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經過喬然身邊時,大白獅不肯往前走了,喉嚨裏發出一聲“咕嚕”一聲響,像是在抗議,又像在請求。

喬然下意識地擡起手,摸了摸獅子的鬃毛,後者立即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

男人自然就是範倫丁了,看到喬然的舉動後,又冷又硬的眼神霎時微微一變,“你看得到它?”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喬然點點頭:“是啊。不過有點奇怪,別人似乎都看不到阿毛,包括某些哨兵在內,但是我卻可以看到。”

阿毛?這是什麽鬼名字!範倫丁額角青筋直跳,可他此時沒空追究這個愚蠢至極的名字,因為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亞裔青年能夠看到自己精神體這一事實令他實在難以置信,“這怎麽可能……你是向導?你的精神體呢?我沒感覺到它的存在。”

喬然如實回答:“它不見了。”

範倫丁露出鄙夷之色,“沒用的東西。”

很多人都說過喬然沒用,這麽多年來他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已經到了無動于衷自動忽略的境地。可此時這句話從阿毛的主人嘴裏說出來,喬然卻覺得有些無法忍受,于是還了一句:“你自己的精神體也丢了好幾天才找到,比我也強不到哪裏去吧。”

範倫丁:“……”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範倫丁重新将眼前的瘦弱青年打量一番,白T恤加藍色連體工裝,一臉青澀像個在校工讀生。胸前別着個銘牌,刻着心裏美的标志,底下是員工編號XO1234,下面的人名是“喬然”。

喬然?是前幾天刮了他的車,給他留了張紙條的那家夥?

呵,很好,真是冤家路窄。

喬然心中一凜,明明白白地看到哨兵臉上現出被冒犯了的愠怒,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釋|放出來的戾氣如有實質般沖擊着他。

壞了,這家夥要揍人了!

可是自己又沒有錯,憑什麽要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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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梗着脖子不願意示弱,仰着頭直視哨兵那雙透着血色的眼睛。

獅子很着急,站在兩人中間,看看這個,瞧瞧那個,只差開口勸架了。

兩個人劍拔弩張地對峙着,焦灼凝滞的空氣中仿佛閃爍着無形的火花。

不知道怎麽回事,喬然腦袋裏好似幹涸的土地一樣板結了十幾年、時不時會隐隐作痛的某個區域漸漸似乎有所松動,一條細細的思維索猶如種子的嫩芽一般突破堅硬的種皮,從土壤裏艱難地、顫顫巍巍地探了出來。

這種感覺十分抽象,卻又像電影畫面一樣清晰,在喬腦的腦海裏歷歷可見。他從來沒有過這種體會,只覺得無比新奇,不由得微微張開嘴巴,驚訝而又有些無措地感受着自己腦海裏發生的驚天巨變。

範倫丁沒有動手揍人,因為眼前之人實在太過孱弱,根本不堪一擊。他将喬然呆愣愣的表情看在眼裏,嘲諷道:“你這樣子真夠蠢的。”

喬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意識世界裏,屏蔽了外界的一切聲響,并沒聽到這句話。

此刻他眼睛裏也看不到範倫丁那張憔悴又威脅性十足的臉,所有的感官知覺全都聚集在自己那條初生的思維索上。

他本能地希望那莖嫩芽能長高一點,長壯一些,就像自己在陽臺上種的那棵草莓一樣,因此暗暗憋了一鼓勁兒,努力引導它向上生長。

奇跡出現了,在喬然的意念推動下,那條思維索像打了催長素似的,果然開始逐漸拉長,一開始只有寸許,慢慢地長到一尺。原本細如發絲,後來變得筷子一般粗細,繼而穿越喬然的意識之海,藤蔓一樣向外延伸。

喬然又驚又喜,簡直把吃奶的力氣都拿出來了,心裏不斷默念,長長長,使勁長啊!

于是他的思維索就繼續延伸,到了一定長度後突然停頓下來,被一重意識屏障擋住了,像是撞上了一堵牆。

喬然握緊雙拳,想着我要突破它,思維索就如同一只鑽頭一樣往前用力一紮,那堵“牆”就被鑽出來一個洞。接着思維索穿牆而過,進入了另外一片精神領域。

範倫丁見喬然咬牙瞪牙的,神情舉止奇奇怪怪,還以為他在發臆症,正要将他喝醒,突然渾身一震,仿佛被一顆無形的子彈穿破了頭顱,一時間定在當場,滿心震驚,難以置信。

不,這不可能!怎麽會這樣?!

這家夥在對他做什麽?

喬然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只是驚奇于那片精神領域裏的思維之宏大與深厚,同時又零散繁亂,雜蕪不堪,如同黑夜裏的一片汪洋大海,海面上烏雲密布,電閃雷鳴,處處遍布危機。

作為一個喜歡規則之美、有着輕微強迫症的人,喬然有點看不下去眼前亂糟糟的景象。盡管剛才催長思維索耗費了他不少精力,令他感到有些疲憊了,他還是忍不住嘗試着去梳理那些糾結成團的意識雲。

然而,過了片刻,僅僅只是梳理了小小一個角落,喬然就累得不行,覺得頭暈眼花胸悶氣短。

太難了,太複雜了,他的思維索也太細弱,對于那樣龐雜的精神世界來說只是杯水車薪。

範倫丁呼吸急促,渾身血流加快,太奇怪了,太可怕了!

自己的大腦還從來沒被人這樣入侵過,他一方面感受到某種難以言喻的愉悅,仿佛浸在溫泉裏,渾身的毛孔全都舒張開來;另一方面又本能地抗拒他人的意識對自己大腦的幹預,這對于從未向任何人開放識海的範倫丁而言,就像被敵人侵入了自己固守的領地一般。

他的獅子精神體則毫無節操地往地上一躺,四肢大張,露出白花花的肚皮,爽得舌頭都伸出來了,耷拉在嘴邊。那模樣要多蠢就有多蠢,比面前這個一臉呆滞、神游天外的家夥還要蠢。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範倫丁凝聚起自己躁動不安的精神力,在腦海裏強行下達驅逐令:“出去!”

茫茫大海上驟然掀起滔天巨浪,朝喬然的思維索洶湧而來,喬然頃刻間潰不成軍,不得不退了出去,他的思維索就像缺水的植物一樣蔫蔫地縮回了腦海。

知覺回籠,重新回到現實世界,喬然猛地喘了一口氣,只覺得腦子裏嗡嗡直響,雙腿發軟幾乎站不穩,不得不靠在玄關的櫃子上。

範倫丁的心情相當複雜,想發怒,不知道怎麽的又發不出來。看喬然額頭上滿是汗水,臉上白得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只覺得礙眼又荒唐,冷笑道:“沒有那個金剛鑽,就別攬那個瓷器活。”

喬然有些驚訝,這句俗語只有華裔才會說,怎麽這家夥也知道。難道看他是黑發黑眼,所以特地用這句話來嘲諷他?

不過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喬然發現剛才自己竟然誤打誤撞地進入了眼前這個哨兵的精神領域,難怪此人言行舉止表現那麽古怪暴躁不可理喻,原來真的是神經有問題。

可是自己不問即入的舉動有點理虧,哨兵的挖苦也沒說錯,因此他放低了聲音道:“抱歉,剛才是我冒犯了。我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不太明白是怎麽回事,也不懂怎麽控制 。”

剛才的經歷對範倫丁而言也是開天辟地頭一回,但他是不可能承認的,面無表情道:“不明白那就自己搞明白。走了。”

後面兩個字是對精神體說的,大白獅翻身從地上爬起來,回頭看看喬然,磨磨蹭蹭地往前邁了兩步。

阿毛這就要走了?喬然心裏萬分不舍,脫口而出道:“等等!可以把你的精神體最後借我撸一下嗎?一下就好!”

範倫丁微微扯了下嘴角:“醜拒。”

喬然:“……”

他本來就累,聽了這兩個字簡直想爆粗口了,之前說他沒用也就算了,現在又說他醜,這家夥真是病得不輕!以為自己不修邊幅胡子拉碴瘦得像痨病鬼一樣有多漂亮嗎?!

——好吧,雖然此人不修邊幅胡子拉碴瘦得像痨病鬼一樣,仍然看得出來天生底子就很好,相貌在喬然平生所見中屬于佼佼者。

就算這樣,也不是他随意诋毀別人相貌的理由!

獅子對喬然提出的請求卻無法抗拒,主動上前去蹭了蹭喬然。

喬然心裏霎時又軟了下來,情不自禁地抱住它的脖頸,把自己埋進厚軟的鬃毛裏做了個深呼吸,剛剛透支的精神力又補充回來一些。

一人一獅深情相擁,那叫一個難分難舍。

被撇在一邊的範倫丁:“……”

幾分鐘後,範倫丁終于忍無可忍:“走了,不要讓我說第三遍。”

喬然已經恢複了大半,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占着別人家的精神體,只得放開了大白獅,揮了揮手說:“阿毛,再見。”

大白獅嗚咽一聲,朝他搖了搖尾巴,然後一步三回頭地跟着範倫丁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拜拜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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