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殺?還是殺?
許老三的首級打着滾飛上天空,眼珠子瞪得老大,似乎還沒有完全相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無頭的屍身直到首級墜地,這才栽倒在塵埃裏,他的幾名手下哀嚎一聲就紛紛抽出兵刃向着圖順撲來。
張大狗的一句話,已經讓圖順察覺到附近埋伏着其他人。他根本不管撲上來的許老三的手下,而是縱身向着張大狗等人隐身的廢墟疾奔而來,而他身後的寧先生則帶着兩名手下很有默契的擋住了許老三的人,範爺則趕忙舉起鐵錘猛砸地上暗門的鐵鎖,身形敏捷無比,和他肥胖的體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甫一交手,張大狗便覺察到不對勁,面前的圖順雖然身材不高,卻敦實有力,力道大的出奇,又拔出一把長柄的镔鐵長刀,一照面便和張大狗來了個硬碰硬,一下将其震得連退了好幾步。
而上來接應的士卒,則被圖順幹淨利落的砍翻了兩個,剩下的三個對他一個,竟然還是節節敗退。張大狗心頭一凜,如此難纏的鞑子他不是沒有見過,單兵作戰的能力冠絕天下,這樣的鞑子只有一類,他們的名字叫做白擺牙喇兵。
擺牙喇是後金立國之初的主力部隊,跟随努爾哈赤以及八旗旗主南征北戰,雖然是主力,但卻稱不上真正的精銳。而随着後金轉化為滿清,鞑子軍制進一步完善改進,之前的擺牙喇被統稱為紅擺牙喇兵,也稱紅甲兵。
而滿清真正的精銳則是白擺牙喇兵,亦稱白甲兵,這些人是滿清軍中最悍勇的士卒,慢慢轉化為奴酋大汗和滿清王公貴族的護兵。也就是後來滿清入關之後設立的“護軍”和“前鋒營”。
張大狗出身邊軍,和滿清鞑子不止一次的交過手,對于鞑子的戰鬥力自然了然于胸。此時,卻在大明腹地中都鳳陽見到就連平素邊關戰事中都不易見到的白甲兵,心中的驚駭可想而知。
此時,許老三的幾個手下已經全部被寧先生等人殺死,寧先生看看場中的情勢,示意圖順兩個手下上去幫忙速戰速決,而他自己則幫助範爺一起對付那道鐵門。
圖順疾攻兩刀,逼退張大狗僅剩的三名士卒。他已看出張大狗是這幫突然出現的人的首領,打算先拿下他再說。他這次奉命協助寧先生入關,辦的是極為隐秘的差事,無論如何不能有半點閃失,凡是發現他們行蹤的人務必一個活口也不能留下。
眨眼之間,張大狗的手下士卒已是各個帶傷,眼看着圖順以雷霆萬鈞之勢奔向張大狗,卻無能為力。一刀砍下,張大狗以刀格擋,兩刀相碰之間,迸出一連串的火花,圖順刀刀猛攻,張大狗只能步步後退。
硬生生的擋了五刀之後,張大狗的雙臂酸麻不已,一顆心也冷到了冰點,在邊軍中打滾了數年,雖然也曾斬殺過兩個鞑子,但如此悍勇的鞑子卻是第一次遇到。眼看着圖順又是獰笑着一刀劈向自己的面門,張大狗只能勉強的雙手擡起刀柄再次格擋,心裏卻是清楚,自己是無論如何擋不住這一刀了。
而此時,旁邊連續響起了兩聲慘呼,圖順心頭一沉,分辨出這正是追随自己的那兩名步甲護衛,不知是遭了誰的毒手。那個範爺雖然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但那寧先生卻是主子再三交代要嚴密保護的角色,圖順稍一走神,身法勁道便慢了一分。
張大狗只感覺自己的衣領猛然間被人攥住,随即便向後高高的抛起,直飛出十餘步遠,雖然被摔得七葷八素,但好歹性命卻是保住了。
曹無傷筆直的站在距離圖順五步距離的地方,緩緩擡起右腳,将沾血的長劍在鞋底上擦拭幹淨,一雙眸子死死的盯着圖順。
“曹爺,這小子是鞑子的白甲兵,身手好的很,小心啊!”張大狗從地上爬起來,喘勻了氣息便提醒道。
曹無傷冷哼了一聲,臉上現出不屑的神色。
圖順一擺手中镔鐵刀,沒想到從自己刀下救走張大狗的竟然是這麽一個少年。個頭倒是很高,但身形卻是瘦削無比,長得就像一個娘們,手中的長劍,怎麽看怎麽像是小孩子玩耍的玩具。
圖順偷眼看看附近,張大狗已經帶人開始圍攻正在砸鎖的寧先生和範爺,兩個人無奈,只得揮舞兵刃抵擋。但兩個人一個是生意人,一個是文人,身手差了許多,而自己這邊僅剩的兩名手下全部被面前的這個少年殺死,因此,寧先生兩人漸漸有些不支。
圖順低吼一聲,立刻閃身撲向曹無傷,打算一刀劈死這少年便去救援寧先生。
但這勢在必得的一刀卻落了空,眨眼之間,曹無傷便失去了蹤影,圖順一刀劈空,踉踉跄跄的向前跑了好幾步才收住身形。
剛要轉身,卻聽見身後一聲冷冷的笑聲,圖順大吃一驚,只得向前躲閃,卻被曹無傷一腳正踢在腰眼上,随即便被踢飛出去。
圖順徑直摔了一個惡狗撲食,塵土碎屑灌了滿嘴,還沒等他翻過身來,曹無傷已經一腳踏住他的脊背,運劍如飛。圖順慘呼連連間,手筋、腳筋已經在瞬間被挑斷。曹無傷接着一腳揮出,正中圖順的腦袋,圖順哼都沒哼一聲,便暈死過去。
寧先生在遠處看的真真切切,心下驚恐不已,沒等曹無傷趕來,他便一把将身前的範爺推向張大狗等四人,自己則一矮身,抓起一把泥土散揚開去,自己則飛身逃進黑暗之中。
範爺慘呼一聲,身上被三把刀劍穿透,怨毒的目光轉向寧先生逃走的方向,接着便倒地身亡。
等張大狗等人沖過來,再找尋時,寧先生已然是逃得無影無蹤。張大狗剛要吩咐手下四散尋找,卻被曹無傷喝止,指指那道地上鐵門,示意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
……
一個時辰後,從暗門下地室中取得的東西,連同重傷昏迷的圖順以及範爺的屍體全部被帶到了朱平安的面前。
“所有的屍體都掩埋了,咱們折損的兩名兄弟的屍身已經安置好。”曹無傷向朱平安詳細回禀了晚上發生的一切。
送走前來慶賀的軍官們,又安排好陰世綱的事情,時間已經接近子時。朱平安剛要歇息,曹無傷和張大狗等人便回來了。
曹無傷等人在地室中的收獲頗為豐富。這個暗室顯然是當年祥順記商號大掌櫃設置的密室。裏面僅僅是銀票,便有二十餘萬兩。還有大掌櫃經年收藏的古董和玉器,累計價值更是遠遠超過了銀票。
當然除此之外,曹無傷等人還有更多的發現。
進入密室之後,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具骷髅,從衣服質地和配飾上判斷,這人便是當年祥順記的大掌櫃。看來是在流賊忽然攻入城中之後,祥順記上下已經來不及将有價值的物品及時轉走。而大掌櫃便留在了密室中焚燒書信。之後,祥順記被亂軍洗劫,宅院和産業被一把火燒光,大掌櫃也因為窒息死在了暗室中。
一個商號的大掌櫃,尤其還是江淮鹽商祥順商號的大掌櫃。亂兵入城時,不是想着保全財貨、保全性命,卻是躲在了密室中焚燒書信,這一點便讓人疑窦叢生。
掌櫃屍身身邊的火盆中,留有大量的灰燼,還有一些未完全焚毀的紙片,曹無傷跟随朱平安時間久了,知道朱平安心細如發的特點加上這件事情中又牽扯到鞑子,所以便索性将所有東西全部打包回來,供朱平安仔細研究。
範爺和幾具屍體上的物品也全部被搜檢出來,但确實沒什麽線索,只能從路引上判斷,他們是從京城來到鳳陽的,而據張大狗回憶,這位範爺的口音有着濃重的山西味道。而寧先生雖然說得是官話,但隐隐卻有些關外的口音。
事情既然牽扯到鞑子,朱平安當然不會等閑視之,在仔細勘驗了所有的資料之後,雖然始終沒有理出一個頭緒來,但祥順記商號內同鞑子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因為從殘餘的紙片上可以看出,當年大掌櫃燒毀的正是生意來往的賬冊,只不過留下的線索太少,讓人無法一窺全貌。而紙片上透露出的幾個詞語卻讓朱平安印象深刻。
“茂陽伯”、“口外”、“介休”。
另外便是一些出貨入貨的記錄,貨物樣目繁雜,但都以數字代替,所以根本無從知道都是些什麽貨物。
看來範爺和寧先生要找的,也就是這些東西。很明顯,這些書信和賬冊對他們來說,很是重要。
屋子裏,參與今晚議事的人全部都是朱平安的心腹。王金發和張二狗守在門外,嚴禁閑雜人等的靠近。屋中也只是岳錦峰、張大狗、曹無傷、洪胖子,另外便加上了陰世綱。
原本陰世綱是打算回避的,但朱平安卻将他留了下來,這也讓他一直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同時心中又有些竊喜,這說明,朱平安已經将他納入到可以信賴的人的範圍中了。
朱平安将紙片擺在書桌上,反複看着其中的細節。
慢慢的,一條路線圖在他的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來。自江淮至鳳陽、再到京城,然後再到張家口。這意味着什麽?是貨物的運輸路線?還是祥順記固定的經商路線?寧先生、範爺還有那個鞑子圖順為什麽要處心積慮掩蓋這些東西?
陰世綱同樣也在看着這些紙片,聽完剛剛張大狗和曹無傷的講述,他似乎隐隐約約抓住了一些什麽,但又不甚明晰,但一看到帶有“介休”字樣的紙片,他的眼前忽然一亮。
“咳咳!”陰世綱小心翼翼的想要發言,卻被朱平安搶在了前面,“陰先生,介休是不是山西範氏的祖籍?”
陰世綱一愣,馬上便明了朱平安和自己想到一處去了。随即一揖,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大人英明,介休的确是範氏的祖籍,口外便是其基業所在!”
陰世綱讓朱平安會心一笑,他贊許的看看陰世綱,這個人的确是個人才,至少見識和分析能力都屬于上選。
另一方面讓朱平安感到興奮的是,曹無傷的無心之舉居然引出了一只龐然大物的蛛絲馬跡,這個明末時期最大的漢奸家族,竟然将觸角伸到了鳳陽,那應該怎麽辦呢?
是殺呢?還是,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