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還真是個怪力少女啊……◎

剛黏上的靈劍再次斷成兩半。

桑榆垂眸看着被碾近泥土裏的斷劍,站在原地許久。

這把劍是朝恒玉送給她的禮物,如今劍被碾斷,她身上唯一與他有關的東西也消失了。

桑榆認真看了看劍口斷裂處,碎得七零八落,毫無拼接可能。

再說了,她也已經不想再拼湊這把斷劍。本就是強行續接上的裂口,哪裏能夠經得上一毀再毀。

桑榆本以為自己會很難過。

可奇怪的是,她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心裏湧現出的唯一情緒,只有對長劍的遺憾。她原地找了根木棍挖了個坑,将兩半殘劍埋進去。

“這兩年辛苦了。”她輕聲道,“好好睡一覺吧。”

——

夜裏燈火通明。

今日在人間是花燈節,在浮屠山,也恰好是一年一度的比試大會。說是比試,其實也只是各仙堂弟子的內部比拼。

桑榆路過煉石堂的時候,裏面人聲鼎沸。但她心裏記着初微勸道的話,沒有心思摻和熱鬧事。

“喂,你不會又是來拿靈器的吧?”

“今日大好的節日,都不給我們放松放松嗎,掌門好狠的心啊,把我們當牛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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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又想要什麽呢?桑——榆——大——小——姐。”

一群煉石堂的弟子将她團團圍住。

她蹙眉。

奇怪。

她今日不想找麻煩。

煉石堂是煉制法器的仙堂。

浮屠山有定下規矩,煉石堂每月要适當送些趁手的武器給其他仙堂用。但自從朝恒玉當上掌門後,卻是直接命令煉石堂打造他想要的法器,可他從不親自過來要東西,只是借着桑榆的嘴去說出他自己的想法和要求。

煉石堂的烙堂主常年閉關,桑榆從沒見過他。但兩家弟子都知道彼此的師尊輩分不同,關系也不和。因此桑榆每每過來,他們都是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再者煉石堂和藥草堂完全相反,仙堂裏都是男弟子,他們大大咧咧慣了,也沒有和小姑娘吵架的興趣。但若每回小姑娘都是來催債的,他們再好的脾氣,最後也只剩下抱怨和懶得搭理。

“我們堂主今日出關,你能不能和掌門說讓等兩天。”煉石堂大弟子石焱皺着眉,“這個月的武器都打造得差不多了,但今日是真沒空。”

“嗯好的。”桑榆敷衍得很是明顯。

“你不是來要東西的?”石焱瞬間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石師兄。”桑榆困了,“我只是路過。”

“是麽?”石焱摸了摸下巴,還是有些懷疑地盯着她看。

他越想越不對。

太陽還能打西邊出來了不成?

今日是月底,朝恒玉那家夥總是讓桑榆月底來收貨,這麽久了雷打不動。

但看桑榆的确沒有興趣和他說話啊,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皺眉調侃,“你這兩年不在門派裏,都沒人催過我們。我這一看到你就想到你是來拿東西的,不好意思哈。”石焱說話直來直往,但他看桑榆如今真不是來讨債的,連語氣都松快了不少。

“兩年不見,你咋還沒長高點?”

桑榆:?

她的瞌睡瞬間醒了。

瞬間她踮起腳尖,不服輸道,“我長高了。”

石焱也墊腳,挑釁般地說,“那肯定是我長大太快了,以至于感覺你沒怎麽變化啊,小矮子。”

桑榆:……

“師兄,你在門口幹什麽呢?”煉石堂的弟子在裏面喊道,“快回來啊!堂主下血本了!速回!”

“來了來了!”石焱轉身就跑,可他回頭看見桑榆依舊是那副不明世事的模樣,又想到朝恒玉近兩年做的事,他的表情瞬間複雜起來。

她傻,他們可不傻。朝恒玉做什麽,浮屠山上下都看在眼裏。身為掌門的他一碗水沒端平,對尋晚晚的态度與對桑榆的态度大相徑庭,這不就是欺負她是個小傻子嗎。

石焱轉回來,忽然将她的手臂一拉,“傻了吧唧的幹什麽,走啊!進來一塊兒玩兒!”

桑榆莫名其妙被拉着進了煉石堂。

堂內其他弟子看了看大師兄,又看了看她,均是神色詫異,面面相觑,個頂個地在哪裏瘋狂使眼色。

本來就是直來直往的半大小子們,壓根也不記仇。煉石堂的弟子們平時也就對打鐵煉器感興趣,往常的那些私事都不會在心裏放太久。再說了,他們都聽說了桑榆活着從藏風島回了。

藏風島!

那可是藏風島!

想到桑榆能暴力征服藏風島的海獸,其他人恨不得聽她趕緊講講細節!

如果她能展開說說——

他們願意既往不咎!

桑榆不知道他們的想法,她只覺得眼前的場景讓人摸不着頭腦。

煉石堂的前院裏擺了整整一院子的石頭。

這些石頭整整齊齊地擺放着,粗略看去有接近百餘個。它們大小不一,顏色不同,桑榆看不出什麽門道來。

烙印堂主坐在前院的正中心,他正認真地看着弟子們砸石頭,見到桑榆來了只是擡眼看了她一下,也沒說什麽。在場的除了煉石堂的弟子,也有些其他仙堂的弟子來湊熱鬧。桑榆擡眼一掃,一眼就看到了人群裏的綠石和紅玉。

“桑榆!你也來開石頭嗎!”

“那我們組成一隊如何?快來快來!”

綠石不由分說地前,抱住她的胳膊搖搖晃晃,“今年烙印堂主拿了好多東西當彩頭!這些石頭裏有紫金玉靈石、金火靈石,還有我最想要的銀霜葉玉!!都是極品的适合煉劍的石材!”

“原來是這樣。”她輕聲低語。

桑榆倒是也聽說這個活動。

烙印堂主嘗嘗閉關修煉,為避免門下弟子趁他不在的時候偷懶,他每次出關都會考驗一下弟子們的修行進展。最常見的就是他會把幾枚極品靈石藏在一大堆普通的石頭裏,測測他們辨認靈石的速度。

紫金玉靈石是極上品的靈石,可遇不可求用來制作法器最為合适不過。如果要去仙鋪裏買這東西,不花上幾千顆靈玉是換不回來。金火靈石則适合被拿去煉丹,雖然比不過紫玉,但同樣價值不菲。

正因為有這兩樣彩頭,不少其他仙堂的弟子也慕名前來開石頭。

綠石塞給桑榆一個小錘子,“來吧,我看到石焱他開出了塊青玉靈石,可羨慕死我了。”

沒有意外,周圍的人都手拿着小錘子圍着各自選擇的石頭敲敲打打。可這些石頭的硬度非常,非煉石堂的弟子,敲碎一個大石頭就要精疲力盡。

短短幾息功夫,現場已經有人叫苦不疊。不少人已經退到一邊,一邊懊惱一邊不斷地往自己的手腕上抹藥。

……

“诶,你們看!那是朝恒玉的愛徒嗎?”

“那不是桑榆嗎?”

“她居然回來了?”

“……都說她厲害,可我怎麽感覺她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吹出來的咯。反正誰都沒有見過她,都說她是剛滿築基期就被送去了藏風島,這想象就不靠譜啊。除非她們掌門是真的想讓她去送死,不然她那個水平去了,根本就不可能活着回來嘛。我看肯定有人在背後幫她。”

“是嗎?可我覺得她師尊好像不是特別看重她啊。這會兒指不定又和那個新收的小徒弟去哪裏開心了。”

“诶,你們看看!桑榆是不是把那硬黑石給砸碎了!”

“不是吧,天黑了,難道你眼睛也瞎了?那硬黑石誰去砸它啊,她砸的就是塊普通石頭吧。”

“……可即便是普通石頭,一錘子你能把它砸的粉碎嗎?”

能啊。

一旁的石焱內心瘋狂回應道。

他離着桑榆最近,此刻正眼睜睜地看着粉碎得一塌糊塗的硬黑石,滿臉震驚。

桑榆沒注意到石焱的視線,只是又拿起小錘子,盯着第二塊石頭看了半天。她的手仔細的摸着石頭上的紋理,終于她像是找到了一處什麽點,拿起錘子便是猛地砸下去!

第二塊硬黑石頃刻間被挫骨揚灰!

還沒等石焱說什麽,桑榆終于像是找到了手感,她移到第三塊石頭邊,舉起錘子朝着一個奇怪的方向砸去,又是一聲巨響!

“砰——”

震耳欲聾的聲音蕩開,所有人只聽得銅鑼敲鼓一樣的金屬激鳴聲!目光都被這聲巨響拉過去。

可這次石頭沒有開。

桑榆眼裏浮上些許疑惑,但那抹微弱的猶疑瞬間被漫漫湧上來的果決給覆蓋。

她舉起錘子,深呼一口氣,正要下手,手臂卻一把被一股力道攔住!

石焱只感覺有股力道把他的手臂帶着往下壓,他抵抗不住啊!于是他只能趕緊高喊道,“這是鳴石啊大小姐!桑榆你醒醒,你再怎麽打它都是不會碎的,碎的只會是我們的耳朵!”

她下意識看向石焱,石焱這才直視她的眼睛。但這不看不要緊,一看他後背都有些發麻。桑榆的眼神清寒冷厲,不同于平時呆楞的、乖巧的神色,此刻她的眼睛裏,流轉的是一股讓石焱陌生的、甚至有些掉雞皮疙瘩的情緒。

有人妨礙她,她不開心。

他來得太猛,以至于自己眼裏的敵意沒有來得及收住。

瞬間,被那眼神裏的寒意刺激到的石焱恨不得一步跳開三丈外!

那般寒冷疏離,石焱幾乎以為自己與她有血海深仇!

兩人四目相對,一個冷漠無情,一個驚慌失措。就這樣過了幾息功夫——

桑榆的神識慢慢放松,清明的情緒重複盈滿她的瞳孔。桑榆垂眸低聲道,“原來如此,我說為什麽砸不開。”

方才的嚴厲與清冷仿佛是錯覺,石焱再想探究石,桑榆又恢複了呆萌可愛的模樣。

“謝謝師兄指點。”

烙印堂主顯然已經被這邊的動靜吸引。

不止是烙印堂主,方才讨論吃瓜的那些弟子同樣都被震得不敢說話。鳴石本就是不可被擊破,難以敲打的石頭。

它被放在裏面魚目混珠,就是測試弟子們能不能辨別它和靈石的區別。煉石堂以外的弟子都分辨不出來,不少人抱着鳴石敲敲打打一晚上都沒敲打出什麽來。

但桑榆剛剛那一錘子……若不是石焱攔住了她。

烙印覺得以她的力度,鳴石同樣會粉身碎骨。

這是什麽怪力少女。

……

不錯,好像是個人才。

烙印堂主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又捋了捋胡子,這才走上前去。

……

“石師兄,這個是鳴石嗎?”桑榆指了指第四塊石頭。

石焱看了她半天,欲言又止,半晌不知道說什麽。

這塊石頭是什麽石頭已經不重要了好嗎。

以你的力度,玉石、靈石、硬黑石無一生還。

無論是什麽石頭,都會碎成渣渣。

石焱的表情堪稱複雜。

議論聲比先前更加熱鬧。

“不是吧,我一塊石頭就敲得手疼了,她連着敲四塊怎麽還有力氣?”

“你們有沒有覺得,桑榆敲石塊的時候,她的動作和手法……非常娴熟,就像……”

“你不要再說了,我又想起來我做夢被人開腦殼的事情了!”那人抱着自己的小腦瓜,露出害怕的神色。

烙印堂主已經走到她面前,他自然看得出桑榆的手法非常娴熟。她每次敲石塊之前看似普通随意,但其實她敲的都是這些石頭的薄弱點。最先的兩塊硬黑石她用手去摸索點位,看得出她判斷出來了這兩塊石頭的硬度非比尋常。

而後面的普通石頭她沒再用手去找,是因為對她而言,這種硬度是石頭渾身都是薄弱點。

只不過桑榆到底還是運氣不好,連着挑了幾塊石頭都是硬骨頭。她的運氣但凡好一些,連着敲打四五十塊,什麽好東西都被她敲出來了。

“晚輩桑榆,見過烙堂主。”

“不用多禮。”烙堂主看了看她的手,開門見山,“你以前經常敲人腦袋?”

“不是。”桑榆搖了搖頭,老實人回答前輩問題般道,“我敲的是海獸的腦袋。藏風島的海獸很多,即便殺死了,也有複生的可能。只有敲斷它的腦骨才可以徹底斷絕生機。”

“那一天敲多少個呢?”

“百八十個。”桑榆看石焱神色驚恐,她趕緊自我檢讨想了想,好像自覺回答不夠嚴謹,認真打補丁道,“但是有時候狀态不好,只能敲四五十個。”

石焱:……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

其他弟子:……師尊,你要不要聽聽你們在讨論什麽?

烙印捋了捋胡子,他倒是有所耳聞。

海獸的腦骨極為堅固,是煉石堂煉制法器的上品材料。但是由于難得,難度大,煉石堂至今都沒有多少存貨。

夾在兩人中間的石焱驚恐看着桑榆,他哪裏能得知看着柔柔弱弱的桑榆,幹的都是些敲人家骨頭的事情!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

剛才所有在議論的聲音,在這一刻戛然而止。所有人不自覺地戴上了帽兜,默默後退了半步。

滿是熱血男兒的煉石堂,從沒有像今晚這麽安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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