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聞所未聞

聽說過鬼上身,但魂不離這種近乎異想天開的奇事別說聽過,好女覺得能編出這怪談來的人大約腦子裏的筋也是轉出了山路十八彎的。

簡而言之,篤信輪回轉世的人都知道一人一條命三魂七魄,人死了靈魂剝離走好了就是投胎,走不好就變成鬼了。又因為趕去投胎的魂魄都得經忘川過奈何飲一碗孟婆湯,把上輩子做過的事無論好壞、愛過的人無論遂否都丢在這一世,幹幹淨淨清清白白地去做另一個人,重新活一遍。所以道理上說即便是同一縷魂魄,轉世了,輪回了,就是過去了,他們就是毫無關系的兩個人。

何況這裏頭還有男女之分,更甚者同樣是投胎,六道輪回,除了判官閻羅誰也不能保證這輩子的人到了下輩子還是不是個人。

而陳家祖爺爺仙洞奇緣得到的那本所謂天書裏據說記載的這項“魂不離”之術,就是保證修煉之人下輩子還是個人,而且是同一個人。

好女聽得糊塗,娥眉微蹙:“怎麽叫同一個人?”

婆母與公爹彼此交換了眼色,笑眯眯擡手指了指石室內的壁畫:“所謂輪回是同人不同身,換一副皮囊修造化。祖爺爺學會了仙術,自然同人同身同心同體。說得更直白些,就是衣裳舊了重做一身新的換上,一樣的料子原樣的花兒。”

好女更不明白了,瞪着一雙眼直往牆上瞧,恨不能把那些壁畫都刻到腦子裏去。

說話的工夫,陳路也在看壁畫。進來以後他一直就沒有出過聲,默默地聽着,默默看。

“爹娘的意思,是指血脈吧?”

好女猛地看向丈夫,目光中閃動着強烈的求知欲。

陳路擡手指指父親:“爹姓陳,”轉回來又指着自己鼻尖,“我也姓陳,我們是父子。”

好女呆了呆:“相公在逗窈窈?”

陳路笑了,眨眨眼:“窈窈想想,我是爹的兒子,是他的骨肉血脈。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和爹是一樣的。我是他的延續,區別在于,爹老了,我很年輕。”

顯然陳路的解釋讓父親陳先很滿意,不住點頭微笑,感覺給他口棺材他立馬能躺進去瞑目。

好女也似乎懂了一些:“方才公公問相公可記得百年前的仙緣,仿佛把相公認作了祖爺爺,莫非,這仙術能讓故去的靈魂只在陳家子孫身上代代輪回轉生?”

陳路眼中流露出贊許:“對了一半!”

Advertisement

“嗳?”

“我猜的沒錯的話,并不是轉生。”陳路嘴角勾勒起一抹佞色,轉頭看向父親,“若故事是真的,祖爺爺死後不入輪回,徑直将魂魄投入了某個後生晚輩的肉胎之中,硬生生擠走了命書裏天定的幽魂,霸占了肉身。甚至,”陳路忽閃身擋在好女身前,堅毅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壁壘,“祖爺爺都不能算死了。他只是嫌棄肉身已老,迫不及待給自己選好了新的皮囊而已。兒子說的,對吧?”

陳先中了咒般盡是點頭,主母李氏站在他邊上,以完全相同的頻率跟他一□□頭。搖晃的燭火将人影拉伸着投射在橙黃的壁上,随着不定的火光一起搖擺,就像一出無聲的皮影,詭異又瘆人。

好女藏在陳路身後,不禁打了個冷戰,下意識捉緊了陳路的衣擺,卻壯着膽子說了一句:“相公不是祖爺爺,他什麽都不記得,他是陳路,仙術之說是假的。”

“喝——”陳先的面容陡然猙獰,“休得污蔑先祖!”

幸虧陳路早有預見将好女護住,眼看着老人的拐杖高高舉起來,迎着陳路到底不忍打下去。

“嘿嘿,”陳路竟嬉笑頑皮,“爹莫錯怪窈窈!兒子是爺爺指腹定下的下任家主。兒子才落生爺爺便坐化,當時爺爺身上籠起一片七彩霞光,喜鵲在娘的屋前叫了三天,這等吉兆窈窈是不曉得的。另外,兒子未行弱冠之禮,天智未開,過去的事如何能記得?時候到了,該記起的該報償的,一樣都不少。窈窈是對陳家很重要的人,說錯幾句話都是無心之失,不知者不怪,可以不計較的。是不是,先兒?!”

一聲昵喚,陳路的神情音調都變了。挺拔的身姿立在光影裏顯得修長偉岸,垂睑半合,視線自上而下降落,仿佛尊者倨傲,睥睨了世間一切的俗物,一派雍容。

“啊啊啊——”陳先如沐天恩,顫抖着竟跪了下來,仰首崇拜,“父親,您終于醒了!兒子等的好苦啊,父親,嗚嗚嗚——”

李氏也如虔誠的信徒一般跪地俯首,渾身戰栗不敢擡頭。

好女望着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直覺得過去十六年人生所經歷的不公算不得不公,無稽也不是最無稽,就連罵過的髒話詛咒過的神佛都用詞不夠精辟創新,總之世界太大自己太年輕想法太天真。她覺得自己此刻無非兩條退路:将這天雷滾滾一般的事實當做一出戲陪着演下去,或者,被這天雷滾滾當場劈死!

她花了一眨眼那麽長的時間拿捏好主意,選擇了前者。

于是她和陳路終于能平安地從密室裏返回青天白日下。

于是現在她每天煩得要死。

因為公婆委任給她一項艱巨的任務——把陳路的老爹陳先再一次生出來。

換言之,陳先貌似十分确定,自家這五代就是祖爺爺和太爺爺兩人接力互相孕育彼此。陳家其實就是這爺倆兒角色互換着玩兒呢!太爺爺作為兒子為了完成祖爺爺的夙願,甘願舍棄輪回一遍遍歷世,只為讓祖爺爺最終能與仙子重逢。

“唔——壞了!”陳路的臉冷不防出現在神游的好女眼前,驚了她一跳。

他将指尖抵在好女眉心:“窈窈的額頭有皺紋了,窈窈要老了。”

“嗳?”好女下意識擡手撫弄自己的眉間,迷蒙的樣子可愛極了。

“又在想那件事?”陳路笑得很是不懷好意,“窈窈要圓房嗎?”

相處日久,好女已膽大不少,當着陳路直遞了個白眼過去。

“不是那件事。”

“那你愁什麽?”

好女撇撇嘴:“窈窈在想,相公是公公的兒子,公公又是相公的兒子,窈窈是該叫你相公,還是喊你爺爺呢?”

看陳路的樣子,一時半會兒他也是沒有答案的。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到這裏總算過半了。亂七八糟稀奇古怪腦洞清奇的設定,然而其實這只是作者做的一個夢而已。

夢裏的邏輯通常有些神經病,故事裏的人也就跟着神經病。

于是作者會努力不讓故事的結局太神經病的。

_(:з」∠)_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