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平地生波

有錢人家吃得好穿得也好,衣裳髒了有人給洗,棉麻絲絹好壞料子齊全,早午晚能捯饬好幾身。好女覺得奢侈,伺候的丫鬟卻反過來教她所謂體面人見人說話,自然也見人穿衣。成親那日來了好多賓客,好女只管坐在新房裏等着陳路來挑喜帕,并不曾出去陪酒迎客。這些天各家女眷結伴來串門,借着道喜的因頭探女人們在意的虛實,看的就是新娘子,好女不能不陪着。绫羅綢緞換着穿,金飾玉器輪着戴,人前恍惚自己是個角兒,候場時候只覺得自己是街上聽鑼點兒翻筋鬥的猴兒。

好女累極了!

好在除卻有客來須得作陪,其餘時間裏好女可算得自由自在。她是當家的兒媳婦,就是下任主母,府中沒有她不能去的地方,也沒人敢阻攔她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不過也許出嫁前在家裏悶慣了,好女其實不怎麽愛在園子裏走動,多數時候反而就關在自己屋裏練字。

自從學認字以來,陳路好像個稱職的私塾先生,每天都給好女布置了習字背詩的作業。起初自然是半真半假逗好女的,不料她自己很頂真,非得把功課做好了拿給陳路檢查才罷休。見她果然好學,陳路倒也歡喜,樂得陪這個新婚小嬌妻念念小詩舞文弄墨。

此外,好女偶爾也去藏書閣。

一如她頭前所言,既目不識丁,自然看不懂各類書籍。然而第一天甫一踏入書閣之內,好女仍舊被深深震動。

盡管事先已有了設想,一閣的書必然是很壯觀的。卻不曾想到陳家的藏書閣地上三層地下也有兩層,樓體外方內圓狀似一座巍峨的城樓。進去需過兩道門,樓內采中空四圍之式,立在地下室的中央仰望頂上,兩層之上的地面部分依舊沒有光,唯一的光源是閣頂的天窗。它好像一道流光溢彩的瀑布自頂上直瀉而下,照亮了中心。

好女迷戀從黑暗走進光明的那一瞬,宛如自己的命運,從無望到熠熠生輝。她可以長久地呆在那道光瀑裏,仰望着,什麽都不想,放下自己也放下生活,只是平靜地呼吸,聽見自己勃勃的心跳。

習慣了找不到好女的時候就去藏書閣,陳路完全不用去猜去問,因為她必然會在那兒,站在光裏,長睫上挂滿溫暖的亮色,直融進明眸中,融進她整個身軀。

他輕輕喚一聲:“窈窈!”微笑便從好女嘴角舒緩地漾開去,落在她臉上的光就好像煙火綻放,将光彩擴散成無限大。

陳路很确定,他會愛上好女!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蹰。”他驀地吟了幾句。

“相公尋我好久了?”好女小碎步跑上來,兀自解讀他落在詩裏的弦外之意。

陳路伏在欄杆上疏懶地笑望跑上臺階的好女:“窈窈好棒,昨兒教你的,已經記住了。”

好女邊跑邊搖頭,說話帶着躍動的節奏:“剛巧記得這幾句,自牧歸荑,後面确是忘了。好在相公沒考我全篇。”她站在臺階口喘着粗氣,頭略略低下去,顯得羞赧,“窈窈好笨,總背不下來,辜負相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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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路還彎着腰靠在欄杆上,沖好女招了招手。她乖巧地來到近前,冷不防額頭上挨了一記輕微的指彈。

“叫我行健!”

好女揉了揉額頭,低眉順目:“是,相公!”

“嗯?”

“行、行……”好女無論如何叫不出口。

“你怕我嗎?”

好女立即擡起頭來搖了搖:“相公一點兒不可怕的。”說完忙捂住嘴,接着嘟囔,“行、健。”

陳路轉過頭去看閣樓正中那道光柱:“我可不可怕跟你怕不怕我,有關系嗎?”

“相、你,不可怕,我也不怕你。窈窈為什麽要怕你呢?本來,你就是對窈窈最好的人了。比爹娘都好!”

陳路嗤笑:“是吧,你為什麽應該怕我呢?我又算什麽?”

好女娥眉微蹙,過來扽了扽陳路的衣袖:“有誰欺負相公了?”

陳路否認:“不,沒人欺負我!誰能欺負我?”

“可相公不開心,是在生窈窈的氣嗎?因為我叫不好相公的名字。”

陳路望了望眼前的妻子,擡手摸摸她頭:“記住窈窈,不管你對我做什麽,我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永遠不會!”

好女突然感到了恐慌,雙手将陳路衣袖緊緊攥住,再次忘記了稱謂:“相公怎麽了?窈窈做錯什麽了?”

這時候,陳路恍然意識到自己話說得太凝重也太含混。一直以來好女總顯得笨拙,任何情緒的表達都不明顯,可此刻她看起來仿佛随時能哭出來。

陳路慘笑一下,手掌撫上好女的面頰:“你沒錯窈窈,你什麽錯都沒有。對不起!我只是,有些擔心。”陳路直起身,眼底流露出哀痛,“我爹他好像,快死了!”

好女瞪大了雙眼,驚訝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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