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共情

▌ “你這人……就不能活得複雜一點嗎？”

文凱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奇跡是在自己三十五歲的時候，他因為犯了錯誤，被安排進了“尋種小隊”。

他們要去往舊大陸無人生存的荒蕪之地，尋找“最初的鬼”。

據說只要找到了鬼，殺死它，就能結束這操蛋的一切。

然而這件任務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沒有人能夠完整地從荒蕪之地回來，所以這任務的下達基本等同于給文凱判了死刑。

他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麽進的那個山洞，他的小隊統共只有十多人，路上不斷地有隊友死去，原始的求生意識促使文凱一直向前跑，哪怕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已經回不去了，但萬一呢？萬一呢！

也不知是哪次追逐讓他跌落進去。

那是個漆黑的山洞，鬼沒有再跟過來，文凱松了一口氣，點亮自己胳膊上改裝的燈，而後他就看到了讓他畢生難忘的一幕。

一個面容俊朗的男人被他的光照亮，對方一直隐藏在黑暗中，默默注視着他，沒有出聲。

那一瞬間文凱差點被吓暈過去，不過他沒有，他只是僵在了那裏。

文凱眼睜睜地看着對方伸出手，文凱提不起力氣反抗，但對方只是戳了戳他。

那個男人……或者說怪物，就像個什麽都不懂的新生兒，他不會說話，沒有基礎的理論知識，不需要進食，也感覺不到冷暖的變化。

像個只會動的石像。

文凱發覺鬼怪害怕他之後，便把他帶出了山洞，帶回了新大陸。

之後的事對文凱來說就更迷幻了。

他們說，那就是“最初鬼”的身體，但奇怪的是，這具沒有死去的身體誕生了新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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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過去被砍下做成籬笆的木頭開出新芽一樣，是個奇跡。

這個奇跡被上層領導者們接走，文凱第二次見到對方時，對方已經成了001，容貌也變了，那些上層領導者以這位原始鬼的身體和意識，弄出了個新的仿生人。

而第三次見他……

那是好久好久以後了。

久到文凱已經不是人類，他遭遇的一切将他變成了活在陰影裏的厲鬼，他被縫住嘴巴，被他們鎮壓。

那時候，001來了。

001似乎又有些不同了，他不像石像，也不像仿生人，反而像個真正的人類。

對方認出了他，文凱以為001是來除鬼的，但001只是問他：“你需要和我一起走嗎？”

走，去哪兒呢？

“父親說的新世界。”001開口，“我也沒見過，但那應該是很好的地方。”

那是很好很好的地方啊？

這是這世界上他都走遍了，哪裏有好地方呢？

夢境結束，谛複睜開雙眼。

他劇烈的喘息，無數編碼從他薄荷色的眼瞳中閃過，這意味着有更多的記憶在擠占他的大腦。

不完全，但足夠細致。

“喂，現在的你是誰？”覃戊司伸手摁住谛複的頭頂，強迫他把腦袋擡起來，在接觸到谛複眼神的瞬間，他明白了，這是剛才無緣無故沖他開槍的那個神經病。

有記憶的谛複真的很讨人厭。

然而這次谛複沒有急着掙脫禁锢，他好像有點懵。

“哦，那位鬼先生告訴我們，他可能得花一點時間整理自己的記憶。”王複安就在一旁抽煙，今天發生的事稍微有些多，她得冷靜冷靜。

谛複當了好久的“石頭”，随後才低頭看向手上的鐐铐。

他的手被禁锢在椅子扶手上，腳踝也戴了鐐铐。

“能幫我解開嗎？”谛複詢問。

“你得保證你不會再攻擊我們。”王複安了解谛複的戰鬥力，哪怕現在他身體受損，其力量也足夠在舊大陸橫行霸道了。

谛複點頭：“我保證。”

随後他又強調：“這些東西是困不住我的。”

這些東西困不住他，他依舊不掙紮，其實已經足夠表明他的态度了。

王複安也不再磨叽，她上前，伸手在手铐上輕按了一下，所有鐐铐同時打開。而一旁的覃戊司選擇融入影子，他不想和這個狀态下的谛複扯淡。

“他走了。”谛複看着自己的影子說。

“你要是沖我開槍，我這時候也給你甩臉子。”王複安吐了口煙，相當不以為然。

之後谛複又轉而看向她：“你們的組織不只是簡單的幫派，你們到底是……”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王複安打斷了：“天黑了。”

谛複頓住，他不太明白王複安的意思。

王複安則是指了指外面黢黑的天空：“你得睡覺了。”

“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谛複皺眉。

“我知道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但是你還有自己的問題需要解決，寶貝。”王複安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影子，“這位兄弟的出現太過戲劇化了，我想你們明天得一起解釋解釋，在解釋之前，你們關系可不能那麽僵。”

“我們可沒那麽多閑工夫處理內部矛盾。”王複安拍拍谛複的肩膀，不等谛複搭話，她便起身出門了，徒留谛複僵在原地。

谛複看着自己的影子，黑影一動不動。谛複覺得那個鬼肯定是聽到了王複安的話，但對方沒有反應。

谛複驟然恢複記憶，恢複得也不怎麽完全。反正當傻子的那段肯定是暫時沒想起來的，它被更磅礴的回憶給沖散了。

他站在原地，糾結了一會兒，還是選擇走向陽臺。

倚在扶手上，借着月光去看天空中懸浮的那些大陸。

谛複像是再次石化，維持這個姿勢，眼睛都不眨。

【你有病？】覃戊司先忍不了了，【怎麽？回憶曾經奢侈的生活？】

谛複眼睫輕輕顫了一下，随後他糾正：“沒有奢侈的生活。”

【你他媽騙誰？你不是從上面下來的嗎？】

“但是我不記得食物的味道。”谛複記憶裏，他只吃過營養液。

覃戊司沒聲了。

谛複目光落在自己影子上：“那個，您能出來一下嗎？我想和您談談。”

【我不覺得我們有什麽可談的。】覃戊司不吃這一套。

谛複繼續沉默，他在思考自己該怎麽說，想來想去，他開始回答覃戊司的另一個問題：“我在看那些踩在我們頭上的人。”

覃戊司：【……】

“他們很，很富足。”谛複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打比喻才是對的，“他們是，是……”

【他們是神。】覃戊司補充，

這次他終于從影子裏走了出來。

谛複愣了一下，随後搖頭：“這個世界沒有神。”神仙只是傳說。

“不，這個世界當然有神。”覃戊司勾唇冷笑，“如果沒有高高在上的神，又哪來我們這些死不瞑目的鬼呢？”

他也走到了陽臺邊，就站在谛複的身旁，與谛複一同向上望：“他們擁有最好的一切，金錢，名利，他們操控玩弄着整個世界，他們就是神啊。”

“你說是我造成了這一切？我是初始的鬼，但我的死亡并不會讓這個世界安寧下來，依舊會有鬼的。”覃戊司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畢竟如果不是遇見了‘神’，我也能做個普通的人啊。”

谛複順着覃戊司的話接茬：“可你殺了很多‘神’，‘神’沒有變少，但鬼卻越來越多了。”

“一味地破壞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谛複看着覃戊司的雙眼，“無序的混亂只會讓事情更糟糕。”

“随你怎麽想。”覃戊司不想跟谛複争論這種問題。

就在他想要隐入影子時，谛複叫住了他。

“覃先生。”谛複拽住了他的手腕，

那一瞬間覃戊司特別想把谛複的爪子給掰斷，怎麽破事兒那麽多呢？

谛複緊跟着說：“您等一等我。”

“等你幹嘛？”覃戊司語氣不算好。

谛複接下去說的話卻是覃戊司沒有想到的：“我找到我想要的答案，這個身體我會還給您的。”

覃戊司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在說什麽？”

“這個身體我會還給您的，但您大概得等一段時間。”谛複重複。

緊跟着他又說：“您不是個糟糕的鬼，您知道您在做什麽。”起碼在自己思維不正常的那段時間裏，覃戊司給予他的更多是照顧。

“你有病？”覃戊司眉頭皺起，他覺得谛複是在唬他，但谛複的表情實在太認真了。

尤其谛複最後還來了一句：“我可以把‘保護您心髒’設置為必行指令。”

覃戊司甩開他的手，朝門口走去：“你還是到個什麽時候再說什麽時候的話吧。”這種屁話他不會聽，人都是會變的，仿生人也一樣。

“覃先生！”谛複又叫他。

覃戊司煩了：“你他媽還有事？！”

谛複伸手指向他：“您推門做什麽？您不是生活在我影子裏的嗎？”他沒猜錯的話，只有這樣才能維持覃戊司長久的理智。

“老子現在不想進去，不行？”覃戊司猛的捶了一下門，“我他媽膈應！在影子和現世跑進跑出，他媽的煩死了！”

“哦，那我跟着您？”谛複建議。

覃戊司啧了一聲：“我對帶個跟屁蟲沒興趣。”

“那您可以選擇睡覺。”谛複又指了指床的位置。

覃戊司雙手環胸，還真就晃晃悠悠地走過去坐下了。

谛複懷疑覃戊司剛才是忘了自己不能遠離自己，想開門出去冷靜冷靜。

覃戊司現在心裏亂得很，暫時不想見到這個狀态下的谛複。

然而有那麽一只手，就是悄無聲息地伸了過來，在那手放在覃戊司腰上的時候，覃戊司才反應過來。

但已經遲了。

谛複給他帶到了床上。

覃戊司感覺谛複的下巴抵着自己的頭頂，而自己身後好像還他媽有只手在輕拍，像是哄小孩。

谛複那思維不正常的記憶處理并不算完全，那些“童話故事”，谛複也只能自行分析。

但他看到自己每晚都要摟着覃戊司，便以為覃戊司也喜歡這樣。

“你他媽幹嘛！”覃戊司給谛複來了個鎖喉，把他腦袋扒拉遠了一些，結果就發現谛複雙目緊閉，“你休眠了？！”這王八蛋仿生人為什麽每次睡覺都那麽快？

還有，這次他休眠了，為什麽自己身後的手還在輕拍？

“你特麽像個自動電風扇！”不會說話，就手在自己身後瞎拍。

“喂！”

“喂！！”

覃戊司擺脫不了，只能被動接受。

他睜着眼氣了好久，恨不得給谛複的臉來一拳。

但看着看着，覃戊司又輕嘆了一口氣：“你這人……就不能活得複雜一點嗎？”

找答案？什麽答案？二元一次方程？

怎麽就能随口說出“把身體還給你”這種屁話？活得那麽倉促，連個欲望或者不甘都沒有？

此刻覃戊司終于理解了谛複在得知自己加入黑/道之後不下點毒不踏實的感覺。

谛複連争都不跟他争。

覃戊司也莫名覺得不踏實。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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