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海朱雀

陵光沿着白玉石分路向前走去,不遠處,是一盤腿正襟危坐的仙袍女子。

仙袍女子一襲輕紗薄帶,純白如雪,輕盈垂地,整個人端坐于一朵粉色的蓮蓬之上,看起來身形細小,秀婉動人,有詩言:

鳳根眉長貴自成,影光香氣又神清,

聰明智慧道法精,發願一生度衆生,

櫻桃口大唇胭脂,齒白如玉細柳條,

笑如含蓮清和暢,聰明拔萃披袍衣。

說的便是眼前這位真人--慈航道人。

慈航道人靜坐于白玉石桌棋盤前,身邊坐騎金毛吼閉着眼睛安靜的趴在草地上,魁梧的後背一起一伏,鼻腔裏不時發出輕微的鼾聲。

一人一獸,身後是一個巨大的蓮池,蓮池中間是長緞一般垂流直下的瀑布,瀑布水流很慢,聲音極小,好似一個天然的水簾屏幕,只是供仙人們賞景游園而作,蓮池中間是一白玉欄杆石橋,而兩邊是飛檐走壁,奇景怪石,白霧迷蒙,池中栽着潔白如雪的蓮花,碧葉無窮,滑下的露珠晶瑩剔透,在彩雲霞光的反射下,美的如夢似幻。兩尊足重百斤的青銅麒麟威嚴的矗立在石橋盡頭的兩邊,一尊三足鼎立的盤龍紋煉丹爐坐落在岸邊,冒着騰騰白氣,似是丹爐大盛,日夜不息,極為神聖。花池上空掠過兩只七色彩鳳,身姿敏捷的分別落在兩尊青銅器上,昂首挺胸,似是得知主人回來,恭敬現身迎候。

“本以為你已經回去了,沒曾想還在這裏等我。”

陵光一邊緩緩走來一邊道。唇色如溫玉,薄如蟬翼,嘴角微微彎起時,笑容如三月的陽光,溫暖而又惬意,磁性的聲音溫潤好聽,只是細聽下,有一些不正常的輕浮和沙啞。

慈航也沒着急擡頭,青蔥兩指間悠然捏着一枚白色棋石,垂眼望着身前的黑白星盤,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直到他落座到對面,淡淡的酒氣從他身上傳來,慈航這才擡起眉梢。鳳眼慈目,溫婉動人。

淡淡一掃,見他神色微醉,不由眉頭輕蹙,緩緩啓齒反問他道:“怎麽喝酒了?”

而他是一向不輕易沾酒水的,酒水可謂是他最大的禁忌,一旦嘗過,必現元身。

不提還好,一提此事便讓他有些窩火,陵光眉心一擰,擺手道:“此事,不提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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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光顯少動怒,想必這趟出去定是受了屈辱才會令他如此氣憤,慈航了然于心,也不再多問。

“方才走的有些急了,還請慈航你莫要介懷。”

“無礙,”她淡然一笑道:“也不是什麽大事,數萬年的光景都是這麽打發過來的,也不差這一時半刻,再說,我一個人在山上閑着也是閑着,在你這裏消磨一下光陰倒也好。”

“我這朱雀島怕是比不得你的普陀山,住久了,你就知道有多麽冷清了。”陵光笑着打趣她道。

“那是因為你一人住覺得冷清,倘若……”說到這裏,不由心下一跳,方覺口誤,眼眸輕擡,緊色的看向他,在他還未聽出任何端倪之下,頓了頓,終是輕聲吐出:“我倒是不介意搬來住個幾百年試試……”

兩人目光交接,一時間,氣氛莫名變得微妙了起來。而在仙界,有些東西是不能觸碰的,一旦觸及,必引禍端。

對視不過片刻,陵光眉梢一挑,當先打破了這種突如其來的窘境。唇角一彎,笑如春風的從容回道:“我這地方到處都是火鳳禽畜的味道,還是不要委屈你了。”繼而轉移話題道:“這盤棋還沒有下完,勝負未分,我們繼續吧。”說罷,撚起甕中的一枚黑子,輕柔落下。

心知這是他的搪塞之話,向來有話直言的慈航此刻也不得不暫且妥協,先不說方才只是她随口一提,就說眼前這個相貌風流豔麗,性情卻溫潤如玉的男子,不知他是有意回避,還是潛心向道容不得半點兒女私情,總之這數萬年來,絲毫摸不清楚他心裏的真實想法。

不過兩人認識不止一日了,即便他從來不說,她也能看出一些,他的熱忱,他的執着,以及他的整顆心,都已經交付給了這片南海,只怕再也容不下其它多餘的感情了。想到這兒,慈航不由的有些黯然起來。

仙光流爍,落英缤紛。一陣微風輕柔拂過,吹落樹上粉色的梧桐花,花瓣輕輕柔柔飄落下來,花蕊幽香,落在兩人仙紗玉縷的衣帶上。

陵光拾起袖口中的落花,輕捏在指尖,望着望着,漸漸出神。

他最喜梧桐樹的其中一點便是因為它的花,不似牡丹的富麗堂皇,也不似水仙的嬌美柔弱,有着清麗脫俗的素美模樣,它的美是恬淡,是從容,也是孤寂,而最後一點則像極了自己,自己怕是比它還要凄涼和孤獨,神魂不滅,何談輪回?

猶想起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那日他靠在瑤華洞前的梧桐樹下沉沉睡去。夢境中,身後的梧桐樹搖身一變,變成了一位妙齡少女的模樣,那女子一襲白衣委地,素紗仙绫随着三千青絲輕盈飛舞,肌勝雪,貌無雙,櫻唇貝齒,眼神清澈的如同冰下溪水,輕聲呼喚着他的名字間,伸出一雙柔荑纖長的玉手,溫柔的撫上他的眉眼,一時間,只記得指尖微涼,涼入他的心底……

天姬!天姬……

他呼喚着那人的名字從夢中驚醒過來,回頭望去,身後哪有什麽女子,紅色梧桐樹靜靜的伫立在原地,巋然不動。

癡念成殇,之後便釀成了大錯。

當日,五色石正巧不巧的降在那梧桐樹的身上,想必定是自己這一萬年來的妄念所致。喜悅之餘,仍然免不得自責與不安。

種種行徑,不論刻意與否,都有悖于仙誓。

“在想什麽?”

見他出神,慈航忍不住打斷他道。

陵光恍然醒來,随即道:“沒什麽。”

見他有些心不在焉,慈航不由輕聲一嘆,直入正題道:“孩子降生那日,恰好煞星也一同轉世,你可知,那煞星如今降生在什麽地方?”

他緩緩搖頭道:“當日異星降落人間,行道詭谲,我還沒來得及看清具體方位它便消失無蹤了,煞星不似普通妖魔鬼怪有明顯特征識別,自生下來以後幾乎與凡人一般無二,身上毫無妖氣,這些時日我試着尋找了一番,也确實無果,慈航這麽問,難道你知道他在哪兒?”

慈航眉頭輕蹙,嘆聲道:“我雖有千裏法眼,但不得不說,當日異星确實詭異難辨,我也無法看出降在哪裏,這種情況,只怕以後更加難辦了。”

“倒也未必難辦,”陵光道:“女娲娘娘曾經說過,只要不增長他的戾氣,他就永遠無法破開魔印危害人間,所以,我們只要耐心等他一百年後壽終正寝,六界便可安然躲過這一劫。”

“一百年,”慈航略一沉吟,擔憂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那一天。”

“我們沒得選,六界也沒得選,即便真能找到他又如何,難道我們就可以親手殺死他嗎?先不說在他沒有沖開魔印前就是一個凡人我們沒有理由取他性命,就說他異于普通人的體質,別忘了,”陵光神色開始變得凝重起來:“我們任何人也無法将他除掉,他是殺不死的,想想一萬年前的神劫吧,天魔出世塗炭生靈,多少仙友為此丢了一生修為,又有多少人因此魂飛魄散。神魔之劫,萬年一次輪回,我們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他秉性善良,然後風平浪靜的度過此生。”

“但願如此,”忽然想起什麽,慈航道:“對了,五色石在那孩子體內已有動靜,這樣放任下去總歸不能讓人放心,只怕會被妖道一直觊觎,萬一有什麽閃失,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陵光何嘗不知,他皺起一雙好看的長眉,為難道:“不錯,我方才急急離開便是因為感應到了五色石有顯示,據我所知,五色石在她體內與心脈相連融為了一體,換句話來講,五色石就是她的心,她現在暫且還是凡身**,一旦強行取石的話,就等于要了她的性命,而沒有任何靈力的五色石對于任何人來說基本毫無用處,除非等她修成正果,否則功虧一篑。”

“話雖如此,可五色石畢竟乃女娲神石,如果将來有了法力被妖怪所有,後果将會不堪設想,但如何才能不被人發現呢?”說到這裏一琢磨,突然靈光一閃,慈航提議道:“有了!不如去找赤精子借紫绶仙衣一用,那孩子有了仙衣護體,一來普通妖魔感應不到靈石的存在,二來即便被發現也無法近身,豈不踏實?”

陵光一聽,這倒是個好辦法,不由心下一喜,笑如春風般道:“還是你機智,不過,你與赤精子熟絡,只怕要有勞你為我向他去讨要了。”

“這個好辦,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找他,你且在這裏等我片刻,我去去就來。”

“多謝了。”

“跟我還這麽客氣幹嘛?”慈航莞爾一笑道,并未真的生氣。

金毛吼抖了抖身上濃密粗硬的毛發,沉重的站起身來,一時間,仙雲聚攏,慈航側坐其背而去。

慈航不過剛走,陵光定神掐指一算,心中驚道:糟糕!

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只見十焱山一帶有妖氣隐隐升起,想必靈石的行蹤已被妖魔察覺,形勢緊迫,務必要抓緊時間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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