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謝蓁和李裕,自己繼續去廚房做飯。

謝蓁是被一陣陣香味誘惑醒的,她手腳酸痛,連睜開眼皮子的力氣都沒有,最後實在餓得厲害,慢吞吞地掀起眼睑。

一眼就看到了床邊眼巴巴站着的兩人,他們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帶着好奇和疑惑,還有點驚豔。

謝蓁沒搭理他們,清醒過來後立刻就找小玉哥哥。

好在李裕就在她身邊躺着,胸口包紮過了,換了身幹淨衣裳,看起來比剛才有氣色了點。

床頭的小丫頭說:“阿爹請了大夫,給他看了好久,花了二十文錢。”

那語氣,心疼得不行。

謝蓁扭頭,眨眨眼睛問:“你們救了我們?”

小丫頭點點頭,“阿爹把你們救回來的。”

她真心誠意地說:“謝謝你們!”

小丫頭露出笑意,害羞地躲在哥哥後面。

王楊氏做好晚飯時,李裕還沒醒。

謝蓁跟着王家人吃了頓晚飯,飯菜都是普通的農家小菜,炒春筍和韭菜雞蛋,因為他們到來,王楊氏特地做了道小雞煨蘑菇。飯菜不如家裏精致,但是謝蓁一點也不挑食,吃得前所未有的香。

吃到一半,她想起什麽,不好意思地指指桌上的菜:“我能給小玉哥哥留點嗎……”

說完怕人家反對,連忙補充:“他吃得不多,一點點就好了。”

王楊氏心疼得不行,“吃吧,早就給他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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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蓁開心地說了聲謝謝,埋頭繼續吃起來。

吃過午飯,天完全黑透了。村莊裏別的不多,就是房子多,王楊氏給他們收拾出一間空房,鋪上柔軟的褥子枕頭,又搬了兩張被子,“晚上你們就睡這裏,若是有什麽需要的,就去隔壁房間叫我。”

謝蓁仰起頭,眼裏淚花閃爍:“等我回家後,一定讓阿爹阿娘好好謝你們。”

王楊氏摸摸她的頭,“明天讓村裏的人一起打聽你們的家在哪,你們一定能回去的,別擔心。”

她帶着哭音:“嗯……”

王楊氏離開後,屋裏陷入安靜和黑暗中。

鄉下油燈貴,普通人家舍不得用,一般天黑之後就上床睡覺了。

謝蓁摸索着來到李裕身邊,緊緊挨着他,試探着叫了聲“小玉哥哥”。李裕沒有答應,但是她卻覺得很安心,躺在他身邊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再次醒來時,天已大亮。

窗外陽光刺進來,她蜷縮着嘤咛一聲,一睜開眼,就對上李裕注視着她的目光。

她驚喜地叫了一聲:“小玉哥哥你醒了!”

李裕早就醒了,但是她雙手雙腳都纏在他身上,讓他根本沒法起來。原本想推開她的,但是一想到她昨天固執地背着他走的那段路,頓時就不忍心了。算了,讓她抱一會兒也沒什麽,李裕心想,是以他靜靜地躺着,一直在等她睡醒。

謝蓁這才恍悟自己還抱着他,連忙松開他坐起來,噓寒問暖:“你餓不餓?痛不痛?昨天楊姨救了我們,還給你請了大夫……”

話沒說完,便見李裕奇怪地看着她,看得她莫名其妙緊張起來。

“怎,怎麽了?”

李裕伸手握住她的麻花辮,一臉不理解,“你的頭發怎麽變成這樣了?”

他不說,謝蓁根本沒有發現,昨晚光顧着吃飯了,吃完倒頭就睡,一點沒注意自己換了個發型。屋裏沒有鏡子,她低頭看了看,看到兩條又粗又黑的四股麻花辮。

她說:“大概是楊姨給我梳的……”又問:“不好看嗎?”

李裕撇開頭,“醜死了。”

倒沒他說的那麽難看,謝蓁皮膚瓷白,一張小臉生得漂亮,怎麽折騰都好看。就算是普通的麻花辮,她梳起來也說不出的嬌憨可愛。

謝蓁不以為意,想要下床。

她習慣了丫鬟嬷嬷伺候,這會沒人在跟前,連個鞋子都不會穿,最後索性直接趿在腳上,去王楊氏房裏叫人。

王楊氏和王老四一早就醒了,給謝蓁和李裕燒了熱水,照顧他倆簡單梳洗了一遍。

王楊氏去燒火做飯,早飯是小米粥配幾個簡單的小菜,還有最拿手的炸蘿蔔糕。

蘿蔔是冬天剩下的,統共沒炸多少,一人兩個。謝蓁最後沒吃飽,李裕便把自己的夾給她,抿唇,想了想還是說:“給你吃吧。”

謝蓁推拒,重新夾給他:“你流了好多血,你要多吃點。”

李裕皺了下眉頭,再次夾到她碗裏,“讓你吃你就吃。”

倆人推來讓去,最後王楊氏把自己的貢獻出來,他倆才算消停。

王楊氏敲敲自家兩個孩子的腦袋,教育他們:“看看人家兄妹倆關系多好,再看看你們,成天就知道打架。”

兩個孩子吐了吐舌頭。

謝蓁沒聽見,她在專心吃飯。

但是李裕聽見了,他轉頭看了看謝蓁,半響才轉回頭,低頭咬一口炸蘿蔔糕,沒有反駁這句話。

吃過早飯後,王老四正要去村裏叫人,幫謝蓁和李裕找回家的路。

還沒出門,便被一個侍從打扮,體格高壯的人攔在門口。

對方問他:“有沒有看到兩個五六歲的孩子?”

王老四很快把此人打量一遍,想起兩個孩子昨天的落魄,一時間竟不知該不該說出實話。

☆、患難

? 正當王老四剛開口說了個:“沒……”

侍從身後便探出一個腦袋,少年模樣,言之鑿鑿:“我聞到了阿蓁的味道,他們一定在這裏!”

王老四心想這小屁孩是狗鼻子不成,這都能聞到……正琢磨着,他便從門口的縫隙鑽了進去,站在院裏扯開喉嚨大喊:“阿蓁,阿裕,你們在麽?”

很快,謝蓁和李裕從屋裏走出來,皆是滿臉不可思議。

從沒想過會有人找到這裏來,而且這人還是高洵,他是怎麽找來的?謝蓁感動得熱淚盈眶,率先撲上去跟他彙合:“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只有你一個人麽,我阿爹阿娘呢?他們在哪?”

高洵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細絹,替她擦擦眼角的淚花,“我是跟爹娘一起來的,他們就在附近,我們在這個山頭找了一早上,總算找着你們了……你別哭,伯父伯母都很好,就是很擔心你。這下好了,你們快跟我一起回去吧。”

謝蓁點頭不疊,吸了吸鼻子很快穩住情緒,轉身把李裕也拉了過來,對高洵道:“小玉哥哥受傷了,我們回去要趕快給他找大夫。”

高洵沒有馬虎,忙讓一個侍從先回普寧寺請大夫,免得耽誤時間。

等一切交代完畢後,他才發現兩人身上都穿着粗布麻衣,尤其謝蓁頭上梳着麻花辮,乍一看還真像農村裏的小姑娘。只是模樣生得太漂亮,天生富貴人家的氣質怎麽都掩不住。

高洵上下看一眼他倆的打扮,忍不住彎起英俊的眉眼,“你們怎麽這身衣服?”

謝蓁張開雙手,無奈地扁扁嘴:“我們的衣服都被草割破了,這是楊姨借給我們的……”

王揚氏的女兒比她小一歲,衣服穿在她身上小了一圈,露出一圈粉白細膩的手腕,陽光下一照,白得跟羊脂玉一樣。就是皓腕被粗布劃了好幾道紅痕,她皮膚嬌嫩,穿不得這樣粗糙的衣服。然而昨兒穿了一晚上,居然一句怨言都沒有。

高洵明明想看她的手,但是又只能強忍住不看,他紅着臉道:“馬車就在村口,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剛要走,謝蓁卻說了聲等等。

她渾身上下摸了一遍,只摸到一塊碧玉小魚,也不知道值不值錢。只好問高洵:“你身上帶錢了嗎?”

高洵一心顧着找他們,哪裏有帶錢?他不忍心讓謝蓁失望,便把每個侍衛身上都搜刮了一遍,勉強湊足七八兩銀子和好幾十枚銅板,自個兒又往身上胡亂摸一通,摸出來一塊翡翠人參佩和一小顆珍珠,全部遞到謝蓁手上,“只有這些值錢的東西了,你要拿去做什麽?”

謝蓁覺得這些應該夠了,感激地咧嘴一笑,“一會兒再告訴你!”

她扭身跑到屋檐下,堂屋門口站着王楊氏和她的一雙兒女,謝蓁把滿滿一捧金銀珠寶舉到她跟前,笑容明媚得像個小太陽:“楊姨,這些都送給你,謝謝你給小玉哥哥治病,還謝謝你讓我們吃飯睡覺!”

王楊氏活了大半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珠寶,哪裏敢收,惶恐不安地推辭,“不不,只是舉手之勞……”

卻不知他們救的是怎樣尊貴的人兒,得到這些回報,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不肯收,謝蓁是個鬼靈精,當即就把這些東西塞到王楊氏的女兒手裏。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她就已經跑遠了。

小姑娘站在院子裏笑彎了眼睛,與昨日頹喪的模樣判若兩人,春日暖融融的陽光打在她身上,給她周身鍍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整個人看起來柔軟得不得了。

王楊氏剛要帶着倆孩子道謝,他們卻已經坐上馬車走遠了。

“真是遇着貴人了……”王楊氏激動地感慨。

坐在回程的馬車上,謝蓁的心一下子平定下來。

昨日驚心動魄的恐懼仿佛還在眼前,她至今都能想起來那個黑衣人死時大睜的雙眼,以及一聲接一聲的狼嚎……沒想到居然逃出來了,她自己都覺得撿了個大便宜。

患難之後,謝蓁和李裕兩個小家夥的感情似乎一下子親近了很多。

他們倆自己沒察覺,但是旁觀者高洵卻看得一清二楚。

他們坐在一塊,李裕雖然沒多熱情,但也沒像往常一樣皺緊眉頭,對她不理不睬了,甚至還會搭理她幾句話。高洵吃驚地來來回回看着兩人,不知道他們究竟經歷了什麽,怎麽關系一下子變好了?

謝蓁完全沒注意他的眼神,細心地關心起李裕的傷勢,“小玉哥哥,你的傷還疼不疼?”

李裕搖搖頭,“不疼了。”

謝蓁想起昨天的情況,嘴巴一癟:“你昨天流了那麽多血,我還以為你要死了……”

高洵聽到這句話一駭,睜圓了眼睛:“流血?為什麽流血?”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忘了問他們為何會到這裏來,昨日又經歷了什麽,究竟被誰劫走了?他只知道普寧寺大雄寶殿失火後,火剛撲滅,後院住房便傳來丫鬟的驚呼,說是他們兩個被歹人劫走了。

謝家和李家夫妻聽罷差點沒昏過去,當即出動所有的下人到山裏尋找,不眠不休地找了一夜。

一直到今天早上人還沒找到,他千方百計地央求父母,高二爺才同意把他帶出來,沒想到還真讓他給找到了。

謝蓁便把昨天的遭遇跟他說了一遍,他聽着都覺得害怕,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挨過來的。

高洵對她既心疼又欽佩:“你居然背着阿裕……”

李裕看他一眼,抿唇沒說話。

他又問:“那些人是誰?為什麽要殺你們?”

謝蓁如何得知,她自己也是一頭霧水,“我不知道……但是有一個人好兇,又有一個人幫了我們,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們明明是一夥的!”

高洵還要問什麽,馬車已經來到村頭,跟高二爺的馬車彙合了。

高二爺得知高洵找到人後,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見兩個孩子完好無損,忙讓人回寺裏通知衆人,不必再找了。

回到普寧寺,謝家和李家早已聽聞消息,匆忙趕到寺廟門口來迎接。

遠遠看見一輛馬車,尚未到跟前,謝蓁笑吟吟的小臉便探了出來,老遠喊了一聲:“阿爹,阿娘!”

冷氏的眼淚登時就流了出來,喜極而泣。

真是兩個多災多難的孩子,上回在街上走丢了差點遇險,如今在寺廟裏也能被人劫去。所幸及時找回來了,否則她真不知該如何活下去。

不等馬車站穩,謝蓁便迫不及待地撲進冷氏懷裏,抱着她可憐巴巴地撒嬌:“阿娘我害怕……有人要殺我們,還有狼,我和小玉哥哥都很害怕。”

冷氏哪裏知道他們遭遇了什麽,登時心疼得把她揉進懷裏,“別怕,別怕,有阿娘保護你……”

昨日雙魚說了他們是被黑衣人劫走的後,謝立青便立即讓人去查那些人的身份,然而對方來無影去無蹤,沒有留下絲毫痕跡。目下一天一夜過去了,仍是毫無線索。

什麽人會跟孩子過不去?還是說因為他們大人的恩怨,所以才報複到孩子身上?

冷氏思來想去,仍是想不通。他們剛到青州,沒跟任何人結仇,又怎麽會有人想害他們?

她忘了一件事,謝蓁是在李裕房裏被劫走的,那些人的目的明顯是李裕。

謝蓁不過是受了牽連而已。

李家夫妻很清楚這一點,把李裕從馬車上接下來後,見他胸口受傷,宋氏既着急又心疼,抱着他就往寺廟後院走,“後院請來了大夫,阿娘這就帶你去看看。”

李裕也累了,沒有拒絕地趴在她肩上。向後看去,正好看到謝蓁像迷途知返的羔羊一樣,窩在冷氏懷裏蹭了蹭,滿足又委屈。

來到後院,大夫拆開他胸口包紮的紗布重新診斷了一遍,村裏人用藥都比較粗糙,藥草研磨得不夠細致,不利于愈合傷口。大夫另外開了兩副內服外用的藥,叮囑他每天喝藥換藥,不要大幅度走動,傷口不大深,半個月就能好了。

宋氏這才放心,送走大夫,她抱着李裕坐在床頭,久久沒能回神。

屋裏氣氛頗有點沉重,李息清負手站在窗邊,似乎在想心事。

李裕在宋氏懷裏動了動,擡頭問道:“阿娘,怎麽了?”

許久,宋氏才把他摟得更緊一些,聲音帶着顫抖:“裕兒,把你們捉去的那些人,長什麽模樣?”

李裕愣了愣,“他們蒙着臉,我沒看到。”

過一會,宋氏又問:“那他們說了什麽?”

李裕努力回想,那兩個黑衣人一路上委實沒說什麽,只是要殺他的時候,多說了兩句話。

“他說要有人要我死……”李裕嗓音幹澀,慢慢地複述,“他的同夥說有人要對我們趕盡殺絕……”

宋氏越聽越恐懼,求助的眼神看向床邊的李息清。

李息清也是一團亂麻,理不清楚頭緒,蹙眉道:“這陣子你好好待在家裏養傷,哪都別出去了。至于這些事,交給我跟你娘處理就行。”

李裕忍不住問:“阿爹,他們是誰?為何要殺我?”

李息清嘆一口氣道:“大抵是我昔年造下的孽,與你無關,你莫多想。好好休息罷。”

李裕看着他,點了點頭。

這陣子宋氏和李息清對他管得緊,再加上養傷的借口,更是不準他踏出家門半步,就連院子裏的奴仆也多了不少。李裕這一次受傷足足養了大半年,其實他早就好了,只是宋氏和李息清對外宣稱他病沒好,不能見人。

李裕躺在床上的這陣子幾乎要悶出病來,偶爾會想起謝蓁在農家院的那兩條烏黑的麻花辮,還有她哭花了小臉叫他“不要死”的場景。

他問宋氏:“我可以去謝家麽?”

宋氏說:“阿蓁也受了驚,還是過段時間再去吧。”

他便沒再說話。

轉眼入了冬,他跟謝蓁只見過一次面,還是在謝立青過壽的時候。謝蓁沒顧得上跟他說話,只遠遠朝他笑了下,便被冷氏領走了。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一場大雪之後,青州城內銀裝素裹,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

這日李裕正坐在廊下偎着火爐看書,牆的那一邊是謝蓁和謝荨吵吵鬧鬧的笑聲,吵得他根本沒法靜下心來。正想站在牆底下抗議一聲,前院便來了一個丫鬟叫他:“小少爺,大姑奶奶和表姑娘來了。”

李裕下意識眉頭一皺,明顯極不痛快。

那丫鬟又說了一聲:“夫人請您到堂屋去。”

他知道躲不過,只好扔下書,慢吞吞地跟在丫鬟身後。

剛到堂屋,尚未進門,便從裏面沖出來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穿着銀紅撒花小襖和夾紗裙,聲音扯得歡快又響亮:“表哥,你終于來了!”

李裕連連後退,差點被她撞倒在地。

☆、特殊

? 不知不覺已經來到青州兩年。

謝蓁在自家院裏過完了七歲生日,收到了爹娘和哥哥送的禮物,分別是一條粉色箜篌項鏈和吉慶有餘紋銀帽花。還有一個定國公府老太爺特地從京城送來的禮物,是一條綠松石十八子,價格斐然,有辟邪消災之效。

定國公府幾個孩子裏,老太爺是最喜歡謝蓁的,這兩年一直念叨着她,想得厲害,常常問她什麽時候回去。

只不過謝蓁還小,不能離開父母身邊,短期內恐怕是回不去的。

謝蓁人雖小,但鬼點子一點不少,既然不能回京,她便規規矩矩地趴在桌案上給老太爺寫起信來。謝立青欣慰地摸摸她的腦袋,“羔羔有什麽字不會寫的,可以問爹爹。”

謝蓁驕傲地吐了吐舌頭,“我都會寫,阿爹別小瞧我。”

她洋洋灑灑寫下大半頁,誰都不讓看,自己用火漆封好,交給謝立青手上,讓他幫自己送進京城。

謝立青去外面聯系好人後,順道還聽說了一個消息。

李府李息清的妹妹從婆家回來了,還帶回來一位七八歲的女兒。聽說這位大姑奶奶早年曾嫁給一位商賈,三年前那商賈出海時被海水淹了,至今沒能回來。那商賈之母非說是她把兒子克死的,對她非打即罵,她在婆家日子過得不好,如今終于受不了了,過來投奔哥哥家。

這都不是什麽稀罕事兒,附近鄰居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謝立青将此事跟冷氏一說,冷氏收拾了一下笸籮裏的針線,“那就抽空過去看看吧。”

謝立青也是這個意思,畢竟是鄰居,應該時常走動。自從上回兩家孩子在普寧寺出事後,他們兩家就變得謹慎許多,尤其李家,平常連他們出門都極少見到。

晚上吃飯時,謝立青在飯桌上說起這事。

謝蓁第一個表态,“我要去,我要去!”

她跟李裕有好幾個月沒見了,擱在別人家沒什麽,可他們兩家只隔着一道牆,便顯得有些匪夷所思。

謝立青問另外兩個孩子,“你們呢?”

謝荨頭也不擡地吃飯,“姐姐去,我也去。”

謝榮沒什麽意見,妹妹去他當然要跟着保護妹妹。

于是這事兒就這麽定了,明日一早他們去李家做客,謝立青讓人先遞了拜帖,免得到時候太過突兀。

夜裏下了一場小雪,早上起來就停了,地上積了薄薄一層雪花,清晨陽光一照就都化了。

天氣比昨日冷,冷氏擔心三個孩子凍着,便讓他們每人多穿了一件衣裳。謝蓁披上米白鑲邊狐貍毛鬥篷,梳了個花苞頭,往太陽底下一站,渾身雪白,幾乎要跟院裏的積雪一起融化。

偏她笑得跟個小太陽一樣,牽着謝荨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催促阿爹阿娘走快點。

兩家這麽近的路,她還嫌走得慢。

到了李家,李息清和宋氏早已在正堂迎接他們。除此之外還有一位穿青緞比甲的婦人,模樣跟李息清有幾分相似,應該就是李息清的妹妹李氏。

李氏在婆家受氣多年,舉止很有幾分拘束,見到冷氏和謝立青後深深一拜,“見過知府大人,見過夫人。”

冷氏朝她點了點頭,不冷淡也不多熱情。

這下讓李氏更加惶恐,還當她不待見自己,立在一旁越發尴尬。唯有宋氏知曉她的脾性,熱情地把人拉到自己跟前,笑着寒暄:“這陣子裕兒身體不适,我跟老爺留在家裏照顧他,沒顧得上去拜訪你們,倒讓你們先來了。”

冷氏微笑,“誰來都是一樣的,裕兒身體如何?上回的傷可是全好了?”

提起這個,宋氏便心有餘悸,濕着眼眶道:“已大好了。”

“那就好……”

冷氏還想說什麽,謝蓁從她身後探出腦袋,好奇地問:“宋姨,小玉哥哥呢?他在哪兒?”

剛進屋謝蓁就裏裏外外看了一遍,沒找到李裕,這會兒終于忍不住了,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詢問。

宋氏每回看到謝家這幾個孩子都喜愛得緊,把謝蓁從冷氏身後抱出來,摸摸她的花苞頭,“羔羔想裕兒了?”

謝蓁誠懇地點頭,“嗯嗯。”

小姑娘長得真快,一眨眼又長高不少,臉蛋兒比起去年更美了,朱唇皓齒,嬌俏可人。就像院裏梅花的花苞,那抹嬌豔被隐藏在花骨朵兒下,讓人迫切地想知道她綻放時是什麽模樣。

宋氏沒有瞞她,“裕兒在後院書房看書,我讓丫鬟帶你過去找他。”

說着便招呼一個叫金縷的丫鬟過來,領着他們到後院去。

謝蓁和謝荨走在前面,謝榮跟在她倆後面,雪融化後地面有些泥濘,很容易滑倒,他得寸步不離地看着她們。

書房門前有一個小院子,院裏樹下卧着一只叭兒狗,不知道是哪個下人養的。謝荨一眼就喜歡上了,蹲在樹下逗它,不舍得離開。

謝蓁只好說:“那讓哥哥在這裏陪你,我自己進去。”

謝荨仰頭看她,笑着說好。

再走幾步就是書房,丫鬟準備推開門請她進去,她卻忙擺手說:“不用不用。”

金縷露出不解。

她狡猾地笑了笑,悄悄移步到窗戶底下,閉上一只眼往裏面偷偷瞄去。果然看到李裕正坐在翹頭案後面,低頭認真地看書。她無聲地嘿嘿一笑,伸手敲了敲槅扇,發出篤篤篤的聲音。

李裕聞聲擡頭,然而窗外空無一人。

他以為是表妹歐陽儀,不悅地皺了下眉,沒有理會。

誰知道沒過多久,那聲音再次響起來,仍是篤篤篤三聲。

他連頭都沒擡。

一連好幾次,李裕終于忍無可忍了,聲音飽含怒氣:“別煩我!”

半響,窗戶底下才慢慢露出個小腦袋,小姑娘眼裏的笑意尚未褪去,雙手托腮,撐在窗棂上,聲音軟軟的帶着些控訴和撒嬌:“小玉哥哥為什麽對我這麽兇?”

李裕怔住,沒想到會是她。

他下意識解釋:“我以為……”

話說到一半,看着她笑眯眯的小臉,想起她剛才的惡作劇,他故意板起臉質問:“你怎麽會在我家?”

她站在窗外,歪着腦袋看他,唇邊含着一絲嬌軟的笑意,天真爛漫,“我想你了呀。”

大抵是她笑得太好看,又或許是太久不見了,李裕沒來由臉上一熱,別開頭幹巴巴地說:“那你怎麽不進來?”

她哦一聲,仿佛才反應過來。

她忽然從窗戶外面消失了,很快又從門口跑進來,狐貍毛簇擁着粉嫩白膩的笑臉,讨喜得很。

李裕往旁邊挪了挪,不着痕跡地給她讓出一點位置。

小姑娘很不客氣,站在他身旁伸着腦袋問:“宋姨說你在看書,你在看什麽書?”

李裕說:“易經。”

桌上攤着一本書,上面畫着各種八卦之術,謝蓁曾經在謝立青的書房看到過,但是太高深了,她至今沒有看懂。謝蓁對這本書興趣不大,翻了兩頁就扭頭問他:“小玉哥哥最近在家做什麽,為什麽不去找我?”

屋裏燒着火爐,比院裏暖和許多,不多時她的臉上就泛起紅撲撲的顏色,白裏透紅,讓人看了就想咬一口。李裕忽然想起那天在謝家的院子裏打雪仗,他咬她的時候,她的臉就跟剝了殼的雞蛋一樣滑……

李裕移開視線,一本正經地說:“先生過幾天要考我知識,我在背書。”

李息清早兩年就給李裕請了教書先生,李息清自己是商人,但是卻很重視兒子的功課,在這方面對他管教甚嚴。

謝蓁追問:“那你考完之後會去找我嗎?”

李裕沒出聲。

她有點失落,“你真的不去麽?阿爹給我買了個好大的風筝,等雪融化後我們去放風筝,可好玩了。”

說完,她又補充:“你不來找我,我可沒意思啦。”

李裕心想她一定在撒謊,怎麽會沒意思?他在家裏每天都能聽到她的聲音,笑的別提多開心了。

他重新捧起書,姿勢端正,“你不是也沒來找我麽?”

謝蓁咦一聲,撐着小腦袋想了想,好像還真是。不過她是絕對不會承認的,強詞奪理是她的強項:“宋姨說你身體不好,阿娘讓我別來打擾你,我就沒來。”她眨眨眼,頗有點讨好的意思,“你現在身體好了嗎?可以跟我一起玩了嗎?”

李裕看了一行字,沒看進去,點點頭嗯一聲。

也不知道他回答的是哪個問題。

兩個小家夥你一言我一語地搭話,不知不覺便過去半個時辰。門外站着的金縷稀罕得很,往常若是表姑娘過來,肯定沒一會就被小少爺趕出來了,怎麽換成謝二姑娘,就是完全不一樣的待遇?

謝蓁全然不知自己的特別,李裕在旁邊看書,她在趴在一邊拿筆在紙上勾勾畫畫,沒一會就畫出一棵梅樹來。

李裕看一眼,覺得她畫得太醜,拿過她手裏的筆,“這裏應該這樣畫……”

還沒動筆,門口便傳來響亮的一聲:“表哥!”

他一抖,墨點全灑在紙上。

謝蓁嘴邊一扁,指着那顆碩大的墨汁抱怨:“小玉哥哥畫的更醜,把我的畫都毀了……”

沒等她說完,身後風風火火地竄出來一個人,抓着李裕就往外走。

“表哥快來,我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謝蓁循聲擡頭,對上一雙神采飛揚的眼睛,正是李裕七歲的表妹歐陽儀。

歐陽儀顯然也看到她了,第一眼還以為她是畫裏的人兒,她眨一眨眼,才知道原來是真人。

“你是誰?”歐陽儀挑起眉毛問道。

謝蓁正要回答,一低頭看到她和李裕握在一起的手。

“……”

李裕面上不顯,手底下卻默默掙開歐陽儀的手。

☆、憤怒

? 謝蓁覺得這一幕很熟悉。

好像不久之前她才見過類似的場景。

努力回想了一下,總算想起一年前東平王和側妃來她家借住的時候,東平王側妃也曾牽過阿爹的手,後來被阿娘看到了,阿爹就是這麽掙脫的。

再努力一想,東平王側妃也叫阿爹“表哥”。

表哥表妹就能随便牽手麽?謝蓁弄不明白,她隐約記得當初阿娘是不高興的,所以她現在也有點不高興。至于為什麽不高興……她也說不上來,總之潛意識認為李裕只能牽她的手,怎麽能牽別人呢?

歐陽儀被李裕掙開後,難得地沒有繼續糾纏,注意力反而全放在謝蓁身上,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是誰?”

若是擱在以前,謝蓁肯定早就回答了,但她今天故意磨蹭了下,鼓起腮幫子吹幹墨汁道:“我叫謝蓁。”

聲音又綿又軟,拖着長長的尾音,與歐陽儀字正腔圓的腔調完全不同,只四個字,便把人聽酥了。

歐陽儀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對方是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比自己漂亮得多。自己往她跟前一站,立即就被比了下去。

簡直是雲泥之別。

歐陽儀想起剛進屋時看到的畫面,再看看桌上的畫,“你為什麽到這來?你難道不知道表哥不喜歡別人進他書房麽?”

那語氣,俨然在說“只有我能進來”。

其實沒有這麽嚴重,李裕在書房看書的時候,一般不會有丫鬟進去打擾。只有歐陽儀來了之後,三五不時地過來書房騷擾他,李裕才特意立下這條規矩的。也就是說,李裕只是不喜歡歐陽儀進他的書房。

李裕下意識看向謝蓁,見她沒有反應,那一瞬間,他竟然擔心她會生氣。

過了一會,她才說:“我來找小玉哥哥玩,為什麽不能進來?你問了我那麽多,怎麽一點也不說你自己的?你是誰,叫什麽名字?”

李裕暗地裏松一口氣,轉念一想,她怎麽可能生氣?他們認識這麽久,他從沒見她生氣過,每次見面都是笑眯眯的,仿佛天底下的好事都發生在她身上了。

歐陽儀哼一聲,對她岔開話題很不滿,“我叫歐陽儀,是李裕哥哥的表妹。”

說着忽然想起什麽,不再糾纏謝蓁,重新拉起李裕的手往外跑,邊跑邊嚷嚷:“表哥快跟我來!”

李裕皺緊了眉毛,至今仍不習慣她這個雷厲風行的性子,他扶住門框在門口止住腳步,“有話說話,別拉着我,我自己會走。”說着狠狠甩開她的手。

歐陽儀是李氏獨女,李氏七八年前生下她後,一直沒能再生出一個兒子,所以她們母女不怎麽受婆家喜歡。再加上李氏的丈夫常年外出經商,沒工夫管教孩子,李氏又比較軟弱,久而久之,歐陽儀便養成了現在野蠻的性子,不懂規矩,随心所欲。

這是歐陽儀頭一次被他這麽嚴厲的拒絕,以往她做什麽,他雖然不耐煩,但最多擺一張臭臉,還從沒這麽不給她面子過。

為什麽?因為屋裏多了個人?

歐陽儀沒往那方面想,她愣了下,很快說:“我不拉着你,你怎麽知道在哪呀?”

李裕眼角餘光看到屋裏的人影,他強忍着才沒轉頭,“這是我家,我比你更清楚。”

說罷走出書房,精致的小臉寫滿不快。

謝蓁從書房走出來後,院子裏空蕩蕩的。

謝荨和謝榮不知道去哪兒了,李裕也跟着歐陽儀走了,方才還熱熱鬧鬧的院子,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踢了踢腳下的門檻兒,撅起粉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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