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再見
? 周六出發,謝雨提前和向芸聯系過,她接到她的電話很高興,兩人還小聊了一會兒。
因為是早上的航班,謝雨不到十點就上床。但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着,那種壓抑的興奮,找不到源頭,卻又呼之欲出。
她用力抓了抓頭發,猛地坐起身,從抽屜裏摸出之前那包廉價煙,抽出一根點上,抽了兩口那心中的燥意,仍舊未去,又找來煙灰缸将煙頭滅掉。
謝雨呆呆在床沿邊坐了片刻,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上面時間顯示十一點五十。這個時間山村中早就沉靜得只剩蟲鳴蛙叫。
她調出那個從來沒撥過的號碼,鬼使神差一般按下了撥通。屏幕上顯示正在接通,謝雨本以為是那邊沒有信號,但片刻後一聲長長的嘟聲響起,顯示電話接通。
一聲……兩聲……三聲……四聲……
就在謝雨以為不會有人接聽,準備挂斷時,電話忽然發出一點嘈雜的噪音,裏面傳來一聲低沉而惺忪的“喂”。
謝雨怔了半響才反應過來:“是我,謝雨。”
陸遠道:“我知道。”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平淡,慣有的低沉,以至于謝雨不知為何就生出了一絲失落。
“我明天去你們那邊。”
那頭的陸遠似乎并不知道這個消息,遲疑了半響,才應道:“哦。”
謝雨默默笑了一聲,她到底在期待什麽?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在他眼中,自己大約就是個輕浮的女記者,再無其他。
她正要告別後挂電話,那頭又已經開口:“我明天上街,正好接你。”
這句話幾乎立刻将謝雨剛剛那失落的想法打散,她笑道:“好,明天見。
“明天見。”陸遠頓了頓,又補充,“早點睡別熬夜,不然路途上會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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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說完,謝雨自己都覺得好笑,明明是她吵醒的他,而且他明天并不需要趕路。她對着電話笑了一聲:“你把你吵醒了,不好意思。”
“沒事。其實我正好起來上廁所。”
“晚安。”
“晚安。”
謝雨挂上電話,立刻躺在床上,奇妙的是,不出片刻,便沉沉睡去。
此時的山中,正是最寂靜的時刻。整個校園除了蟲鳴蛙叫聲,再無其他。陸遠躺在黑暗的床上,握着那已經熄滅的手機,怔怔看了半響,睡意全無。
他從床上爬起來,拿着煙和打火機出門。
這一排宿舍沒有一絲聲響,那兩個志願者一個月前已經離開,今日是星期五,學生也全部回家,除了兩百米外的田校長家,這個校園裏此時只有他一個人。
他早已習慣這種孤獨。但是在今晚接到這個電話後,卻莫名有些燥意。
他來到操場外的石頭上坐好,點燃手中的煙抽起來,濃烈的煙味并未平息他的躁動,反倒愈發蠢蠢欲動。
他腦子裏其實沒有想什麽,好像空空蕩蕩,發了一會兒呆,又兀自笑了笑,卻連自己在笑什麽都不知道。
他擡頭看了看夜空,今晚月色很好,想必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這次新苗基金去山區回訪考察,看起來很重視,基金的總幹事胡行見親自出馬。
胡行見這個名字,謝雨在報紙網絡常常見到。
他除了是新苗基金的總幹事,本職工作是一所大學社會學教授,主要研究的就是貧困兒童的成長,他在網絡上很活躍,常常發表一些真知灼見,也是著名的公益人,發起過很多公益項目,有一大批擁趸者,微博粉絲幾百萬,是名副其實的大V。
陽光基金設立子項目新苗基金後,便聘請他擔任總幹事。他是這方面的專家,這也是新苗基金一成立,就廣受關注的緣故。
謝雨之前沒見過他,印象中應該是個淵博而有愛心的知識分子。在機場碰面後,胡行見也确實跟她想的一樣,四十來歲,知識淵博,溫文爾雅。
同行的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是新苗基金的幹事,名叫陳成,性格看起來很開朗,也有些油滑,一來就跟謝雨開各種玩笑。
胡行見無論是在學界還是在大衆眼中,都小有名氣,大概是很吃得開的那類人,下了飛機,坐車到縣城後,竟然有當地政府部門給他們派了一輛車,車裏還裝着提前寄送到的捐贈衣物。
對謝雨來說,這待遇比起上回不知要好多少。
到了鄉裏,正好是傍晚,向芸接待了一行人,便帶他們去吃飯。去的餐館,是上次那家農家樂。
加上司機總共五個人,在小地方機關裏當司機的,都很能來事,姓劉的司機在幾個人面前侃侃而談。
向芸顯然是有點反感,但也不好表露出來,拿過菜單問:“胡教授,您看看想要吃什麽?”
胡行見沒有開口,司機先道:“胡教授難得來一次我們山裏,肯定要吃我們這裏最特色的。是不是?”
胡行見笑着點頭:“行,那小劉給推薦一下。”
司機小劉叫來老板,自顧報菜名:“小炒野豬肉,幹鍋麂子肉,鐵板田雞,再來個土雞火鍋和兩個小菜,一人一上幾碗合渣。”他點完,笑道,“不是我講大話,我們山裏的野味,絕對是一絕。胡教授吃了一回以後肯定還想來吃二回。”
他剛剛點菜的時候,謝雨就默默皺了皺眉,她不不反對吃野味,但是這些東西價格想必昂貴,而他們是公益組織,于情于理不太合适。
她擡頭,正好撞見向芸的目光,她臉色微變,眉頭明顯蹙起。
本來謝雨以為胡行見會拒絕,哪知他聽完,卻露出興奮的表情,不過語氣倒是依舊聽起來有涵養:“小劉這點菜水平,一看就是跟你們領導鍛煉出來的,今天我們幾個算是有口福了。雖然我這個人不太主張吃野味,但偶爾一次無妨無妨。”
他旁邊幹事陳成倒是坦率:“每次到這些偏遠山區,最吸引我的就是美食。”
向芸幹笑了兩聲:“胡教授吃得慣就好。”
說完,有些無奈地看向謝雨。
謝雨撇撇嘴。
此時包廂有人敲門,向芸起身去開:“咦?陸遠,你來了?”
謝雨聞聲轉頭看向門口,陸遠高了向芸一個頭,目光越過她,對上謝雨的眼睛。謝雨嘴角扯了個微笑,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這短暫片刻,沒有人看出對方的心裏在想什麽。
陸遠走進來,向芸介紹:“胡教授,這是紅溪小學的老師陸遠。陸遠,這是胡教授,我之前跟你說過的。”
陸遠伸出手:“胡教授,你好。”
胡行見握了握他的手,笑道:“聽陸老師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向芸替陸遠回答:“陸遠是在紅溪小學支教的。”
胡行見笑:“支教?了不得,來來來請坐。”
幾個人複又坐好,寒暄片刻。
陸遠坐在向芸右手邊,而他的右手邊便是謝雨。桌上坐着這麽多人,兩人既沒有敘舊的機會,也沒有敘舊的心情。
平日裏健談的謝雨,因為他的到來,再沒有開口說話的欲望。他離她只有不到幾十公分,她仿佛又聞到了那種讓她蠢蠢欲動的費洛蒙。
陸遠坐在位子上後,從頭到尾沒有轉頭看她,倒是和向芸說了好幾句話。
謝雨擡頭,看到向芸的眼睛裏,有她上次見過的那種神采。
她忽然覺得有點悻悻。
不過桌上一直在口若懸河的還是那位司機,胡行見和陳成時而附和。
上菜的時候,陸遠看到擺在桌上的幾分菜肴,仿佛很愕然,下意識擡頭去看向芸。她對上他的視線,很無奈又很不着痕跡地搖搖頭。
這一頓飯,三人大快朵頤,痛快無比,三人吃得食不甘味。謝雨多少有點職業病,拿出手機拍了幾張桌子上照片,笑道:“發個朋友圈炫耀一下。”
胡行見看了她一眼也笑:“在朋友圈炫耀可以,不過可不能說是跟我一起吃的。”
“我懂的。”謝雨眨眨眼,心中呵呵兩聲。
飯畢,向芸叫來老板結賬:“多少錢?”
老板道:“向鄉長,總共六百八。”
向芸愣了下,拿出錢包掏錢。
胡行見咦了一聲:“向鄉長,你們不能簽單麽?”
向芸笑了笑:“現在管得嚴,我們鄉政府經費也有限,沒法随便簽單。沒關系的,這頓我請你們。”
“別別別!”胡行見連忙打住她,“你一個小姑娘基層公務員,一個月能有多少錢,不能讓你請。陳成——”
“哎!”陳成立刻掏出錢包,拿了幾張粉票子遞給老板。
向芸露出尴尬之色:“胡教授,這怎麽好意思?”
胡行見笑道:“沒事,你們簽不了單,但我們基金報銷這點錢沒問題的。”
謝雨和陸遠幾乎同時看向他。胡行見倒沒意識到什麽,只繼續道:“我們出來考察一趟經費還是充足的,你不用擔心。再說我們是來做公益的,也不能讓你們破費。”
然而,出門的時候,謝雨聽到陳成在胡行見耳邊小聲道:“天啦,這鄉鎮府也太窮了,上回我們去雲南,人家鄉鎮府可是在縣城星級酒店請我們大吃一頓,還簽的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