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鴛鴦

第二次來開封的時候,正好是元宵節。

公寓裏的暖氣沒有供應得上,到處都冷嗖嗖的。白汐聯系了供暖氣的公司,好歹把問題解決了。

今年,她還是選擇在宋家當卧底。從宋家的青銅樹一事上下手收集開封四門的罪狀,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而且,宋峥如今對她信任無比,只要進入宋家的核心管理層,就可以順藤摸瓜,拿住其餘三門陷害程璋的證據。

隔日回到昌榮閣的時候,以宋琏為首的衆人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孫姐還給她織了一條厚厚的圍巾:“白汐,你可回來了,想死阿姨了!”

“不好意思,家裏太遠了。”

“那你就嫁到我們開封來吧!”孫姐熱情無比:“以後啊,你就做咱們開封的媳婦兒,過年都不用回家了!”

“我……”

宋琏自告奮勇:“大媽一邊涼快去,本大少還在這裏呢。白汐,過年回去想不想我?”

“想,想你今年有沒有又勾搭上美女。”

這話說的大家都笑了。宋琏渾不在意:“這個,食色性也。從遺傳角度來說呢,男人為了自己的後代繁衍考慮,難免會花心一點啊……”趙茜,周璐都“切——”了一聲。然後把她拉到一邊去嚼舌根子:“白汐,你不知道,小太子過了一個年,看上張家的那個小姐了。你呀,千萬不能被小太子給攻略了哦。”

張家的?她想起來了:“張陽的妹妹張雯麽?”

“對!就是她!”趙茜一臉八卦地講起小太子的桃色新聞來。

原來開封政府小年夜的時候,邀請本市的企業家吃飯。呼籲大家再為地區GDP做貢獻。宋琏在宴席上碰見了張雯。張大小姐從小跟着張家的老太爺生活在歐洲,是牛津大學的正牌工商管理碩士(MBA)畢業。如今聽從了家裏的安排,歸國掌舵家裏的事業。不僅有才,還有美豔的相貌。實在是惹人注目。宋琏隔着一個死對頭張陽,還和人家妹妹勾搭上了。後又見了幾次面,宋琏送花,送酒,送玉镯子,大有拿下美妞的架勢。

趙茜還笑道:“但是我看懸,張大小姐沒收下玉镯子。還問他上次遇見的那個鑒定師在哪裏。”

“鑒定師?”白汐又糊塗了:“什麽鑒定師?”

“不知道,聽說是張大小姐剛歸國的時候,差點在古玩市場栽跟頭了。幸好一個昌榮閣的鑒定師幫她掌眼了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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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璐的想象力豐富:“我猜啊,張雯大概是看上那個鑒定師了。你說那人會不會是謝文湛啊?”

白汐囧了,她們口中的鑒定師,大概是自己才對。

上班以後,白汐先去前臺辦理了入職的信息,然後再去董事長辦公室報到。兩個月不見,宋峥的頭發花白了許多。老年人嘛,怕冷。辦公室的空調調到了三十度。她站了一小會兒,後背就開始冒汗。

宋峥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陳老伯案子的後續。

原本,陳致遠的罪名是“非法傳教”。但是後來在他家的地下室裏發現了許多槍。支。彈。藥,罪名又成了“走私武器。”就在法院要定性案件的時候,宋峥出馬了。

他威逼利誘老伯的屬下,讓那兩個泰國的巫師,出賣了主子——

原來,滕清華的死,也和陳致遠有關。陳致遠早年得到了一件詭異的小漆盒,請了巫師來做法。然後派人送進了昌榮閣,下了降頭術。證據就是後來宋家人找到的小漆盒上,有陳致遠的指紋。還查出了小漆盒的表層汞含量致命。

然後,陳致遠的罪名又加上一條:殺人罪。

白汐默默聽完了宋峥的講述。

老人最後沉聲道:“總有些人,揪着過去不放。一把年紀了,還想不開。到頭來害人害己。”又問她:“除了老伯,還有什麽人調查那七十年前的事情嗎?”

她很坦然:“這個,我不太清楚。”

宋峥眉頭緊鎖。擡頭,招了招手:“孩子,過來,我交代你一件事。”她走了過去。宋峥閉上了眼睛,重重嘆了一口氣:“今年,我就要宣布讓宋琏接手昌榮閣。以後,你就當他的秘書。務必保證他經手的每一件古董。都是幹淨的,明白了嗎?”

她點了點頭:“董事長放心。”

“那就好。”宋峥咳嗽幾聲:“宋家就這麽一根獨苗,實在讓人放心不下。你多擔待點,以後昌榮閣保你一個前途。”

“多謝董事長。”

下了班,她就收到了任命狀,一舉進入了昌榮閣的頭號秘書班子。直接派發到了宋琏的面前。擱在以往,宋琏早笑瘋了。但是她一搬過來,宋琏卻是滿臉不高興的樣子。看了她半晌,又唉聲嘆氣起來:“白汐,明天你出去一趟,有個人要見你。”

“好的。誰啊?”

“張雯。”宋琏沒好氣道:“人家說要親自謝謝你。”

謝她打了假麽?好的。張家人也是開封四門之一,和張雯結交是個不錯的選擇。

第二天,她就以宋琏的秘書身份去見了張雯。今日的張大美人穿的是旗袍,卻燙了一個大波浪的卷發。這樣不倫不類的裝扮,很像是那種追求中國風但不得其法的老外。

但美人就是美人,即使穿的失敗。顏值拉回了印象分。

更別說,她那甜甜的笑靥,親切的語氣。

“真沒想到,再見一面董小姐這麽難。早知道如此,上次在古玩市場我就該要了你的電話。”

她笑了:“中國人有過年回家的習慣,我家住的比較遠。”

“是啊,但英雄不論出生。我很欣賞董小姐在古玩上的造詣。看的出來,你很博學,是專家級的鑒定師。還……”張雯的目光掃過她的周身:“還長得這麽漂亮,真是令人羨慕。”

“過獎了。”

張雯從包包裏拿出一件玉器:“董小姐,今天請你來,其實是想讓你幫我看看這件東西。用東方的話來說,我想為它找到另一半。”

她接了過去,是一件鴛鴦形狀的和田白玉件。看氧化層和包漿,屬于宋代的。還到不了南宋。該是北宋的。乍一看,是一個碩大的擺件。但看背部挖空了,做成注形,還有個小小的提攜。說明了這是一盞燈,裏面是裝燈油用的。但只有“鴦”燈,沒有“鴛”燈。鴛鴦,鴛鴦,鴛指雄鳥,鴦指雌鳥。合在一起才是愛情的象征。

她很可惜:“東西很好,玉是和田玉。該是宋代的官造的東西。”

“是啊,但是丢失了一只。從此鴛鴦天各一方了。”張雯道:“我想把另外一只找回來。是不是很可笑?”她沒笑,張雯就繼續道:“其實,這是我父母定情的信物。是父親三十年前,在洛陽白馬寺旁買回來的。現在他們已經離婚了十年。”

她無語。覺得話題略不對勁……

“他們離婚了之後,我去了歐洲投靠爺爺。媽媽把這只玉燈送給了我。有一天晚上,我夢到一個女人對我說,不找到這燈的另一半,我的愛情也會破裂的。因為這不是能守護愛情的東西,恰恰是讓兩個人同床異夢的詛咒。”

張雯又輕又淡地,說出了這段詭異的話:“不過,就算我家是開封第一大玉器商,也沒辦法……”最後自嘲道:“你相信嗎?”

白汐沉默了一會兒,張雯說的大概是真的。因為從上手的那一刻起,她就隐隐約約感受到了這只玉燈有一種離愁別緒。皇家的東西,還是這種寓意愛情的造型。以及幽怨的感情……這該不會是宋代某位妃子的東西吧?!而妃子所愛的人應該是皇帝吧?

她幹脆挑明了:“張小姐,我覺得你的想法很好。但這東西該是後宮中人所持有的。我想另一半可能在宋代帝陵裏。”

“我也不太太懂這些。但哥哥說你能僅僅靠摸就可以說出古董的産地。那麽,你能不能看出來它是哪裏出土的?”

她深吸一口氣,鑒定師又不是福爾摩斯。怎麽可能連出土的地方都推測到?!

不過張雯的運氣很好。她是鑒定師中的大妖怪,恰恰有這個能力:“拿一把照玉手電過來。”

先把人支開再說。

張雯起身走了,她就把手放在玉器上,小心翼翼注入了靈力。對方是個悶葫蘆,沉默了許久才有了反應。閉上眼,對方的記憶就湧入了腦海……

“懷吉,你叫懷吉是吧?以後你就是我的大伴啦!別老跪着呀。起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牽着一個小太監的手,走進了禦花園。那小太監有一張清秀斯文的臉,一聲聲喚着:“公主,慢點走,別摔着了……”

小女孩果真摔着了,抱她起來的人,是一國之君——宋仁宗趙祯:“康兒怎麽又調皮了?乖乖聽你母後的話,別貪玩,多讀書……”那小女孩一臉不高興,從他身上跳了下來,躲在随後跟來的小太監身後:“父皇就知道處理國事!”

宋仁宗一臉慈愛地笑着,無奈地搖搖頭。

小女孩是福康公主。宋仁宗的子女不盛,孩子大多夭折。年近三十,唯有福康公主這一個孩子。自然愛若珍寶。而那模樣俊俏的小太監,叫做梁懷吉。是公主的貼身太監。自小斯文有禮,能書能畫。與福康公主更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但是長大了之後……“父皇,我不要嫁給那個李玮!他長得又黑又醜,還是個在鄉下長大的野孩子。我才不要嫁給他!”

“不行,康兒,那是父皇母妃家的孩子,會對你很好……”

“不要,我不要嫁!”

公主羸弱地反抗着。但皇帝的旨意已經頒發下去。沒有回頭路可走,過了不久,公主和李玮成婚。驸馬爺的确舉止粗陋,還有個不講理的村姑婆婆。公主痛苦,無奈。而太監梁懷吉一直陪伴着她,聆聽她的苦惱,開解她的煩憂。

驸馬爺李玮曾問過她:“你要什麽?錢,還是好看的衣服?我都可以給你。”

公主冷笑:“我只要你離開,永遠離開!”

梁懷吉知道,其實公主她要的,是和自己志趣相投的丈夫。而不是一個張口豬頭肉,閉口狗兒貓兒。晚上睡覺連腳都不知要洗的粗陋丈夫。她,是千金之軀啊,是天下除了皇後之外最尊貴的女人。卻所嫁非人,不得逃脫。

最後,夫妻感情破裂。李玮甚至有家不回,只一味的大造府邸交游士流以擡高自己身份。梁懷吉看在眼中,心疼,但是無奈。

公主有一對鴛鴦白玉燈,是她的母後送的。出嫁之後,就沒有拿出來過。但是有一天晚上,公主拿出了這一對鴛鴦。她沒有往裏面注入燈油,而是倒了兩杯酒:“懷吉,我不要做李玮的妻子。我要做你的妻子,你和我喝交杯酒,好不好?”

他初聞錯愕,再看看公主形銷骨立的身姿,就答應了。為臣之人,不過死忠而已。他願意當公主的精神寄托,哪怕這段感情沒辦法開花結果。

鴛鴦不注燈油,而是注滿了解愁的美酒——

但是,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第三杯……直到有一天,這種面對面喝酒的行為,被李玮的母親發現了,罵他們是奸。夫淫。婦!公主哭着回了皇宮,夜裏敲開了皇宮大門。然後,誓死不回李家。只想和自己的小太監守在一起。

但是,醜聞總是流傳的特別快,不少大臣上奏,說公主此舉“有傷風化”。要梁懷吉“自殺謝罪。”宋仁宗是個唯唯諾諾的皇帝,屈于壓力。答應了分開他們。梁懷吉臨走之前,什麽都沒有帶,只是帶走了這一只定情的“鴛”燈。

不久之後,公主瘋了,差點燒了自己的宮殿。皇帝迫于無奈,答應召回了梁懷吉……

故事的最後,兩個人還是分開了。公主愛過,瘋過,但是她仍舊是公主,是李家的媳婦。

白汐收回了靈力,從頭到腳都覺得寒冷。這一只“鴦”燈。就是福康公主的燈啊。她的恨,愛,癡,狂,伴随着沒有了梁懷吉的日子,伴随着這一只屢屢裝滿了美酒的燈。難怪怨念這麽深厚,難怪燈中的孤魂,不得安寧。

想要在一起,想要毫無顧忌的愛。她明白了鴛鴦燈的心情。

張雯回來了,她問她:“這盞燈,能不能借我兩天?我想我大概知道去哪裏找另一半了。”

對方猶豫了一會兒,點頭答應了。

1981年春,開封市園林部門在龍亭東湖(潘湖)清理湖底淤泥過程中,意外地發現了明周王府和北宋皇宮遺址的部分遺跡,從而揭開了北宋東京城考古的帷幕。在東京古城遺址附近,有一座萬歲山。雖然山體大部分也沉入地下,猶自望着整個大宋皇宮的遺址——

“師傅,還有什麽心願未了?”梁懷吉去世前,幾個小徒弟如是問他。

“把我火化了……葬在那座萬歲山上……要,要最高的地方。”他說了這麽一句話。只有最高的地方,才能看得清楚,這困了他一輩子,困了公主一輩子的皇宮,到底是什麽個模樣?為什麽明明是繁華富麗鄉,卻冰冷的猶如石棺?!

“師傅,要樹什麽碑?”

“不要樹碑……不要……最高的地方就好。”他緩緩閉上了眼睛。手中拿着和公主定情的那一只鴛鴦白玉燈,燈中已無美酒。

“師傅……師傅……”幾個小太監哭着跪下了:“師傅……您走的太早了啊……”

白汐走到了山頂上。隆冬時節,沒什麽人在。 越是靠近山頂的地方,手中的白玉的靈氣就越強烈。冥冥之中,它知道自己的另一半在什麽地方,玉是最通靈的東西,果然不假。他們看着主人的愛恨,并且為之保存了上千年。

最後,她停留在一處坑坑窪窪的草地上。這裏就是最高的地方了。小心翼翼施展了一次法術,土壤裏埋葬的東西,開始慢慢翻移上來。先是動物的骨頭,再是植物的根莖,然後是瓷器的碎片……慢慢,慢慢。移出了這一只“鴛”形白玉燈。

鴛鴦合璧。忽然間,燈中的怨氣就消失不見了。徒留一縷燦爛的陽光,照在交頸的鴛鴦上。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的這個故事呢,是真實的。梁懷吉此人歷史上除了和福康公主的這一段愛情之外,就沒任何的記錄了。所以什麽時候去世的,葬在什麽地方。也不得而知。但是有一件名畫故事,和他們有關。就是同時代有個大畫家崔白,他畫了一幅《雙喜圖》。如今是臺北博物館的鎮館之寶。據說這幅《雙喜圖》,就是崔白寄托對公主與梁懷吉的同情之心所做的。又在圖畫上用筆墨描摹野兔,嘲笑敵對者李玮的驚惶。這個畫家比較任性,他敢怒不敢說,只能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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