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渣受（十一）

封迅面無表情地看着我，我仍舊仰着頭，對着他笑。

我的頭上不再流血，頭發被血水和雪花打濕，貼在了臉上，而臉上的血漬被雪花打濕，順着流到了身上，狼狽至極。

過了一會，封迅往前走了兩步，拿着衣服裹在了我的身上，然後彎腰抱起了我。

我身體凍的僵硬，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我上樓，和剛剛跳下樓時着急的動作截然不同。

他抱我回到房間，把我放到卧室的床上，我全身上下都是傷，不能洗澡，他便濕了毛巾給我擦身，又找出了醫藥箱，拿鑷子把我頭上，脖子上，腳上的玻璃渣全挑出來後給我上藥。處理好後，他把屋裏的暖氣開到十足，又給我蓋了兩床被子，在我身旁坐了下來，安靜地看着我。

我的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笑，過了一會，他伸出手輕輕的覆在了我的眼睛上。

“阿瑜，一會會很難受，你忍一忍。”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封訊一向沉穩的聲音裏帶了一絲微不可及的顫音。

視線裏一片黑暗，封訊的手濕濕的，我慢慢閉上了眼睛。

鑽心的疼痛是從腳底先冒出來的，然後是腦袋，我還沒來得及喊疼，便又有蝕骨的寒冷從心底深處一點點冒了出來，感覺像是掉在了冰窖裏。

我又冷又疼，在床上打滾，牙齒磕的直響。封迅的雙手摁住我的身體，避免我碰到身上的傷口，可還是不小心蹭到了腦袋上的口子。疼痛驟然加劇，我忍受不住，把手塞到嘴裏死死的咬着，借此來抵抗身上的疼痛和寒冷。

“阿瑜，放松，別咬。”

“阿瑜……”

我根本聽不到封迅在說什麽，過了一會，身上開始發熱，冒冷汗，雖然發熱，但依舊感覺很冷。

冷熱交替，在加上無盡的疼痛，感覺自己都要死了，牙齒死死的咬着手，手上的皮早已被咬破，肉都快被咬下來了，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骨頭。

“阿瑜，對不起了……”

封迅又說了一句，然後感覺後頸一疼，我暈了過去。

……

今天天氣不錯，陽光普照着大地，吃過午飯，我閑來無事，便出門在大街上晃悠。

不知走了多久，看到一堆人圍在一起，都擡頭看着高處，我也好奇的看了過去。

這一看，吓了一跳，只見我的媽媽站在樓頂，正要往下跳。

“不要。”我沖着樓頂大喊了一句，急忙跑到人群最前面。

“阿瑜，好好活下去。”媽媽站在樓頂看着我，她說話的聲音很輕，隔了二十八樓的距離，我竟然聽到了她的聲音，更讓我意外的是，我還看到了媽媽嘴角的笑。

在我的印象裏，媽媽從沒有笑過，對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

我又仔細看了一眼，媽媽嘴角的笑并不是開心的笑，更像是一種解脫，一種釋然。

“不……”

媽媽在我聲嘶力竭的喊叫聲中縱然一躍，與此同時，周圍的畫面開始轉動，下一秒，我便到了監獄門口，看到父親惡狠狠地盯着我，确切的說是盯着十六歲的我，他眼裏的恨非常強烈，像是要撕碎我一般。

“……你他媽的不得好死，沒了老子的庇護，你一輩子只能下賤的活着，不人不鬼......”

畫面在父親的咒罵聲中再次轉動，這時候，我明白過來，我在做夢。

這些年，我極力讓自己忘掉那些不堪的回憶，就算忘不掉，我也逼迫自己不去想那時候的無力和無奈。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這些記憶，還記得這麽清楚，經歷過的每一件事，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深深的印在了腦子裏。

我內心極力抗拒，不想再去回憶這些東西，想要醒來，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畫面一轉，然後便看到小小的我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雙腳雙手都被綁着，張輝朝我撲了過來。

雖然知道在做夢，可是看到那時我眼裏的絕望，和撕心裂肺的喊叫聲，還是揪心的難受。

張輝走後，十六歲的我起身到了陽臺上。

我站在身後，看着那時的我一步步往前走去。我知道，我不會跳下去，因為怕死。

我輕輕的笑了，不知是在嘲笑那時懦弱的自己，還是在嘲笑現在下賤的自己。

我等着自己退回房間，卻看到面前的人突然轉過了身。

“當年你沒有選擇跳下去，後悔嗎？”

我愣了一下，剛剛一直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審視過去的我，卻忘記了，過去的我同樣也可以質問現在的我。

只是這個問題，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因為怕死。

“死并不可怕，不堪的活着才是真的可怕。媽媽已經死了，爸爸他……你把他送進監獄，他恨你入骨。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會給你庇護，再也沒有人會給你一個家，為你遮風擋雨。沒有人是真心對你的，一個人下賤的活着，又有何意義？”他似是看出了我心底的顧慮，對我伸出了手，“阿瑜……過來……”

像是着魔了一般，我一步步走到陽臺邊上，他牽住了我的手，“別怕，我陪着你，我們一起，像媽媽一樣，跳下去就徹底解脫了。”

我們并排站在陽臺邊上，我轉頭看去，十六歲的我臉上帶着天真無邪的笑意，那是我許久不曾露出過的笑容，我慢慢閉上了眼睛，嘴角也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然後，十六歲的我，握着我的手，我們一起，向着無盡的黑夜，跳了下去。

耳邊風聲呼嘯，胸口憋悶的難受，心裏卻是開心的狠，終于要結束這一切了，終于要解脫了，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在這個世上，無牽無挂，真好。

“阿瑜——”

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呼喊聲。

這喊聲像是一道利劍，劃破了無盡的黑夜，握着的手突然消失了，我心一顫，急忙睜開眼，卻發覺眼皮沉重的厲害，怎麽都睜不開。

胸口憋悶的越來越難受，我費力的一睜眼，然後便醒了過來。

剛醒來，就看到一張放大的臉，嘴唇上也傳來軟軟的觸覺。四目相對，封迅吓了一跳，急忙退開身，動作太大，身旁的杯子也跟着遭殃，掉在了地上，發出很大一聲響。

封迅僵了一下，很快恢複了過來，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有沒有感覺好點？”

我的意識還未完全清醒，什麽都感受不到，腦子裏也是一團漿糊，閉着眼睛又睡着了。

不知又睡了多久，有人一直在晃我。

“……阿瑜，醒醒，阿瑜……阿瑜……”

我睜開眼，燈光刺眼的厲害，我又閉了閉眼睛，這才再次睜開了眼。

封迅站在床頭，看着我，“阿瑜……先吃點東西吧。”

他熬了粥，味道很清淡，我嘴裏沒味，也不想吃這個，他輕聲哄着我。

“阿瑜，多少吃點吧。”

我沒理他，頭還疼着，我閉上眼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就是在醫院裏，然後又睡，又醒。

等我徹底清醒了，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了。

我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恨恨的瞪了封迅一眼。

這家夥，竟然敢敲暈我，還趁我昏迷的時候占我便宜。

封迅被我瞪得一愣，讪讪的笑了，端起一旁的粥，讨好的看着我。

“……阿瑜，吃點東西吧。”

年少時相伴八年，我心裏也清楚，封迅是沒這個膽量占我便宜的，他當時應該是喂我吃藥，我又昏迷不醒，他才會嘴對嘴的喂我，誰知我正好醒來，他才會慌亂的打破了杯子。

看在他不是故意占便宜的份上，我也懶得跟他計較，還是先填飽肚子吧。這一個星期，都沒怎麽吃東西，現在醒了，才發覺餓得厲害。

“啊……”我剛擡手要接過粥碗，手上就傳來了一陣痛覺。

“阿瑜，別亂動。”封迅急忙摁住了我的胳膊。

我低頭看了看手，包的跟個粽子似的，我不記得有傷到過手，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封迅，這怎麽回事。

“阿瑜，這是……這是……”

我瞪他，“是什麽呀，快說！”

“這是……是你自己咬的。”

“我咬的？”封迅剛說完，我就翻了個白眼，“我吃飽了撐的自己咬自己？”

封迅放開我的胳膊，端起粥碗湊到了我的嘴邊，“是啊，你吃飽了撐的，自己咬自己，來，張嘴。”

我腦子裏還在想着手上傷的事，下意識的張開了嘴。

這粥雖說清淡的很，但卻入口即化，隐隐透着一股清甜香濃的味道，很合我的胃口，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熬出來的。

連吃了幾口，胃裏舒服了一些，大腦開始慢慢清醒，便記起來，封迅沒有騙我，這傷确實是我自己咬的。

過往的記憶像放電影一般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最後定格在那天晚上封迅縱身從四樓躍下跳到我面前的那一瞬間。

“……阿瑜……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阿瑜……”

聽到耳邊急切的聲音，我才發覺自己盯着粥碗發呆了。

“我沒事。”我擡眼看着他，封迅眼神裏的擔憂一覽無餘。

“我去叫醫生。”他轉身欲走，我急忙拉住了他的手。

“我真的沒事，放心吧。”我沖他笑笑。

他看我确實沒事，才放心下來，空着的手擡起想要撫摸我的頭，在看到我頭上厚厚的紗布後，眼神變了變，最後擡手在我臉頰上蹭了蹭。

“有哪裏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我把封迅眼神的變化都收在了眼底，細細看着他，這才發覺他眼底有着大片的黑青，眼睛裏的血絲也很恐怖，應該是長時間沒有休息好了。

心在這一刻微不可及的顫了顫。

我咽下一口粥，瞧着他下巴上的胡渣，“封迅，我發現你留胡子挺帥的哈，多了一絲男人味。”

“是嗎？”他又舀了一口粥遞到我嘴邊，笑道，“我也這麽覺得。”

“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