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霍小玉
第一階段補課結束的那天晚上,仿佛是為了響應袁宵因為假期到來而可以喘一口氣的心情,她在回家的路上,感覺到了來自那本書的拉力。
跟上次從杜十娘的世界回來時一樣,那力度很小,更像是一種提醒和催促。
不出意外,今晚應該就要去接第三位異界來客了。
上回袁宵随口抱怨,說希望能換一下穿越的地點,自己也沒有當真,但現在看來,既然提前得到了消息,應該可以考慮換個地方。所以回家路上,袁宵特意拐去出租屋那邊,跟杜十娘和王寶钏打了個招呼。
今晚她會等父母睡着之後,先從家裏溜出來,在出租屋這邊穿越。這樣,把人帶回來就可以直接安頓,不需要來回偷渡了。
雖說自己深夜離家一旦被發現也是個大問題,但總比大變活人好接受得多。到時候找個借口,總能應付過去。
三人坐在一起,商定了這件事,順便猜測了一番這第三人會是誰。
這本書挑選的标準目前尚且未知,不過從已經出現的兩個例子來看,應該都是經典作品中的著名人物,至于是否虛構,反倒不重要了。
都說一回生二回熟,袁宵這是第三回 ,心态已經完全放平。
晚上十一點半,确定明天還要上班的父母都已經睡了,她才輕手輕腳地出了門,怕時間不夠,一路小跑着來到了出租屋,只花了十分鐘時間。
五分鐘後,袁宵将書本抱在手中,在杜十娘和王寶钏的注視下穿越。
杜十娘還是頭一回看到穿越的情景,見狀不由微微挑眉,“當日我和袁宵似乎是在李甲面前穿回來的,他當時本就神志不清,又見了這樣的場面,只怕真會把我随口編的話當真。”
“不好麽?”王寶钏是挺她說過當時情景的,想了想那個場面,不由也有些好笑,“只怕他餘生都會記着你了。”
而且不論往後他過上多好的日子,心底都會意難平。
畢竟狀元及第,佳人相伴,夫榮妻貴,這個夢實在太美了。與之相比,再好的日子也索然無味。
或許這才是對李甲最好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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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娘在編撰那個故事的時候,或許未嘗沒有這樣的意思,但這種事不由她自己做主,自然也沒有報太大的希望,只是随意為之。沒想到袁宵神來一筆,竟成全了她這個打算。
兩人聊天的時候,袁宵已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但這一次,她遇到了之前都未有過的困難。
跟上兩次相比,這回袁宵穿越的地方,套件要好得多,香帳羅帷,珠簾翠幕,金獸飄煙,香風細細,乃是一位佳人的卧房。
而那位家人,正斜躺在拔步床上,半邊帷帳被銀鈎挂起,恰好露出一張極盡秾豔的臉。只是如今,那十分顏色已經清減至七分,面有郁郁之色,衣帶漸寬,容顏憔悴,竟是沉疴難起,卻又因此平添了五分病弱,似柳扶風,不勝之致,更有一股無法言說的美感。
袁宵險些以為自己穿到了紅樓夢裏,見到了傳說中的林妹妹。
真正不愧是“淚光點點,嬌喘微微,心較比幹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不過旋即,她就聽得那玉人低吟詩句,乃是“微風驚暮坐,臨牖思悠哉。開門複動竹,疑是故人來。時滴枝上露,稍沾階下苔。幸當一入幌,為拂綠琴埃”幾句。
大歷十才子雖然才華高卓,但在群星閃耀的盛唐,又不算什麽了。高中語文課本上的詩沒有這一首,但如袁宵這樣的高中生,手裏又怎麽會少了《唐詩精選》,《宋詞精選》這樣可以能知識儲備量的大部頭?所以這首詩她是讀過的。
作者,大歷十才子之一的李益。
若只單說這個名字,或許很多人都不會有印象,但他的作品之中,有許多人都十分耳熟的“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和“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
若提起唐傳奇《霍小玉傳》,或許更多人會恍然大悟,原來是他!
隴西書生李益,在長安游學時與名妓霍小玉相戀,後來李益高中,除授外官,回鄉省親時被母親定下婚事,李益不敢反抗母親,又愧對霍小玉,遂與小玉斷絕往來,希望能以此讓她死心。
然而霍小玉一片深情,日夜懸心,懷憂抱想,不但為打探李益消息家資散盡,自己也漸漸纏綿病榻。
後來得黃衫客将李益送到霍小玉家中,二人終于得見,霍小玉歷數對方的負心,留下“我死之後,必為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的毒誓,氣絕而亡。
負心多是讀書人,這個故事裏,霍小玉自然是叫人可憐可嘆的。
所以她作為第三個被書本選中的人,袁宵并不意外。
因為準備充分的緣故,這回過來時,袁宵不但更換了地點,還特意換了裝扮——她也算看出來了,自己需要接引的人,都必定接觸過那本《三刻拍案驚奇》,這本書如何輾轉流落,也脫不開各種歷史人物。所以古裝打扮是最穩妥的。就算不幸遇到了現代人,也可以假裝自己是個漢服愛好者。
所以她的出現雖然令霍小玉微微吃驚,但或許是因為病重神思恍惚,又或者對李益的思念到了極處,她在吃驚之後,第一反應既不是審問袁宵來歷,也不是立刻叫人進來,而是自己替她補全了來歷,“莫非是上天垂憐于妾,使我得見仙人當面?不知仙子是否助我再見李君一面?”
到這個時候,還惦記着要見李益呢。
“我不是仙子。”袁宵上前幾步看着她,微微搖頭。
說話間,她還試圖握了一下霍小玉的手,但熟悉的吸力并沒有出現。
倒是霍小玉面上立刻現出幾分急切凄惶之色,“姑娘能在此間自由來去,即便不是仙人,也必然是有道高人。李君如今就在長安,只是不肯見我一面,求姑娘成全!”
竟然已經到這時候了!袁宵聞言不由微微一驚,再看向霍小玉的視線便帶上了幾分憐憫,“你可知道自己或許命不久矣?”
與李益定親的盧氏女就住在長安,所以在準備好聘禮之後,李益便回來準備成婚了。只是知道霍小玉還在找自己,因此“潛蔔靜居,不令人知”。
還是他的表弟崔允明人比較厚道,偷偷告訴了霍小玉,她才得知。但數次遣人相請,李益卻始終不願意一見。
霍小玉因此病情越發加重,如今已是油盡燈枯之态了。
這種時候得了奇遇,不為自己的健康祈求,卻執意要見李益。
袁宵不信她沒有想過這次見面的結果,李益既然一直躲着她,又已經定下了不可推脫的婚事,他們之間就注定不可能有結局了。既然如此,見與不見,又有什麽分別呢?
霍小玉聞言苦笑了一聲,“姑娘果是高人,妾自知命不久矣,拖延殘軀,不過是為心中一點信念不甘……但求姑娘成全,來生結草銜環以報。”一邊說,一邊就默默流下淚來。
“見了面又如何?”袁宵不解,“薄幸之人,難道你指望一見之後,他就幡然醒悟嗎?”
霍小玉面上的神色越發凄切,看向袁宵的眼神中竟也帶上了幾分怨,仿佛在責怪她将自己從幻想之中驚醒過來,叫袁宵看得心下不忍。
“姑娘快人快語,叫人羨慕。李君薄情,早無回寰的餘地,妾如何不知?只是我這一身的病,早已不能好的了。”她說到這裏,微微喘了一口氣,才又道,“常言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我是這樣的命,便也認了。只是他是世家公子,失信若此,若不能一見,歷數其過,叫他知道我之一死,皆因他負心之故,終不能甘心!”
說到這裏,掩袂咳嗽,氣息忽弱。
“你這樣,就算見了他,除了罵一頓又有什麽用呢?”袁宵忍不住嘆氣,“就是你賭咒發誓,也不會應驗的。”
其實是會的,但是在袁宵看來,霍小玉臨死前抱恨發誓,所要報複的對象竟不是李益本人,而是對方的妻妾,完全是找錯了目标。
就算妻妾不諧又如何呢?李益還不是好好的活到八十多歲,壽終正寝。
倒是可憐了那些同樣薄命的女子,因為李益的妒忌,被休棄、被家暴、被虐待甚至被殺死,卻根本無人追究,她們又何其無辜!
這種思想要不得,還是帶回現代去改造一下吧!
霍小玉顯然也贊同袁宵的說法,只是心中冤憤日深,若沒有機會将之宣洩出去,就是死也不甘心。
袁宵想了想,換了個說法,“其實你的病并非沒有救,只要你跟着我去一個地方,非但能治好病,将來還能再回來。屆時你身體康健,那李益不肯見你,你直接打上門去便是。報仇這種事,還是要自己動手才爽快,賭咒發誓有什麽用?”
霍小玉神色微動,顯然已經有些動搖了,卻又不敢相信她,只怕有了希望又再落空,“我這病便是神仙也難救的,姑娘就別說笑了。”
“神仙不能救,但現代醫學未必不能啊!”袁宵道,“我帶你去的是未來,那時的人們,飛天遁地都已不是難題,何況你的這點頑疾?實不相瞞,在你之前,還有兩位姑娘跟我去過。其中一位……”
她本來想問問霍小玉知不知道王寶钏,但不太确定兩人生活的年代誰先誰後,便改口道,“其中一位苦熬了十八年,也是油盡燈枯,命不久矣,如今不是還好端端地活着?只等時機一到,就回自己的世界去,尋那負心之人報仇。”
“果真?”霍小玉越發動容,“不知那是何人?我可知曉?”
“你不知道她們,她們倒是知道你。”袁宵朝霍小玉伸出手,“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就跟我走吧。”
霍小玉長久地凝視着她,好半晌,才緩緩擡起手,輕輕搭在袁宵的手心。與此同時,熟悉的吸力果然從手中的書本上傳來,将兩人帶回了現代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