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洛嬰

洛嬰所言不假,轎攆的方向是往窦橫的府邸,三人趕小路回到了窦府,收拾了一下行頭,洛嬰是侍女的裝扮,正要出去迎接長公主,窦橫卻現身攔住,“你暫時別露面,想來長公主會與我單獨談話。”

洛嬰擡眼,那副如冰雪純粹的面容在晨光下淡出微妙的笑容,“我擔心…”她将手裏的匕首往裏收了收。

“她是長公主,三思而後行,在我窦府出事,可不行。”窦橫低聲道,随後摸了摸洛嬰的雙環鬓,前去迎接。

洛嬰看着窦橫遠去的背影,默然回了房,臉上蒙上了一層面紗,如若她沒猜錯的話,拂漾長公主此次前來,是為了自己的身世,早些時候聽師父提過,拂漾長公主不是皇上的骨肉,這是事實。

宮人們在後宮亂嚼舌根,多半是子虛烏有,非要将後宮鬧得沸反盈天才肯罷休,這是外人對後宮的了解,宮人都說虞拂漾并非皇上親生,想必這些流言蜚語的來源是後宮冷妃吧,然而她們可能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竟押對了。

聽師父說,虞拂漾在十歲時就已是個深謀遠慮的大人,在朝堂,在殿前,悄無聲息地布置自己的眼線,當年她出生之時,知曉此事的是幾位禦醫和醫女,此刻,想必皆無活命,可能她後知後覺,其一禦醫早已将真相告訴了他的知己,窦橫,窦橫手裏有握有證據……關乎虞拂漾的前途後生,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一旦被捅破,此生埋葬于窦橫的手中。

殺手刺客派來無數,皆被洛嬰一一解決,這會屈尊親臨窦府,其心可知,窦橫知,洛嬰知,虞拂漾知,唯獨洛落不知。

黃昏日落時,洛嬰不知道他們談成什麽樣,只知道洛落被人架在長凳上,板子一遍又一遍地落在他的身上,虞拂漾生氣時,像一朵灼灼的紅蓮。

板子挨完了,虞拂漾揚言要剁手,原本接過窦橫的眼色,洛嬰只能束手旁觀,可她竟欺人太甚,洛嬰跪在虞拂漾面前,清風吹散她的面紗,露出那張冰雪之容。

最後,虞拂漾竟笑道,“此女竟與本公主有幾分相似。”她看着洛嬰,卻指着洛落,“此人對本公主無禮,罪大惡極,可是本公主看在你的面子上,暫且饒他一回。”她對洛落說,“手…你就留着吧,留着本公主下次砍。”

虞拂漾冷哼一聲,蓮步端莊地離開了窦府。

洛嬰被窦橫扶起,窦橫的語氣帶着一絲呵責,“洛嬰,你回房去閉門思過。”

這是窦橫第一次對洛嬰的責罰,洛嬰知曉自己因沖動而露面影響了窦橫的計劃,同時也暴-露了她的身份,長公主可能會對她下手,而洛嬰的解釋是,“洛落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對不起,師父。”

洛落下了長凳,上身伏在長凳上,目光随着虞拂漾的走遠而變得缥缈,洛嬰将洛落送回了屋內,塗了些膏藥就睡下了。

從那以後,洛落對虞拂漾念念不忘,就連唯一感興趣的下棋都覺得無滋無味,洛嬰和窦橫忙得應接不暇,顧不上情窦初開的他,将其冷落在一邊。

皇子師窦橫是在亥時踏着月色回府,腳步匆匆,快到門口時,眼前閃過極快的劍光,他愕然後退,卻是被人拉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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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白燈出現在夜裏,照亮了窦橫身後的那個女孩,女孩冷漠地看着隐藏在黑夜中的刺客,風聲很靜,劍光乍現,三尺青峰在風中揮舞,夜色彌漫中,不知情者以為她獨自在撫劍為舞,可是幾招疾式劃破空氣中的殺氣,倒地聲和兵器聲一并入耳,窦橫早已習以為常,将她拉回了府。

洛嬰正擦拭着她的配劍,窦橫喝了口茶,卻不慎噎到,咳個不停,洛嬰連忙扔下配劍,輕輕地拍了拍窦橫的背,洛嬰見他滿臉疲憊,問道,“師父…你又親自去教虞拂明了?”

屋內只有他們二人,支直呼大皇子的名諱他們毫無顧忌,窦橫笑了笑,答非所問,“也只有我能幫他了。”

“師父…你…你心中太子的人選…竟會是那個抱病的大皇子?”洛嬰給窦橫捶了捶背,一下子聊起了太子之事。

“皇上膝下子嗣只有三個,大皇子乃是嫡長子,太子之位本該順理成章地接給他,可是他卻不争氣,将皇上的耐心給磨完了,如今,皇上對他冷眼相待,若不是為師舔着臉在皇上面前說盡好話,一個月皇上海墾區看他一兩次。”

大皇子沉默寡言,不近其他皇子公主,也不親父皇,窦橫苦心孤詣地親自上門教他學問,不是拒之門外,就是不理不睬,充耳不聞,像是行屍走肉似得。

大皇子頹廢,二皇子好大喜功,三皇子見風使舵,都不是太子的人選,洛嬰卻猛然想起什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将手疊放在腹部,垂首道,“虞拂漾要反?”

窦橫轉身伸手揉了揉洛嬰的臉蛋,“反?才不是反,一呢,就是扶政傀儡,二呢,就是虞朝要出一個女帝。”窦橫起了身,負手行了幾步,撩開通往長廊的簾布,頓了頓,聲音在夜中聽得清晰無比,“殺了吧。”

窦橫的意思很明确,可是洛嬰下不了手,因為洛落很喜歡虞拂漾。

窦橫是在七月病死的,那個時候,安景王還在世,朝堂後宮,平靜無瀾的湖水下,暗濤湧流,洛嬰按照尊師的遺言,将窦橫埋在皇陵旁那個山頭上,山水白陵,一覽無遺,果真是塊風水寶地。

洛嬰終于開始實行自己的計劃了,她用自己的手段,進了皇宮,見了皇帝,她走向皇帝,走得極慢,手中的劍拖在地上,劃破紅色的毛毯,她的語氣輕松,那個暖陽的笑在紅影中竟有點瑟瑟,很明顯的要挾,說出自己的意圖,“我要虞拂明繼位,否則,我讓你斷子絕孫。”最後四字,咬字清晰地很,聲音輕地仿佛可以被風吹起。

天助洛嬰,劍鋒正抵在安景王的脖子上,這時,虞拂漾恰好進宮探望他的父皇,如此,殺了安景王,奪了遺诏,擄走虞拂漾,關在洛落身邊,一切的動作井然有序,那把三尺青峰的劍刃被血磨得有些虛,缺了幾個口,只是一把普通的劍,見它合手便帶在身邊,既然已無用,随手換了一把。

虞拂漾被關押在山上的一座房子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洛落答應洛嬰,此生絕不會再下山,雖然姐弟倆明着說要洛落看好虞拂漾,不許她下山擾亂洛嬰的計劃,實則,他們都清楚,洛嬰将虞拂漾的命和人都交給了洛落。

幾個月的時間,她以一己之力,将整個王朝翻新了一遍,該殺的人絕無活口,從今以後,她以虞拂漾長公主的名號出現在世人眼前,見到公主真顏的人少之又少,況且虞拂漾與洛嬰還有幾分相似,悠悠衆縱有不服,也只能啞然無聲。

她浴血舔刀,謀事沉穩,很快克服了重重困難,開始輔佐虞拂明為明君,這是窦橫的唯一遺言。

縱然洛嬰耍盡手段,将心頭刺一個個拔除,卻忽視了最不顯眼的那顆,那就是虞拂漾,又日,虞拂漾從山上逃離,洛落披着夜色霜重來到宮中,正是那日恰好被虞拂明撞見,被他打入地牢,受盡了刑苦,幸得洛嬰及時趕來,半死之人,說出最後一句話,“幫我找到她。”

洛嬰答應洛落傾盡全力尋回虞拂漾,卻不知在逃下山的途中,虞拂漾早就被洛嬰安排的弓箭手亂箭射死了。

洛落千辛萬苦,陰差陽錯地找到了虞拂漾的屍首,縱然面目全非,腐爛非常,可是他還是認出了是她。如此心狠手辣的手段,洛落想起的第一人就是洛嬰,虞拂漾已死,他的心已碎,帶着那麽一點的信心和無限的仇恨進了皇宮,當今世上,能動洛嬰的人,只有虞拂明了。不過事與願違,洛落死不瞑目的事一半是因為虞拂漾之死,另一半就是洛嬰好手段,竟擄了虞拂明的心。

洛嬰急功近利,忽略了虞拂明的感受,結局可想而知,國破的前一日,虞拂明本來是打算獨自一人去狩獵解解悶,誰料到,中途下了場大雨,他便去山洞避雨,一代君王,最後的一位虞朝君王,至死都還不知曉自己的國家頻臨覆滅。

那場雨下了足足一天一夜,亦洗不去英魂斑駁在銀槍的血跡,雨簾入目,看不清洞外的情況,他在山洞裏躲過了一劫,滴答滴答的雨點滴在洞口的石頭上,在靜谧空曠的山洞裏,磨出另一種聲音,那個聲音很輕,綢緞摩-擦着硬石,繡花鞋點地的聲音,虞拂明的劍随着聲音越來越近逐截出了鞘。

細心地聽聲辯位後,劍刃猛然砍向身後,卻在看清那人的樣貌後,劍鋒驀然轉向她身邊的石塊,手都震得麻木,石塊一分為二,虞拂明像個孩子一樣扔開劍,抱住那個人。

冰雪般的人兒,連嘴角那抹笑意都收了回去,她披頭散發,青絲遮住耳際,掩住半面臉頰,眼直勾勾地盯着虞拂明,虞拂明卻毫不畏懼,上前攏住她,撒嬌道,“皇姐,你就不要再責怪明明了,明明知錯了。”

虞拂漾穿着紅鸾長裙,曳地五尺,紅妝鉛華,在昏暗的山洞裏竟有些可怕,大雨闖進山洞,虞拂明拉着她往洞裏走,虞拂漾一直沒有說話,那雙黯然的雙眸似是在悲痛中覺醒過來,恹恹懶散。

誰也不知道虞拂漾如何來到此地,為何能找到此地,皇宮恐怕已經被占領了,這些都是後話了。

虞拂漾的異常惹得虞拂明的擔憂,“皇姐…皇姐…怎麽了?”

“沒事。”虞拂漾張了張唇,就說出二字。

“皇姐…”

“以後…不用叫我皇姐,你也不再是皇帝了。”

“皇姐…你還是怪我嗎?明明知錯了。”

這次,虞拂明不像方才那樣乞求原諒地撒嬌,反而是沖破心門,将一腔深情脈脈寄托在這個懷抱中,連他自己都未察覺,他的聲音和眼神變得柔情和寵-溺。

“皇姐?這是新游戲嗎?你若是不喜歡我叫你皇姐,我叫你…漾兒好不好?”

虞拂漾垂目不語,她的心好像被猛獸撕扯成四分五裂的痛覺,他早就知曉虞拂漾是洛嬰,早與她撕破了臉皮,可是如今還裝着什麽都不知,還陪她一同演戲,

虞拂漾的手緩緩上移,在虞拂明的脊背徘徊着,虞拂明的聲音變得喑啞,他使勁蹭着虞拂漾的頸脖,“漾兒…我喜歡你,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若你一無所有,你拿什麽給我。”仿若聽到一個笑話一般,虞拂漾冷嘲道。

“命,我還有一條命。”

虞拂漾的手猛然刺向虞拂漾的脊背,明明有種撕裂血肉的感覺,卻沒有一絲痛感,虞拂明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很輕,輕到自己都不能控制了,他緩緩倒在一旁,溫熱的淚水給眼眸一個新的視線,落在地上時,已經涼透了底,心也是。

“若是命都不是你的呢?”

虞拂漾喃喃着,雙膝驀然跪地,膝蓋壓着虞拂明的衣袂,他的手,緩緩掉在她的膝前,那雙精致的繡花鞋已然染上了泥土,和鮮血。

淚水亂了紅妝,她的雙手沾滿了血,她的雙手捧着一顆拳頭大的珠子,光怪陸離,她的雙手一松,珠子掉在了一旁,她撲到虞拂明的身上,吻着他的唇角,将血跡舔淨。

她已經精疲力盡了,模模糊糊中将珠子吞進了肚子,在雨幕中,逆光走進近一頭白狐貍,那頭狐貍很漂亮,血色的皮毛就像她一身鮮紅的長裙,狐貍舔了舔虞拂漾的手掌,無意間,竟叼走從虞拂明身上掉下的一個玉镯子。

夢啼妝淚紅闌幹,夢醒之時,已亡。

那個玉镯子,正是那日妃傾手上戴着的,商翎的一只孔雀翎,不僅撞壞了她的玉镯子,還将她重傷,玉镯已碎,情逝,何留?

縱使她心如千丈寒冰,他的每一步,笑顏如玉走過的路,早已将冰破千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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