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探望

朝霧總是不見好,總覺得自己恢複地差不多了想下床來,一伸腿又覺得渾身沒有力氣,被婢女瞧見了又被慌慌張張扶到床上,“姑娘就歇歇吧,這大冷天的,凍着了該怎麽辦哪”。

漸漸地可以下床走了,便到院中曬曬太陽,日子倒過得悠閑無比,然則這“悠閑”是婢女眼裏的,比起忙裏忙外的她們,這位嬌滴滴的姑娘什麽也不用幹着實是讓她們羨慕了。

本來公子帶這位姑娘回來,讓她們以為是公子看上了這位姑娘,不少人都當她是姨娘伺候,時日一長,公子除了不時差人送東西來,人卻從沒踏進院子中一步,讓原本心中有些嫉妒的婢女們生了些許同情之情“這剛進門就失了寵,日後的日子怕不會太好過”,特別是這姑娘整日裏愁眉不展的更驗證了她們的猜想。

然則她縱然是病的、愁緒重的,依然是美的,這般的美人蹙着眉,有時紅腫着眼淚眼惺忪的樣子讓人覺得心都要碎了。

婢女們覺得姑娘實在太可憐了,公子也忒心狠了,姑娘綿纏病榻這麽多天也不來看看她,于是在三公子小厮偶然走過時,伺候朝霧的婢女上前去問了問:“我看姑娘整日憂愁,公子怎也不來看看?”

小厮自然是知道這麽一回事的,前陣子公子送回來一個極為美貌的姑娘,他都想溜進去看看,但他做的都是打雜的活,在外邊一直沒看到,心中頗為遺憾,一聽這事來了勁:“那我去和白芸說一聲。”

白芸是三公子的大丫鬟,內務從來是她操心的。

夜深,這個消息被帶到了白沂的書案前。

“公子春闱在即,奴婢也不知道該不該說這事。”白芸說完後小心翼翼地擡眸,見他神色正常,微微安下心來,如她這般貼身伺候的人自然知道她的主子可不像表面上那樣溫雅。她心中忐忑也事出有因,她一向知道公子潔身自好,那這貿然帶回女子的舉動怕是另有圖謀,她不知道這姑娘在公子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所以凡是和那姑娘有關的事都交由公子判斷為好。

書案上毛筆摩挲紙張的聲音不曾停息,哪怕是将近子夜,公子依舊埋首書案孜孜不倦。從來沒有随随便便便能當上的解元郎,白芸是從小看着公子長大的,知道公子有這一天有多不容易。

“我曉得了,退下吧。”淡淡吩咐道,他不曾擡頭。

白芸應了聲,轉過身,掩上門。微紅明亮的燭光下是郎君清澈至極的眼眸,此刻正聚精會神地注視着案上的書冊。房門外萬般寂靜,兼之前陣子下的雪還未化,走出去涼意透骨,可在房內卻覺得仿若月亮的光華都散落到了人間,散落到了他的身上,月光溫涼不曾徹骨寒,涼薄卻誘人。

白芸嘆了口氣,她總算理解為什麽那麽多女子拼命要嫁給三公子了,為奴為婢也在所不惜。

可是……公子他……并非良人啊。姑娘們執迷于月的高潔美麗,卻忘記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根本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像公子這樣的人,從不滿足于世人對月的贊美,他從來要的是世人的臣服,倘若非選一個,也一定是那熠熠光輝的日,昭昭耀于九州,灼灼照于四方。

所以那位姑娘……自求多福吧。

自那姑娘被帶回來到如今已經過了半月有餘,要是換了以往月華般高潔的白三郎帶了人回來勢必會掀起一大陣風浪,便是那些待字閨中的小姐們都要紛紛坐不住,然這過去的半月內發生了大事,太守被拉下了馬,不少官員受到牽連,現在那些大家族都是頭頂懸着一把刀,懼怕得很,消息閉塞得很,白府得以前所未有的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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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刻鐘,房內的燭光熄滅了。

次日一早,朝霧早早地被婢女拉起來伺候着梳洗“姑娘醒醒,三公子要過來見您”。

要說心裏沒有波瀾那一定是假的,要見到了,心中忐忑不寧。可日子混混沌沌過去,岑晏生死不知,這讓她在忐忑之外更多了無法擺脫的憂愁。

可她又有什麽立場去求幫她救出哥哥呢。

她如今都不清楚為什麽白沂會把她帶回來。

麻木地任由婢女們打扮梳洗。婢女特意拿了桃花色的腮紅給她補補氣色,塗上水紅色的胭脂,将這幾日來慵懶的病氣去了個幹淨。

“姑娘真是好看。”面對意味深長的笑。朝霧微微抿了抿唇扯出一點笑的弧度,算是作為打趣兒的回應。

早在白沂的計劃裏,岑朝霧應該在幾天前在控訴太守時撞牆死在公堂內,可是後來他改變了主意。

那個月夜,她翻牆躍下見到他時神色的青澀懵懂,必是先前不認得他,可在太守園中情緒失控,說出他的姓名,卻又給他一種兩人當該是相識的。

白沂很确定自己沒有在南地逗留過多長時間,而這姑娘從小長在南地根本不會有和他認識的機會。他心思玲珑,想到一個大膽的猜測,若是這一世還不曾相識,那是否前世相識。

世間神怪之說他只不當真,可這一次卻有些猶豫,若不是前世今生相通,這件事便說不通了。

他本以為是有人在幕後操縱這一切,仔細調查她的身世并無可疑之處,便打消了她作為細作的念頭。更何況,她的身上佩戴着……返生香。

很久很久以前,至少是在五百年前吧。

白家并非本土人,先祖是從西海遠渡過來的,來時帶上了中洲樹,芳華數百裏,名為返魂,樹幹制為香,別名返生香。

後來九州分裂,白家中的一支揭竿而起,造反是株連九族的大事,為不牽連本族,他們抹去原本的姓氏,脫離白族,改姓百裏,整整四百年,建立了統一九州的帝國。

然則殘存的勢力不曾銷毀,如毒蛇一般蟄伏在生深叢中,等待着一個反攻的大好時機,企圖光複自己的國家。

不久,這樣的機會就來了。

百裏皇族一脈子嗣少壽命不長,武帝一統天下後便去世了,文帝死後兄終弟及,傳到玄帝時膝下僅有一五歲小兒,不久玄帝遇刺身隕。契丹、女真虎視眈眈中原,屢屢南下劫掠,邊境怨聲載道,年僅五歲的天子鎮不住朝,年輕的皇太後太皇太後于政事一竅不通,潛伏的勢力終于擡頭,恰逢江南大旱,魚米之鄉成人間地獄;黃渭水泛濫成災,百信流離失所,遍地死骨。一時間,謠言四起“百裏不仁,天亡大燕”。

燕國,曾經一統九州的燕國是這樣土崩瓦解的。

返生香,是用先祖渡船過的舟做成的,每一支族分支的手中都多多少少有一些,百年下來,一些分支發揚光大如同岳麓白氏;一些分支曾經耀眼而今匿跡如同改姓氏的百裏皇族一脈;更甚者茍活于世亦或是已不存在于世。

對于白家的人來說,返生香更是血脈傳承的象征,越是顯赫的分支将血緣看得越重。多年之前,白沂之所以能被收留為白府的公子正是因為他的衣服中縫了滿滿一袋的返生香。

返生,返生,回返于生,這話說的也不錯。

每個分支手上大都有些許返生香,但香也要經歷上百年的腐蝕,多少會有些損耗,便是如岳麓白家,現存的返生香也不過一小盒罷了。

白家分支中有這樣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是攜帶返生香的族人前來投奔時務必要盡己所能幫助他渡過難關。于是當十幾年前,當白府的老爺見到了小小的白沂,便執意将他收為自己的第三子。

返生香對于白家的意義之重,只有每一支最為優秀的子弟可以接觸,從不輕易許人。

然而百年來返生香都作為一種信物存在,鮮少有人去關注那則傳說的虛實——西海中洲有大樹,芳華數百裏,名為返魂,亦名返生香。

返生,返生,是否真的可以讓人記起前世的記憶?

白沂掀開簾幕走了進來,他長袍曳地,腰間玉佩環扣相撞,擡眼望來神色清正溫雅如清美皎潔的月光灑在了人們的身上。

朝霧見他來了,俯下身子行禮,擡頭對上他清正的眼眸,聽他問道:“好些了嗎?”

“勞煩公子挂念,好多了”朝霧低着頭答道,濃密睫毛一眨一眨像蝶翼撲朔,她又微微地擡起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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