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畫冊

文芳齋。

“公子是想買什麽?小的給您拿去。”店裏的小二見有客人來,殷勤上前。

“小二,你們這可有上好的油煙墨和紫毫筆?”她從桃花笑出來,路過這家門庭冷落的書房用具鋪子,想起繪圖缺少的筆墨,便想進來看看。

桃花笑是李山管着的那間鋪子,也是柳姝婳打算重新開業脂粉店,取自面若桃花笑如靥之意。

“額,公子您稍等,小的去問問掌櫃的。”小二面色猶豫,歉聲道。

“好。”柳姝婳站在大廳裏,環顧四周,小小的一間,似乎有兩層,卻是五髒俱全,裝璜雅致,倒有一番文人風味。

“這位公子可是想要上好的紫毫筆和油煙墨?”年約四十,蓄着胡須的掌櫃從樓梯下來,笑呵呵道。

“是。”柳姝婳颔首。

“怕是不巧了,僅剩的一幅剛好被另一位公子預定了。”掌櫃面上歉然,作揖。

“沒有了?”柳姝婳失落。

掌櫃很是抱歉,“不瞞您說,這紫毫和油煙墨在雍州甚是難賣出去,大家尋常買的也大都是些普通的筆墨,所以為了不虧本,小店都是只有賣出去一兩副才會酌情進貨。”

“這是為何?”柳姝婳不解,按理來說,不管在哪,衆多文人貴族都是追求最好的筆墨為佳。

掌櫃悵然解釋:“您是外地來的吧,怕是有所不知,雍州常年戰亂,家家戶戶的男兒皆是從軍去了,科舉進士的男兒極少,因此都用不上這些……”

說着眼中含淚,“便是小兒,也是去年十一月從軍去了,快一年了,也不知道他過得如何……哎。”

士兵無要事不得歸家,因而軍營雖就在雍州城,但他也很久沒見到兒子了。

柳姝婳聽了後沉默不語,心中有些難受。

京中男兒多養尊處優,唇紅齒白,崇尚文人風流,尋歡作樂,寫詩作畫,流觞曲水,好不肆意快活。蒙祖上蔭庇者衆多,寒門子弟也多,皆以入朝為官為志。

在衆人眼中,世道和平,百姓安居樂,殊不知在邊關生活的百姓溫飽不足,性命難保,家裏十一二歲從軍的更是數不勝數,便是女子,迫不得已也要拿起武器對抗敵人……

她心裏湧起一股羞愧。

掌櫃的情緒來的快也收的快,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不好意思道:“讓您見笑了。”

“并無,令郎是個英雄,不知他叫什麽?”或許能和蕭佑提一提。

“小兒名叫萬飛,若您不介意,待下一批筆墨到了,我差人到您府上告訴您?”

“也好。”柳姝婳語罷,樓上傳來響動,似乎有東西掉落。

“樓上是?”

“噢,樓上是書閣,若您感興趣,您可上去瞧一瞧,今日店裏到了一批新書,或許是夥計搬書時不小心弄得。”

柳姝婳眼睛一亮,來了興致。

樓上的書閣不大,只有五六排書架的樣子,倒是收拾得很幹淨整齊,不見灰塵。

靠近窗戶的地方有一張小桌子,上面擺着一疊糕點,一盞茶,茶杯還冒着熱氣,看起來有人來過。

柳姝婳一排排走過去,大多是些啓蒙類的書以及兵書,打發時間的話本子少之又少。

忽地視線一頓,停留在最上方的那排,一本皮黃色的畫冊,竟然在這看到它了。

柳姝婳伸手去拿,可惜身高不夠,踮了踮腳尖,仍舊只能碰到書沿,她有些惱羞地蹦跶兩下。

“撲哧。”一聲發笑從頭頂傳來,接着一只修長白淨的手繞過頭頂拿下了畫冊。

柳姝婳猛地回頭撞上他的胸膛,被撞的孫文宣後退一步,彎腰咳嗽起來。對不起,你沒事吧?”柳姝婳一陣慌亂,忙将他扶起。

“無事,老毛病了。”孫文宣蒼白的臉上因為咳嗽變得紅潤,擺手道。

“抱歉,我沒想到後面有人。”柳姝婳依舊歉疚道。

“不怪你,是我吓到你了。”孫文宣溫和臉上浮現一絲歉意。

“你可是想要這本?”他将畫冊遞給她。

“是,多謝公子。”

這本畫冊名為《浮華傳》,是一本連環畫類故事集,講的是一位名叫浮華的男子生來命運多舛,從小身體虛弱,母親被害去世,父親娶了新人,有了新的孩子,他為了生存不得不順從他們,表面謙遜溫和,實則冷漠腹黑,不斷掙脫世俗束縛的故事。

不過上一次看時,畫冊只連載到了浮華科舉及第,成了進士的一幕。

柳姝婳還在遺憾不知猴年馬月能看到新的情節了,沒想到在偏遠的雍州竟有它。

柳姝婳就地坐下,翻開畫冊細細閱讀,畫風細膩,一幀一幕皆是精品,看得出來這位畫者的繪畫技藝精湛。

見她看得入迷,孫文宣心裏起了波瀾,問道:“公子也愛看這本畫冊?”

柳姝婳擡起頭眼裏有絲迷茫後回想起他說了什麽,一喜,“公子也看《浮華傳》?”

“嗯,從它問世起便一直追看,可惜畫者好像棄筆了。”

“啊?”柳姝婳驚呼,“為何?”她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孫文宣嘆了口氣,眼中閃過悵然,“大約是力不從心吧。”

柳姝婳眼中可惜,可她也沒有辦法,畢竟她不知曉畫者是誰,不過,“公子可是認識這位畫者?”

孫文宣倒是沒想到她如此敏銳,“見過兩面,但交情不深。”

“他是雍州人?”

“算是,不過前幾個月回了揚州。”為了打消她的念頭,孫文宣只好這麽說。

“可惜了,我還想見一見這位先生呢。”

孫文宣眉目一動,忍不住問:“公子覺得浮華是個什麽樣的人?”才會讓他如此喜愛。

柳姝婳思考片刻道:“是個可憐人,也是個有抱負的人。”

“公子不覺得他很是虛僞?”一邊溫和謙虛待人有禮,一邊暗地裏陷害繼妹,教訓同窗。

就像他一樣,孫文宣自嘲。

“虛僞?為何這樣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境遇,所經歷的是不一樣,性情必然不同,況且浮華只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為了生存罷了,若他不這樣做,怎能出人頭地,為母報仇?若這樣就是虛僞了,那世人大多是虛僞小人了。”

禮教告訴她,做人要表裏如一,在她看來只是針對君子罷了,對于本就是小人的人,大度只會讓自己委曲求全,忍氣吞聲。

孫文宣默然,低垂的眼眸中濃墨洶湧。

是啊,他為什麽要困住自己,衆人皆說他對父親繼母尊敬,其實他恨不得他們去死!為他母親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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