萬。如果賭出了“帝王綠玻璃種”這樣的極品,恭喜您,一千萬到手。
其實“賭石”這個行當,在民國的時候也有。但是她沒見過,因此也沒賭過。但想着憑借自己的法術和妖術,賭贏應該不是難事。
但是來到瑞麗的那天,白汐去了當地的一家賭石市場,發現一個大問題——這些賭石的毛料其實就是普通的石頭。它們有風化層隔着,并沒有和人長期接觸,浸潤包漿,進而成為“古董。”。也就是說,無法與之通靈。
她有點懵了,但既然來都來了。一百五十萬的錢在手上,怎麽說都不能空手而回。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是虐男主。我說真噠。小謝同志的告白X2失敗。附加攻擊:你離我遠點。
鑒寶小常識~
昨兒有讀者君問,瓷器的冰裂紋問題。之前文中說到一次,例如哥窯,汝窯的冰裂紋,宋代的瓷器,清朝的人都能聽到開裂聲,這個說法是不是真的?
其實呢,這個說法應該是真噠。
但是在業界這個過程不叫“開裂,”叫做“開片。”一般冰裂紋一次開片形成的時間是百年之內。二次開片是瓷器老化後,由于溫度的差異作用,會有開片。這個具有偶然性,而且極小概率能捕捉到這一事件。所以明代成化的瓷器,現代開片都有可能。
比較明顯是哥窯,因為哥窯的開片是“金絲鐵線”(也是鑒定哥窯真品的重要特征)。比如下圖。一次開片和二次開片的比較就很明顯。從顏色上看就一目了然了,二次開片的顏色比較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