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長春樹

得知思柔突發奇想要騎龍, 藍關第一反應就是,不同意。

“她以為她自己是誰, 想騎龍就騎龍。”

斐央搓搓手指頭, 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她是你丈夫。”

藍關梗着脖子不出聲。

“你是她小妾。”

藍關臉上寫滿了屈辱。

“不服。”斐央笑起來, “去和大王說啊。”

藍關嚣張的氣質肉眼可見弱下去。

能拿捏一條龍, 對斐央來說那是可以吹噓一輩子的事,他慢悠悠走到藍關身邊, 上下打量藍關,啧啧道, “連蘇道長都打不過, 還想和大王叫板。”

一提蘇耽藍關直接炸毛, 他連樣子都不屑擺,跳起來罵道,“一個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無恥之徒。”

斐央掏掏耳朵,想不明白藍關怎麽對蘇耽有這麽大的意見, 見說的差不多了,順帶把正事講了,“大王要你把龍津渡的事解決了。”

藍關忽然安靜下來, 美眸一掃斐央,眼裏頭意味不明。

斐央站了半天也嫌累,找了個地方坐下,“龍津渡的事不是你做的吧。”

藍關輕哼一聲, 不作答。

斐央繼續道,“刀傷,劍傷,還有中毒,種種跡象表示是人所為,你又晴天扔人頭。如果我沒猜錯,那些人頭是龍津渡的兇手。而你,在替天行道。把兇案往自己身上攬,這樣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手中的折扇越搖越慢,最後‘啪’地合上,藍關對眼前這個胖子刮目相看,幾條線索就能看破真相,看來思柔手下能人彙聚,自己輸了倒是也不冤,只是那個蘇耽……藍關眼裏頭湧上厭惡,語氣不算好,“你懂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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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是不折騰點事來,南海那邊又以為自己策劃大事,準備奪位了。索性一了百了,沾上幾條人命,讓天庭徹底放棄自己。

斐央撓撓頭,笑得有幾分憨厚,“我一個凡人當然不懂你們龍啊,妖的事,不過我知道大王很厲害,有她在,十四娘他們很安心。你如果相信我,可以試着把你的事和大王講講,興許大王能幫你讨回公道。大王她看起來一股傻氣,心裏頭跟明鏡似的。”

藍關滿臉寫的惡心,不耐煩要趕人,斐央跨出門時一拍腦袋,沖屋裏頭的藍關大喊,“明個就啓程,今晚你好好休息。”

藍關心想要你你睡得着!等斐央圓滾滾的身子看不見了,藍關把手一揚,關上門靜靜坐在屋裏,嚴肅考慮一件大事。他捏個假的龍角還得及嗎?

辦好了思柔囑托的事,斐央心滿意足往回走,路過蘇耽歇腳處時見蘇耽又在擦自己的寶貝長劍,斐央來了興致,站在窗口問蘇耽,“道長,這是哪裏去?”

大抵是事情解決了,得了把好劍,蘇耽心情不錯,也肯回答斐央,“回去。”

斐央沒反應過來,“回哪裏去?”

蘇耽斜睨斐央一眼,“回師門去。”

宗主壽誕在即,他不能再留在廣東了,“接下來我不與你們一路。”

斐央傻眼了,“道長要走。”

蘇耽把劍收好,背起劍就往外走,看起來是真的要走,斐央急了,攔下蘇耽問,“哎,道長不和大王說句嗎?”

好歹是一起過來的,怎麽說走就走。

蘇耽笑了,他這人平時不愛笑,要笑也是皮笑肉不笑,這會發自內心的笑容生動許多,甚至說話聲音都溫柔許多,“人鬼殊途,我和她有什麽好講的。”

買賣也做完了,他施了禦靈術,思柔也把劍給了,他出海的目的已經達到,兩人各不相欠,還有什麽話好說的,留下來看思柔和藍關拜天地嗎?

無聊至極。

看蘇耽負劍離去,好半天斐央才喃喃,“你和大王說,她沒準還能捎你一程。”

一起騎個龍什麽的。

得知思柔要提前騎龍回去,十四娘失落得很,她明白自己這種小妖是沒資格在龍背上耀武揚威的,只能嘴上抱怨幾句,“好歹過個洞房啊。”

湊熱鬧歸湊熱鬧,斐央看出思柔要成親是看中了酒宴,洞房這種事,萬一喝上頭了在洞房擺全龍宴就完了。斐央擦擦頭上的冷汗,湊到十四娘邊上笑道,“就剩我們兩了。”

他話還沒說完,黃老的咳嗽聲響起,老狐貍敲敲煙杆,和十四娘沖斐央笑了起來。

是就剩他一個人了。

斐央額頭冒起冷汗,他現在和大王申請一起回去還來得及嗎?

辦到一半的喜事也沒道理撤下,最後直接改成酒席,拉着一幹水族吃喝,作為準新娘的藍關也被請出來,坐在思柔身邊喝酒。

相比喝悶酒的藍關,思柔高興得很,加之沒有人敢勸她,不知不覺灌了大半,小姑娘喝得盡興,做事也随行起來,她望着底下魚蝦螃蟹,手裏竄起小火苗。

“烤大蝦。”

藍關眼皮跳了跳,深覺要完。

一夜過去,老王八孤零零站在大廳,望着蕭條的景象,忍不住落下傷心淚水。

太子,您一定要平安啊!

龍津渡,

思柔獨自一人站在渡口,自命案發生以來這裏鮮有人停留,來往的商旅結伴而行,神色匆匆,生怕自己就是下一個亡命鬼,有人看思柔在這站了半天,好心勸道,“姑娘,早點回家,這裏不安全。”

思柔搖頭,她擡頭望向蒼穹,對旅人說,“要下雨了。”

旅人也跟着瞧了瞧天,萬裏無雲,覺得思柔睜眼說瞎話。不等他開口,晴空滾悶雷,一道霹靂響起,從水底升起一條龍,攜着河水往天上去,轉眼間烏雲蔽日,天色瞬間暗下來,旅人指着遠處的水柱失聲道,“龍汲水。”

他看了看思柔,再看看這天,匆匆跑遠了,等找到避雨處時大雨傾盆而下,遠處的水柱越來越大,并向着一處寨子而去,寨子裏的人看到這一幕想要逃走,沒走幾步一個龍首從雲層伸出,當場咬死了一個人。剩下的人大叫起來,四散逃離開來,于是閃電應聲而下,寨子裏的人有被雷劈死的,被龍咬死的,死狀各異,人們吓得跪倒在地,旅人愣了半刻,連忙拿出紙墨想要把這一幕記下來,等他推磨沾墨,龍又從雲層出來,龍首伸到渡口,先前駐足在渡口的女子輕輕一躍,跳上龍首和龍一起消失了。

又過片刻,雨勢漸漸小下來,最後完全消失,官府派人去查看受災的寨子,卻發現裏頭有好些被綁的商旅,于是人們明白過來,那條龍在除害。對龍感激不盡,同時站在渡口的女子也被奉為神女,那幅龍津乘龍的畫流傳下去,成為名聲大噪的名作,甚至出現很多仿作。以致畫中斷了一只龍角的龍成了辨認真跡與僞作的重要依據。

此乃後世之談暫時不提,藍關處理完那些殺害商旅的兇手後,按照思柔的要求前往金華,途中他對思柔說,“我殺了人。”

思柔醉心于大好河山,對藍關的話不甚在意,單只應聲作答。

藍關說,“你不表示什麽嗎?”

女鬼女鬼,鬼生前是人,同族慘死,不管是善是惡,總得有個表态。

思柔回過神來,“要表示什麽,誇你?”

昔日她替爹爹戰勝風伯,雨師,神通失控,再也無法收放自如,于是天下大旱,生靈塗炭,憤怒的族人把她逐出部落,從此浪跡天涯,很久以前她恨過怨過,可後來欺負她的人都死了,時間一久,這種感情就沒有必要留下來。

他人死活關她何時,當魂體從肉體剝離,她立于林蔭青蔥而不敗時,她高興還來不及,哪有時間和死人一一算賬。

小姑娘嘴角不自覺彎起,“等回了黑山,我要看長春樹開花,春生碧花,夏為紅,秋生白,冬日落紫,四季不謝,名為長春。”

這是爹爹送給她的花,她最喜歡的花。

藍關沒有再問什麽,他載着思柔一路往東,朝霞落盡,星子滿天時随便尋個山頭歇下,他飛了一天要找個地方休息,思柔卻是精力充沛,提着裙子漫山遍野撒歡,次日金烏東升,思柔在山頂看日出,他望着地上孤零零的倒影,想不明白一個女鬼為什麽不怕太陽。

這樣過了三日,兩人終于回到金華,思柔惦記着和蘇耽吃過的馄饨,沒直接回黑山而是坐在攤位上挑蔥花,相處幾日藍關大約摸清了思柔的脾氣,就一個愛吃愛玩小孩,這會看她認真一粒一粒把蔥花跳出來,不覺好笑,“你不喜歡吃蔥?”

思柔搖搖頭,“蘇耽會把它挑出來。”

所以她這是有學有樣?藍關挑眉,正打算和思柔解釋,鄰座的聲音響起,“朱爾旦威風了,和吳禦史成了親家,還奉旨入京,真正飛黃騰達,一步登天了。”

另一個說,“你說朱爾旦是走了什麽狗屎運,他從前的傻樣你不是沒見過,一夜之間忽然性情大變,以前做個策論都吃力,現在居然成了解元。”

兩人聊了幾句,對朱爾旦很是羨慕,後又扯東扯西,“我聽說,最近黑山那邊又鬧起鬼來了。”

那人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嗨,黑山鬧鬼幾百年前的事了。”

“不是從前的鬧鬼,是陰兵借道。”對方聲音壓下來,“有人親眼看見了,數千官兵出現在黑山下,說話走路都沒有聲音,就像死人。沒過幾天黑山死了不少走獸,有膽大的帶回家吃了,結果你猜怎麽樣,全死了。更可怕的還在後頭,那些死了的人如果沒有在當天下葬,就會跑出來吸人氣,到現在已經死了好幾個人。縣太爺壓着這事不讓傳,可一下子死這麽多人,早就鬧得人盡皆知。”

話題越聊越偏,最後兩人付了錢匆匆走了,藍關回過頭來,思柔不知道什麽時候吃完了,她摸出幾枚銅錢放在桌上,神色平靜,“回去了。”

他記得,思柔說要在黑山種長春樹。

作者有話要說: 長春樹:出自南朝梁任昉《述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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