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下定

冬至過後,這天是一日冷過一日,北風呼呼的吹打在屋子上,把那木窗拍打的咚咚作響。好在秋收過後,這茅草屋頂上又加了一層厚厚的稻草杆子,不然這屋頂怕是難以熬過這冬風肆虐的吹打。

此時,張家四房正聚在廚房裏頭烤火取暖。大郎成親之後,張寶生就尋人在自家屋子後頭搭了個小廚房,又在屋子後牆上開了個門連着廚房。老廚房在前屋,張寶生家的廚房在後屋,兩邊隔的遠,反倒清淨不少,省得為一把鹽兩滴油的鬧嘴皮子。

張楚從竈洞裏掏出一個黑秋秋的山芋出來,宋氏用手把它掰開分給兩個小的吃。山芋當真是個好東西,不僅好吃還抵飽。這竈洞裏頭燒出來的山芋尤其美味,外頭燒黑成炭,一撥開裏頭黃燦燦的,咬一口又軟糯又細膩,又甜又香。

“今年冬天可真冷,這雪都下了兩場了。再這麽冷下去,還怎麽過年啊。”宋氏雙手抱着尚有餘溫的土色茶杯感慨道。好在夫君想的長遠,家裏早早就備好了冬衣。若是此時去買,這價格鐵定得貴上幾文。

幾杯熱水下肚,宋氏這身上總算有些暖和了。她搓了搓手,囑咐孩子們道,“楚楚,你帶着六丫六娃在廚房裏烤火,外頭冷死個人,你們就別出去玩了。今個是你大姐下定的大喜日子,我得去大廚房幫幫忙。”說着她又抓了把瓜子揣進兜裏,一邊吃着瓜子兒一邊往大廚房走去。

今日趙家下定,不僅僅高媒婆親自登門送來聘禮二十兩,趙家還尋了十二個挑喜郎挑了六擡聘禮過來。就這麽一路從鎮上走到村裏,整個張家壩都轟動了。

廚房裏,鄧氏正在擺果仁盤子,她見了宋氏,忙急吼吼道,“四弟妹,你怎麽這會兒才來。快快,幫我把這盆裏的菜給洗了。”這大冷天裏洗菜可是件苦差事,宋氏這手泡在水裏沒一會兒就被凍的又疼又僵。

後來的劉氏只用端茶倒水,章氏只需切菜添柴,宋氏見了心裏頭就有些不大得勁,覺得鄧氏這人不後道,故意為難她。

自打上次四房好心說了趙亮的事情之後,這鄧氏見了宋氏不是冷哼就是挂臉,反正沒給過一個笑臉。鄧氏心裏頭不爽快,宋氏心裏也憋着火呢。這鄧氏拿楚楚說嘴,哪裏是一個長輩該做的事情。若不是為了大侄女,她還不稀罕登大房的門呢。只是今日是喜日子,家裏還來了這麽些外人,宋氏心裏縱然有再多的不滿也不能發洩出來,只能憋在自己肚子裏轉一圈再消掉。不僅不能生氣鬥嘴,這該做的事情還得搶着做。若不然真随着自己的性子大吵大鬧,這有理也成了無理,娘還不得罵死她。

就算知道這麽些道理,可被鄧氏這般對待,宋氏這心裏哪裏能痛快的起來。她沒跟衆人搭話,只埋頭慢慢幹活。倒是章氏跟劉氏,曉得張柔夫家體面,眼饞心熱,兩人一改之前的做派,好言好語的奉承起鄧氏來,只把鄧氏哄的是眉開眼笑。她此時也不氣章氏跟劉氏了,若不是她們,大丫哪能有這般好的姻緣?如今四房加起來一比較,她家算是最好的了,二房兒媳婦不能生,三房生了個不孝女,四房家閨女破相毀容,可不就是她家裏最太平最好了。

章氏跟劉氏想着待大丫過了趙家門,她們這些做嬸嬸的就去趙亮的糧油鋪裏賒些糧油回來吃。這心裏有了盤算,可不就得卯足勁誇着鄧氏。

說來前段日子鄧氏因着大丫被退親一事,心裏沒少憋氣。今日她準女婿給面子尋了十二個挑喜郎擡了六擔子聘禮過來,這在張家壩可是頭一份。她可不就揚眉吐氣了,她之前丢的臉面,今日是一下子都給補齊全了。若不是大喜的日子不宜起沖突,她定要說幾句話臭臭四弟妹的。

不過也是,這農家嫁娶鮮少有人挑擔子的,而且一挑就是六擡。尋常人家都是肩上背點,手上拎點,再摳摳索索拿個幾吊銅板出來,就這還算體面的了。好些人家因為點聘禮,親家變仇家,大喜的日子還鬧的不痛快,攪和的小兩口婚後日子不得消停。張柔尋的這個夫家年紀雖大了些,可家底豐厚,出手闊綽,村子衆人見了就沒有不羨慕的,皆道這張柔命好,以後能享大福雲雲。

見了實打實的六擡擔子,二十兩聘禮,衆人這心裏頭哪裏還瞧的見旁的東西。只覺得這趙亮真正如高媒婆說的那般,人好大方有本事。就是一直有些反對他的何老太也稍稍放了心。那趙亮既然舍得花這般大代價迎娶大丫,想來是準備好好過日子的,如此看來大丫真的是苦盡甘來了。

鄧氏這日賺足了顏面,心裏舒心臉上開心,與人說話的時候有了底氣,這聲音也不知不覺大了幾分。如此看來,這門親事還真不錯,至少散盡了籠罩在張家大房頭上的陰霾。張柔臉上的抑郁之色也随之消散,此時的她眉目含喜,面帶得意,就是與高媒婆說話的時候,這腰杆也挺的直直的。

宋氏在大廚房裏憋着氣幫着忙,張楚就要清閑多了,此時她正窩在自家小廚房裏頭盤着賬。錢夫人定下的香胰她前兩天就全部做好了,這會兒正在皂化中,大概年前就能出貨。此次錢夫人只定了五十個香胰,說是再精不再多,此次的香胰只是送人并不售賣。其中大紅色定了二十塊,淡綠色二十塊,淺棕色十塊。

錢夫人已經付了兩吊錢定金,交貨後能再拿到另外兩吊錢,銷售額是四吊錢。扣除藥材跟木盒成本,還餘三吊零二百文。此外張楚還做了一百塊普通香胰,十文一塊,銷售額為1000文,扣除藥材跟油紙成本四百文,餘六百文。如此年前就能攢三吊八百文,也不知這些錢夠不夠讓弟弟入學?

張寶生倒是沒跟張楚通過氣,說些培養六娃的話。這件事情張楚早早就想好了,只是當初手裏無銀難辦事罷了。六娃雖說不上是天縱奇才,但也算的上聰明伶俐,而且這孩子做事不急不躁,有條有理,年紀雖然不大,但坐的住,看的進書。前兩日張楚去宋家莊尋葛師傅的時候,正巧葛宇軒也在家中,他曉得張楚正在給六娃啓蒙後,刻意将自己當初啓蒙的《三字經》找給她,約莫是怕張楚只認其字不懂其意,還特意花費時間在一旁寫了注解,标了典故。

自從有了書,六娃每日睡覺都要捧着,偶爾的呓語也脫離不開“人之初,性本善。”小小的身子裏藏着大大的渴望,然而乖巧懂事的他卻從未向親人吵着鬧着要去讀書。他只是努力認真的汲取目前自己能夠擁有的所有知識,對他而言,這樣就很幸福了。

張楚心裏想着事兒,冷不丁的被六娃親了一口,只見他皺着小小的眉頭輕聲問道,

“姐姐,還疼嗎?”說完還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張楚臉上的疤痕,那謹慎認真的模樣,仿佛他手碰到疤痕就能疼哭姐姐似的。

張楚搖了搖頭輕聲回道,“姐姐一點都不疼。”孩子的懂事往往總會伴随着一些流言蜚語,六丫六娃聽的最多的則是關于姐姐張楚的事情。村裏人都說姐姐是為了救六丫才受的傷留的疤痕,破了相就沒了福氣,日後恐怕難以尋到好婆家。

張文張豔兩孩子雖小,可也是個能藏的住心思的人。兩兄妹只悄悄在對方面前哭過,六丫跟哥哥說希望姐姐臉上的疤痕變沒了,以後成為大美人,讓所有人都羨慕。

六娃則要成熟些,他知道臉上有了疤痕就很難消掉,而且他不覺得姐姐醜,他只是怕姐姐疼。六娃跟妹妹說了,他以後要好好認字,再努力跟爹爹學着種田,他要養姐姐一輩子。姐姐跟他過多好,幹嘛到別人家去,他以後又不是養不起姐姐。

兄妹起了大決心,家裏衆人竟是一個不知。

六娃聽張楚說疤痕不疼,小眉頭微微有些松開,而後又親了下道,“那姐姐可要好好抹藥,還要好好吃飯奧。”娘說了,姐姐總是不會照顧自己,那只能他多上點心了。

三人正說着話,那頭宋氏就在大廚房裏喊她們過去吃飯。

這莊戶人家擺酒吃飯,一般都是男主陪客,女的端菜添水,至于孩子們,不管男女都是沒機會上桌的。宋氏将孩子們喊到大廚房,盛了點飯夾了些菜就讓他們回自己家吃去,至于她自己還得再等等。先是照顧好男人們吃飯,待他們吃過飯後,還得收拾桌子上茶,一切妥當之後,才能在廚房随意吃些剩菜剩飯。

這一日,宋氏又是洗菜又是洗碗的,等全部忙完回到家後,只覺得整雙手都不是她自己的了。自打分了家,她還真是沒洗過這麽多菜這麽多碗。自己家裏的幾個碗都是用鍋裏的溫水洗的,哪會像大房這般硬來,竟是一點熱水也不摻。

然而讓宋氏沒想到的事,她受了累竟然沒落到好。按照慣例,擺酒請客的主家得送些剩菜給幫忙的人,章氏劉氏得了魚肉,宋氏竟只得了些青菜蘿蔔。

宋氏氣的扯着張寶生好一通哭訴,“我難不成還稀罕她這點東西不成?沒良心的東西,看盤子下菜,之前還說三嫂有點錢就飄了,如今她還未發達呢,就不認親人了。”

張寶生心疼的摟着宋氏,心裏也跟着冷了半截。

今日酒席上,大哥也沒少說他,話裏話外都是他們大房從來不求人,靠的都是自己。還讓他這個做弟弟的心胸寬厚些,不要小肚雞腸。

只希望大哥能一輩子記住自己說的話,求己不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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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上下班路上寫的稿子不小心被删除了,而且還沒備份,自動備份的是昨日的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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