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縱橫之狂

識一青這一沖,鐵毅腳一跨,即要動刀攔截。

可宇淩心先他一步,“讓大哥來吧…”

焚書彈出。焚書寂寞。焚書無敵。

[焚劍之篇]。

宇淩心的劍,點到識一青驚天的槍尖。

兩人彼此用內勁,隔着兵器,硬撞了一記。

宇淩心眉頭一糾,“[亂行烽火功]?你──”

識一青渾身一顫,宛若被電流劈哩啪啦的通過。他手猛擡,撤槍,急退十步。

宇淩心并不追擊,“──識兄的确為宇某而來。居然身負[亂行烽火功]!”

〈道派〉之中,有謂【大氣集】與【小氣集】兩大脈系。【大氣集】的正式名稱,是【正意集】。而【小氣集】嘛,就是【亂行集】。這兩脈,其實于數百年前,都還是同一派:【正亂集】。只是當時的一幫之主,謂為“集主”者,與其師弟因為理念相左,以及“集主”之位的争着,導致【正亂集】的分裂。乃有一大、一小的兩支統的出現。

而那自建【亂行集】的該師弟,論其武術與才智,其實猶然在其師兄之上。可惜,那師弟并不得人心。于是,在大多數門人支持師兄的局勢下,師弟黯然而去。但這一去,自然就促使以和【正亂集】作對的【亂行集】的誕生。并且,因于師弟的絕代奇智,更迅速讓【亂行集】,從無到有,飛快地于江湖底竄升。甚至和原出的【正亂集】,同起同坐,為武林大派之一。以是,【正亂集】後繼者為免掠人之美,且為做厘分,自然而然的,将派名更為【正意集】。于斯,〈道派〉的幾千年歷史中,再添多一支。

至于,[亂行烽火功]天生就是為克[正意浩然功]而誕。該名建立【亂行集】的開山祖師弟,真是蓋代絕才,天生就是一個宗匠,總能別出新裁、師心獨運的再創武藝新方向和新界域。[亂行烽火功]便是他精研用以制[正意浩然功]的妙作!

識一青也不反駁。他兩眼籠罩着一股濃濃殺機;化不開的愁。

焚書──白中透紅的色調,于風雪之間,忽忽地又閃又現,奇妙非常──在手。

宇淩心在衆人的感覺裏,隐隐約約,整個人像是橡皮一樣,拉得長長的。

那有些像方才宇淩心和鐵毅對談間,耳朵驀地“跳起來”的光景。

夢幽音又呆住。

衆亦愕然。

鐵毅開口:“你看到的,不是你看到的。”

鐵毅這話沒頭沒腦,像是自言自語,不知對誰說。但夢幽音自便知道是對她說的。且鐵毅已替代宇淩心的位置,為她擋着風雪。夢幽音開心的偷偷笑着。又深深看着鐵毅的背影。

眼底彷佛有一道缱绻旖旎的流光………

“你沒看到的,卻又是你看到的。”鐵毅又說。

像是在打啞謎一樣的。夢幽音聽得一愣一愣,不知所謂。

鐵毅有若明白夢幽音的困惑,“若是我所料不差,大哥修習的是【正意集】的[正意浩然功]。此法是歷來〈道派〉幾大枝系中,極負盛名的幾種功法之一。與【太乙門】的[太乙]、【道統】的[靈心罡氣],嗯,還有──”

想起什麽似的,鐵毅的語聲,動蕩了一下。

夢幽音極之敏感。她清楚鐵毅“動蕩”所為何來。

鐵毅很快接續着說:“──【異天】的[無極]等等,俱是〈道派〉九大奇功之列。先前大哥所說[亂行烽火功],亦是其一。大哥的[正意浩然功],素來以‘功行深處時,浩然無邊涯,實作幻虛言,幻亦何妨真’着稱。講的是‘養天地至氣,成虛實一身’。是以,海市蜃樓的幻象,畢露紛呈,氤氲似的,本是其法的最厲害處。大哥所用招式[焚劍之篇],相信亦該是因于[正意浩然功]有斯神效,才加以運使的罷…否則,[焚劍之篇]一向被評論為‘華而不實,焚而無功,其劍之篇,不過文墨,戲之至矣’,且絕跡武林已長達五十年之久,根本乏人問津,又怎會重現于當代之[俠]的手底!不過──”

因為,[無極]正是[幽然谷主]夢殇情夢姊姊的內技之法!

鐵毅始終沒有回頭看夢幽音。他一直關注着戰局。但語聲輕柔,燙平衣裳绉痕一樣的,撫去夢幽音心底的微惱。然則,還是有一股淡淡的遺憾,漾漾然地懸浮于幽音的心。

夢幽音的耳裏,持續傳入鐵毅的聲語:“這也是大哥天生卓才、靈意若天,方能把二者并聯用之;同時,亦替創造這套劍藝,以及焚書劍的柳劍焚柳老前輩,翻了案,不致使焚書寂寞、[焚劍之篇]沉于武之深海,不見天日。至于識一青的[亂行烽火功],求的是全與[正意浩然功]反其道而行的‘實時便作實,虛際就是虛,何來實即虛,更無虛若實’。一個是涵括一切的‘浩然’;另一個卻是燎盡所有的‘烽火’。兩者的對立,可如世仇一般。

這亦是,除去識一青太過莽撞無禮之外,大哥何以會瞬間認真起來的因由。然則,這并非是大哥囿于門派之見。實是【亂行集】歷來收授門徒絕藝之際,往往都有一條古怪其極的條例──”

夢幽音聽得出神。沒想到沉默寡言的“鐵大哥”,竟熟知這麽多的武林秘辛。

“這條例,不消說,是針對【正意集】而立的。【亂行集】規定,所有入門弟子,在學成下山行走江湖之後,必須于三年內,殺死一名【正意集】的門員。若然不果,得自動返回【亂行集】的總壇‘烽火嶺’閉關,終生不得出。而如不自行回山領罰,便是叛徒,【亂行集】将發動派內所有人員,予以格殺之。所以,江湖人戲稱【亂行集】是【小氣集】,亦非沒有道理的。當年不過是分道揚镳罷了,那名師弟之祖,居然讓【亂行集】仇視【正意集】

長達百年。誠然可笑。這亦是何以大哥一知曉識一青曉得[亂行烽火功],便極端的認真起來的因故。大哥揀選人物進《俠帖》,從不論其出身,因之要是《俠帖》中人不透露師承,自然沒有能夠知曉。我和飄師弟即是如斯。三年前,識一青甫出江湖,即造成席卷武林的槍之風潮,更于一年後榮登《俠帖》。他也算是處心積慮了,屈指算來,竟似等足了快滿三年,才出手。看來,他是勢在必得!”鐵毅真個巨細靡遺的說着。

夢幽音不禁地為對她來說像是記憶圖記“失落的一角”的宇淩心,感到擔心。

然而,鐵毅又總結式續道:“大哥的武技,一直以來,被認為是四大宗師之末。原因固然是因為他有太多俗事纏身。但另外一個原因,恐怕亦和大哥行事和藝業的路線,一向盡可能低調有關罷…衆人皆謂[俠]以其善于組織、領導,及智計百出,而聲威滿着,足可號令天下。卻不知[俠]之為[俠],自有其武藝獨得之處。絕非浪得虛名。今日你我有幸,可大開眼界,得以目睹[俠]的真正底蘊。”

夢幽音竟似癡了的望着鐵毅。猶如孤立海邊石岸,戀眺落在遙遙方外一縷天光。

“好好看着,幽音。這不僅是【正意集】與【亂行集】的宿命對決。并且,更是略窺大哥劍藝武業‘真相’最好的機會。[俠]何以能夠于滾滾塵世裏獲得宗師地位,我們或者可稍稍明白。”

兩眼泛滿風采的夢幽音,好乖的點點頭,凝目往戰局投去。

猶若在回應鐵毅的話,宇淩心的焚書劍,輕輕的一搖──虛空底,赫然煽起一股風。

熱·風。

劍射出一幕灼熱的劍風,照落識一青。

宇淩心的語聲,“敢情識兄的目标,從三年前就一直是宇某人了?”

“便是。識某下山已欲滿三年。這期間,經歷多少風霜血戰──都是為了你!我等這一日,已是很久。等得天洪地荒、等得碎心斷腸、等得枯槁若竭。好教你知道,識某除了本門的律則,必須完成外──還有一個私人的理由──”

“宇某躬聞!”

識一青眼中閃爍着迷離之色。欲走還留。似千言萬語,卻又無語。

終究──

他還是什麽都沒說!

只驚天沖出!

斷絕決斷的沖出!

[罪]和“雲”、“香”這邊廂打得亦精彩得緊。

三人距[俠]和[驚天之亂]決戰地,不過百公尺餘。未免驚擾他人。是以,雙方都悶聲不響的快速移掠、襲防着。雖則如是,依然有着氣勁碰撞聲,要不是有漫天風雪的掩飾,一早便給人揭穿。

商映罪[墜天妖訣],上回雖敗于[鐵·雲]聯手的[天·地·無·限]下,可這并不代表同樣的情況,會發生于同樣都是《俠帖》列名兩大高手“雲”和“香”的聯手合擊下。

商映罪懸纏于腕際的鈴铛,奪魂似的搖蕩起。

“叮鈴鈴…”

雲飄和月心瞳都明白,商映罪正用着她【魔之宗】屬于〈魔門〉系統的“傳音”之法──[狂呻浪吟]──将鈴铛聲鑿入他們的耳內,要他們的心神,完全地為她所制。鈴聲像是要從體內搖将出來,破出耳鼓。且伴即而來的是,漫漫浪浪的聲語:“啊…噢…耶…呢…

哩…”單純的語音,卻在商映罪的魔功摧使下,化若凜厲的“無方之色相”,刺入兩人雙耳。

雲、香二人飽受“內外交擊”的苦況。尖銳的錐子──淫聲浪語──不停的摩擦着耳朵的機能。而先前鑿穿,簡直把他們的腦當作梁柱,旋繞狂走着的鈴聲,甚且潰爛式的──像是被刀割傷的肉,往外翻出口子,且開始腐化──往耳外擠壓。

雲飄震動一下,在魔音破腦之前,“铮”然一聲,光出鞘。

鈴聲與浪語,彷佛物種的蛻皮,瞬間揭下一層。

同一時刻,月心瞳人亦滑了出去。一卷紫巾立即掀出去。顯然,她惱極這個[罪]!

[香髓洗魂]──

[有情人間]──

銀亮的劍輝與及紫柔的巾影,深深旖旎地圈圍住。

宛若一座圍城──被劍和巾包圍的危城。

然而,瞬間!

商映罪渾身觸電般的劇烈擺動起來,且更是放恣地“只對”兩人笑着。

女呻·女身·女深。

女子的呻吟、女子的身态、女子的深迷。

耳目俱亂。

心漸欲失守。

[墜天妖訣]魔力全開!

雲飄和月心瞳自“魔驚血夜之戰”後,便明曉這[四妖]之首的魔女武技,着實在他們之上。尤其,商映罪更擅長精神幻離之術。往往于不知覺間,被給她勾去了魂還不自知。也由于有了前次的體驗,雲、月二人這回方能和[罪]有有進退的殺禦。

可商映罪的魔功,确然有其獨到之處!即是他倆有了防備之意,卻還是防堵不了[罪]彌天蓋地、無所不穿的銳利魔音。時而呼哮拔尖,時而低沉纏繞,時而風雷乍響。幻化多端,莫一可尋。

雲飄劍光滔滔而走,第四式[水愁流紅劍行危],半空辟起一弧光河,流逝式的往商映罪抛去。那又像一頭鷹隼從插天而起的峭壁,忽忽直升,驟爾滑翔飙落的──某種玄奧的天然之理──曲線一樣。

且雲飄開了嘴:〈瞳兒,我們既驅不出擾人魔音,不如就置之不理。〉〈不理了?你說這什麽話?〉婀娜多姿,月心瞳操着紫巾,莺莺燕燕撲擊敵人。

雲飄向月心瞳瞟了一眼。

正忙着揮舞紫巾,暗中捏把粉──她家傳,方才不覺間讓[罪]吃苦頭的香氣七散第一味電散──正打算以[香髓洗魂]的發勁法,将之灑出的月心瞳心底可大大的惱怒。她氣得“傳音”道:〈死雲飄!沒見瞳兒在忙呀…還玩什麽玩!〉這香氣七散,還是【迷月香之流】開派以來難得的卓才,月心瞳的祖父月修令所研發的。每一散各有其效用。比諸月心瞳方之讓商映罪吃個悶聲虧的電散,即是一經這香氣觸及身體的任一處,便會如遭電擊,霎時麻痹無覺。若不是遭此暗算的是當今江湖[魔]之下的[罪],恐怕中招者,早已倒地昏厥不醒。只香氣七散材料難得,制之不易,甚是珍貴;因此,非等閑難以易與,否則【迷月香之流】門下,是不會貪用這等“暗器”的。亦只有月心瞳如許好頑,才會不在對敵之際,用來使人吃虧,白白費了祖先克敵的一個好秘方。

香氣七散若是搭配[香髓洗魂]的[香傳千裏],則成為另開“點穴”手法的“香穴”

一派。“以香為穴,千裏指之,勁發則用,七味制敵”,正是“香穴”聞名江湖的特點與精奧處。算是諸多“點穴”手法中,堪稱“密藝”的絕頂技法。

“香穴”以香氣七散為體、[香傳千裏]為用,兩者相互佐輔,方可達致敗敵克人的效力。香氣七散制成粉末,平時放入【迷月香之流】特有的迷香囊內。使用時,以[香傳千裏]的內勁摧發,頓時揮發為氣體。而後,香氣滲入敵人皮下,自會沿着經脈鑽入,瞬間游過身體大小周天,而在某些特定的穴位,發生該有的效力。真可謂神不知鬼無覺。難怪連[罪]都着了道!

月心瞳所屬的【迷月香之流】,內部分還有兩大系統,一謂之【月統】,一則是【香系】。而【香系】之中,[香髓洗魂]堪謂之武術瑰寶。相對的是【月統】裏,融會【太乙門】[太乙兩極意]的[月極驚狂]。二者并列【迷月香之流】的兩大藝業。

其實,在月心瞳的祖父月修令之前,【迷月香之流】并無歧出【香系】、【月統】。只是,月修令天生對香氣特別敏銳,且武術天份又遠遠高于同侪。因斯,很快的,就成為【迷月香之流】的中心領導人物。當時,【迷月香之流】由幾名派內高手合組的【核心】共治。

然則,漸漸的,月修令各方面的表現,讓【核心】開始于【迷月香之流】隐沒。終于,在月修令結合[太乙兩極意]和[驚月狂],而創造出[月極驚狂],統治徹底革除[驚月狂]每隔二十八天,練功者即發病全身癱瘓達五小時的弊處後,同治【迷月香之流】的【核心】

宣布,奉月修令為門主,而功成身退。

月修令任門主之後,亦不讓門人失望,立即成立一個【香房】,專研發展新的技藝。而在三年後,[香髓洗魂]乃正式誕生。且大大的震撼武林。亦是那時候,【迷月香之流】才逐漸擺脫〈邪系〉的系統劃分,慢慢地被歸入〈道派〉。就在月修令以高齡九十九仙逝之後,門人感其澤厚,乃一致公議推月修令之子,即月心瞳之父月巨寒為繼任門主。并分【迷月香之流】為兩支系統。一改【香房】為【香系】;另一則是意為原本門內正統的【月統】。然則,無論是【月統】或者【香系】都由門主治之。是以,兩大系統其實是名目上;紀念的意義,大于實際運作的價值。且由于月修令的功績,着實太過卓越,因之自月修令後的門主,皆稱“令主”,以懷想遠紀月修令的不世功藝。

而關乎【香系】實為感念月修令而立的證據,便在于[香髓洗魂]此一奇功上。自月修令創出此等異藝後,除卻他之外,竟無一人能夠使得。當然并不是說【香系】的專研,并無效用。比方香氣七散,便完全由當時還是【香房】的小組們所探掘、調配出來,再經過月修令稍加改正而成的。此外,【香系】還開發出不少技藝。只是,再怎麽說,[香髓洗魂]都是足可和[月極驚狂]并名的密功絕藝。可【香系】居然無一人能夠功成。這不免有些尴尬。照理說,【香系】雖研發不少巧藝出來,但再怎麽樣,亦拍馬難及【月統】歷經千年歷史長河所傳下的百種技法。因之,當時江湖人紛紛嘲弄【香系】不過是虛置耳,【迷月香之流】乃徒畫添足罷了。

而武林人的嘲弄,讓第一任令主月巨寒臉上可挂不下來。這亦導致月巨寒甫登任,便于派內兩大支系頒下一旨令,言說:誰人能夠功成[香髓洗魂],便可獨然于派內,終生免于聽令主之號。

到底說,[香髓洗魂]不是對香氣特別敏感、靈觸的人,還真練不成的。所謂“香髓”,即是在于一種神髓的掌握。而香氣飄忽難度,純屬一種氣體。要真能分辨之,且還得懂得如何使用,比方角度、份量、風向等等方面的配合,着實讓人吃盡苦頭。換句話說,能夠練就[香髓洗魂]者,無不是對空間內氣體的流動,特別有感悟的人。而偏偏,月巨寒想着要好生綁于派內的刁蠻女兒月心瞳,居然不吹費什麽力氣,便練成此功。這可讓月巨寒不免暗自埋怨起他的親父,竟何以如斯多事,創造出[香髓洗魂],以致惹出這末多事端。

總之,月心瞳實是【迷月香之流】的絕特人物。這點是殆無可議。亦難怪,她能名列《俠帖》。一切其來有自。萬般皆有因。因果相纏。有如螺旋體的轇結。[香魂]的背景來歷,可一點亦不遜于師承“元尊無極”的[鐵·雲]呀!

空中淡淡一抹香氣,蝴蝶般的翩翩而去。

雲飄對月心瞳有時而發的“蠻勁”,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之。只好苦笑。

商映罪則自從先前被電個渾身麻顫之後,便開始注意着。她見月心瞳右手在施放些“什麽”,即相當的小心謹慎。只見她那兩串銀鈴,振浪而起,光越耀燦地抨擊于雲飄光之劍的劍身。

[水愁流紅劍行危],雲飄微一側身,劍光一層一層的灑将出去。

同時,發聲。〈道派〉系統“束氣為聲”──如今已成零散狀态,分落神州各地,再非所謂獨一本宗狀态的【元力之道】之[靈聲細語],激起空氣的陣陣漣漪,迳鑽入商映罪之耳。

劍,綿綿。聲,不絕。

劍與聲的合擊!

光挑到鈴铛。

熾白的銀,和糜爛的銀──猶若龍卷風和暴雷的撲襲──肢體相互的轇纏之狀。

月心瞳見雲飄張了張嘴,一直懸于耳傍內外的鈴聲浪語,似乎略為平息些。她便懂得了。月心瞳一點枝桠,人勁沖而起。宛若月之仙子曼舞于彌空風雪底,既清皎,卻又似乎帶點黑暗的神秘味。柔豔的紫巾,長長的舒出。且開口──[香潇玉韻]。“化勁解語”。〈邪系〉系統。

月心瞳亦展開音攻。她撮唇逼出一闕曲──秋冬之際;湖邊;笛音嘹喨………

三人迅快地于樹梢上動作。天雷地火、飙電疾風、兔起鹄落。瞬忽合、瞬忽分。

宇淩心焚書在手。[焚劍之篇]與及[正意浩然功]。雪白的劍身底,隐隐流有一抹深豔──一大塊從壁上剝落的紅髹漆──深深然,一如紅血石觀音。豔且清。彷若不可亵渎:

宛若天成。卻又入世至極:雕工細密。兩種樣态的極端。

識一青掣槍直往,沖開翻湧的烈勁,殺往宇淩心。

宇淩心雙腳一錯,腰身一側,人滑到識一青的左方。

識一青右手松開,左腕一拉,銀槍左拖,照宇淩心的腹部打去。

宇淩心焚書一擦,直來直去,刺往識一青的眼部。

識一青左手亦放開,用勁崩了槍一下──

驚天尾部,赫然跳起,恰恰撞在劍尖下十公分。

宇淩心自非好與。微微一笑,人一仰,劍随後撤,一個風來柳擺。旋了個弧度後,焚書再揚,[焚劍之篇]第一篇[焚心似火]──一股近乎躁郁般的熱風,狂野地于空間內席卷。

識一青面對武林四大宗師之一,豈敢怠慢!他大喝一聲,右前左後,兩只手再度緊牢驚天槍。一個大蹬步,連人帶槍,刺投過去。凜厲的勁力,像是一個正收束的氣網,緊緊地纏向宇淩心。

宇淩心神定意閑,焚書先往內一回,再一個突進,彷佛一鍋熱湯朝天翻開,濺飛出無數灼熱的小氣勁,破開識一青氣網的縛綁。焚書緊接着再劃出一幕劍芒,有若一塊山岩,橫生生地阻于跟前。

銀龍炫彩,正在此時吹至,順勢便碰個正着。

“轟!”

天地俱然搖了起來。

[正意浩然功]。

驀地,宇淩心的身影,分往左右延開。愈來愈長。好若一團黏土被揉捏成長條。

功行深處時,浩然無邊涯,實作幻虛言,幻亦何妨真。

衆人看得愕然。這樣的幻象,委實太過匪夷所思。

[焚心似火]──同一時刻,焚書和宇淩心的左胸處,泛漾着火光。

無邊無際的,火光以最魅惑的姿态,湧現于這風雪之地、風雪之夜。

識一青一提真勁,預備鼓其[亂行烽火功],一舉破除此等虛境。

然而,就在是時──

“怎麽這生鬧熱?”遠遠,一個壓過風雪之咆嘯──猶若連大自然的威力,都驚懼于這個聲音的主人──的語聲,忽忽而至。而話才說完,人已到了;就像虛空的暗底,吐出一尊魔神。

鐵毅一震。有一縷伸縮不定的光芒,于眸底翻湧着。那是驚懼和戰意的交纏體!

夢幽音不自覺地依偎往鐵毅,拉住他的袖子。受到訝吓的小女兒般。

宇淩心所有動作,都停頓──墓地的風──于時間某種式态的完全靜止:永恒。

識一青亦感到,來人是生平所見絕對可數的高手,連忙舞槍退開。

其餘衆人,根本只感到一大塊鋪天席地的黑暗,壓下來。

來人──

是[魔]!

“魔天縱橫”──

武林四大宗師之一──

當今〈魔門〉系統獨占鳌頭的【魔之宗】之主──[魔]天縱橫!!!

天縱橫一到,人就竄起,忽而間,就消失了。

衆人皆愕然。

下一刻,“俠者莊”內,一處森木參天的別院,傳出一陣子密集的氣勁爆響。

旋接,[魔]又“湧了”出來。

──從無到有。

半空處,跌下三個人。

是雲飄、月心瞳、商映罪三人。

原來,天縱橫甫至,便知有三人匿伏于樹梢上,正密聲進行戰鬥。他二話不說,潛上去。一式能随意使敵人腳若金塑的落下,抑或輕如鴻毛飄起的[魔·咒],将三人悉數“探了”下來。總算天縱橫只意在使他們現身,并沒有下重手。

天縱橫一見三人中竟有商映罪,眼底淡淡妝點上一絲疑慮。但瞬即隐沒。

宇淩心罷劍。焚書入鞘。他踏步上前,理也不理識一青。只看着天縱橫。

天縱橫瞅着宇淩心的目光,似笑非笑、似幽非幽,竟似陷入深怨中的女子。

那是之·盡·複·雜·的·一·眼!

而宇淩心回視天縱橫的眼神,亦是波瀾萬丈。一時千言萬語在心頭。

兩人都沒有說話。但似已道盡三生三世的話語。

識一青驚天一崩,地面一道裂痕,随即而生,恰恰于宇、天兩人之間開出。

宇淩心看着跟前的裂口,若有所思。

天縱橫則一改溫柔神色,眼神倏忽明黯,盯着識一青。

識一青被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像是一名囚禁于深宮──未綻放便已凋零落盡的繁華──的女妃,用那厲冷的幽怨,狠狠、狠狠的掃眸向他一樣。識一青唬了一大跳。他心想:這人究竟是誰──他問出口:“恕識某眼拙,閣下是哪位?”

天縱橫沉沉冷冷的開口,“你──是哪兒冒出來的莽撞小子?”

這句話,恐怕是識一青自出生以來所遇過最大的羞辱;永不褪去的齒印。同時,亦是他這輩子怎麽樣亦不會忘記的言語。因為那一瞬,他陡然覺得全身寒飕飕的,彷如置身冰天雪地,且無衣物蔽體。冷寒得他不禁顫得兩排牙“喀答喀答…”的。龐大得像是與天地同樣遼遠同樣無邊的魔氣,迳往識一青壓下去。識一青勉力撐持住。他運起體內[亂行烽火功],并且歪歪斜斜的走動起來,骨頭“劈啪劈啪”的響,這才洩出瞬間侵入體內的黑暗之息。

“噢…看你颠颠倒倒的走,卻又另有乾坤,似是傳聞中的[亂行烽火功]。小子竟身負【亂行集】的最高奇功──敢情你與現場的‘鐵、雲、香’三人一樣,都是新出一代的高手?那麽是有恃而來麽…某亦怪道你是何許人物,竟膽敢犯某?”

“在下[驚天之亂]識一青。【亂行集】第十三代弟子。敢問閣下是何方神聖?”

天縱橫置識一青的問題于不聞。他還是瞅着一派悄然無息的宇淩心。“聽說【亂行集】

有個狗屁不通的規矩,凡入派者,須得格殺一員【正意集】門下弟子,然否?若真屬實,顯然你是為殺淩──[俠]而來的?”

“便是。”識一青聽出天縱橫語氣之不善,态度亦強硬起來,“你待何如?”

“哈哈哈…”天縱橫笑了起來──暴雷于天際穿過空虛──他狂意萬千的說道:“哪來的不知世小子?連某是誰都不曉得。也敢在此放肆。”說完,瞟了宇淩心一眼,“淩心,就讓我為你打發這混帳走罷…”說罷,人一溜,已在識一青身邊。

識一青猶然未覺之時,天縱橫冷冰冰的語音,幽幽然飄起,彷佛從四面八天、天開地闊處傳來:“好教你死得明明白白。某是【魔之宗】之主[魔]!今日你葬在某手,死得可說是不冤。小心了!”

識一青聽得一駭,不及細想,耳邊狂嘯激起。他連忙向側疾走,銀槍推出。

[魔·嘯]。

驚天刺出處,卻不見天縱橫。

狂嘯猶若驟雨似的紛紛盤落。巨烈的慘滅!

又像那山崩之際天塌地毀般威俦無倫的聲勢!

衆人像是一葉扁舟,深陷天翻地覆的海嘯巨濤中,弄得是東倒西歪、苦不堪言。

空間彷佛産生某·種·角·度·的·傾·斜。

識一青又怎會束手待斃,[驚天槍決絕]之最強三連環第一連環:[驚天一槍]!

驚天,狂飙!

銀槍宛彷一尾光龍,猛地鑿刺而起,迳往九天沖去。

“嗤!”

穹蒼宛似一匹布帛被撕開一樣,震蕩着劇猛的暴音。

天縱橫嘯聲一轉,低低回回,緩緩轉轉,似若無邊之愁、無方之怨。

識一青[驚天一槍]之後,緊接着是第二連環[驚天之決]。然而,他赫然發現一個問題。一個絕對性的問題。即是──他看不到[魔]。或者可以更正确的這麽說,他看不到“人”。

任何人!他什麽都看不到。眼睛失去機能一樣的黯淡着。

黑暗是唯一的色調。

夜,黑甸甸的;有若兩塊大鐵餅,壓在他的眼簾。

識一青知道由于天縱橫的魔氣,着實太過驚凜,而導致他的雙眼視力暫時失去。

果真曠古絕今!

獨有那漫無垠際,既是枕邊細語,又是焦雷之響的嘯聲,縱溢于識一青耳際。

[驚天之決]登時發無可發、擊難以擊。

識一青氣虛、意弱、勢窮。

嘯聲轉無──

[魔]現。

一拳簡簡單單的搗出!

識一青只覺萬千氣浪猶若千百餓狼撲往他來。兇意的最盡致!

“留他性命。”一個聲音,适時阻止──是[俠]宇淩心。

天縱橫撇了撇嘴,發出厄夜般的笑聲。“去罷!”

拳擊實。

識一青應聲飛了出去。

“哈哈…這樣的貨色,也敢上門。可笑、可笑。這江湖還是一樣,總堆滿廢物。”

[驚天之亂],慘敗!

甫一照面,便慘敗!

慘敗于“魔天縱橫”之下!

然則,誰亦不能

因為,他的對手是──

當代第一狂人的天下第一魔:[魔]天縱橫!

不敢戀棧的識一青,随即狂嘯逸去。

臨走,抛下一句話:“宇淩心,離我三年之期還有一個月。你等着罷!”

“亂”來得毫無道理。去得也突兀至極。

終究還是沒人知道,識一青真正襲殺[俠]的理由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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