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胡人來襲,盟主不在,盟主派來的小姑娘似乎武力超群,剛才那一鞭子就威力實足……這麽些年來,衆人迷信于柳弘文的神功,于是這會,竟迷信起阿蒲來,紛紛要求聽她號令。阿蒲初入江湖,第一戰,便是站在頂峰,號令天下群雄。誰能想,之後三年,沉浮起落,再之後七年,一跌到底。
阿蒲武功可以,但以前住在山上,統共三人,哪懂得給百來人排兵布陣。她胡亂指點一通,對抗胡人的千軍萬馬,鐵騎火炮……武功再好,依然不敵。
最後仍伫立着的,沒躺倒的漢人,只有四人。另兩人長得不好看,阿蒲喜歡同長得好看的同齡人說話,“賀府的,沒想到你這麽厲害。”
是僅剩的,還活着的四人。
賀骞舟在心底嘆氣,其實大都數躺在地上的漢人,都沒死。人家一瞧情況不對,紛紛躺倒,既保命又能偷懶。他也是無意瞧見峨眉小姑娘在蹬腿,才發現的。只有他和阿蒲傻,在硬拼。
眼見胡人近,阿蒲拽了賀骞舟一把,“我們打不過了,一死殉國吧!”
賀骞舟心道:殉國?皇帝知道嗎?說得這麽好聽?妹子怎麽這麽沖動呢?瞧見旁邊那個湖沒?雁門關幹燥北地,本該沒有水的,這湖是人工造出來的,湖底有密道,可入密室一躲,是抽身的招數。他和她應該……
賀骞舟正要張嘴給阿蒲上課,她卻一把拴住他手腕,拖拽着,一起躍入湖中。
賀骞舟趕緊運氣屏住呼吸,心頭喜悅,原來蒲妹子和他想一處去了!
賀骞舟在水中,一只手緊抓阿蒲的手,另一只手滑水,往湖底密室油去。他一路飄飄然,直到游入密室,才發現阿蒲雙眼緊閉,早就溺水了。
賀骞舟忽覺踩空了般心慌,大叫道:“阿蒲妹子,阿蒲妹子!”他擔心阿蒲嗆水,使勁給她按壓胸脯。她的胸脯柔軟無比,這麽盯着看,睫毛長如羽翼……賀骞舟發現越按壓,自己的心跳得越厲害,耳根也漸漸發燙起來。
不久阿蒲轉醒,睜開一雙漂亮靈動的大眼睛,懵懂疑惑的盯着賀骞舟。他倏然感覺,一顆心要爆着跳出來。賀骞舟不禁捂住胸口,想要別頭避開,卻又舍不得,貪戀着她這一張臉,希望她能一直他對視,分分秒秒。
良久,阿蒲問他,“賀府的,我怎麽會在這裏?這是怎麽一回事?”
“我叫賀骞舟。”賀骞舟覺得必須要讓阿蒲記住他的名字。他問:“你怎麽不識水性?”未等阿蒲作答,他就數落起來,“不識水性,怎麽就沖動跳湖?這幸虧是有我在你身邊,不然沒了我,你也早沒了。得虧我水性好……”
噼裏啪啦好長一段,講到最後,不知不覺捧高自己,踩低阿蒲,仿佛阿蒲除了依靠他,再沒有別的辦法存活。
阿蒲皺眉,不大喜歡他。她不屑道:“我告訴你,一死殉國投湖。”
賀骞舟這才恍然大悟,阿蒲本來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投湖的。
“我小時候落過一次水,雖然師兄把我救起來,但自那以後,我就特別怕水了。”
賀骞舟聞言,道:“我還以為你水性很好呢!”他并未留意到,阿蒲在描述少時落水事時,聲音明顯發抖。賀骞舟只抒發自個的感慨,“柳盟主長居江南,我還以為……你打江南來,水性會好得不得了!”
“住在江南,憑什麽就該水性好?”
“江南的江字,有三點水啊!”
阿蒲忍不住笑出聲來,先前對他存着的一點點讨厭,因此消散。她随口問他:“那你是哪的?”阿蒲一面說着,一面坐起來。她離得賀骞舟近了,氣息吐納,絲絲都飄在賀骞舟面上,他不由得兵荒馬亂,說話越來越輕,越來越抖,“我是上郡人,你有沒有聽過上郡?”生怕她沒聽過,沒印象,不會記住他住在哪,不會記住他,“上郡離長安很近的,長安,天下最繁華的城市。我家正好在長安有別院,你若來上郡做客,我就帶你去長安小住半月……”
阿蒲一聽,才不肯去呢,“太遠了太遠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去。”
無意說出一輩子,只是誇張修辭,賀骞舟卻當了真,心若天秤,搖搖擺擺,不得她肯定回複,便不得平定。
“不遠啊,真的不遠。”賀骞舟急着向阿蒲解釋,左右四望,無紙無筆。他心頭一急,咬破手指,擠出鮮血若幹,在地上蜿蜒畫出九州地圖。
賀骞舟在東南方向勾出一個圈,道:“這是江南。”接着,又在西方點一個點,道:“這是上郡。“點圈分作兩端,連一條直線,不過半壁長短。
賀骞舟不覺指疼,擡頭沖阿蒲笑道:“你瞧,不遠啊!我、我想、我想請你去我家做客!”
阿蒲吸吸鼻子,一股血腥味,這味道湧得她兩眼泛酸,些許晶瑩。再往下望,見賀骞舟右手食指仍在流血,她忽地牽起他的手,将傷指一口含住。
一含仿佛廣袤草原上點了一株星火,瞬間就燒起來。阿蒲覺着他的手指異常好吃,竟不自覺伸出舌頭,開始在他指尖舔、舐,打轉……
阿蒲望着呆若木雞的賀骞舟。他越呆,臉上越紅,她心裏突然越得意,竟順着他的手指已留舔下,她眼睛直勾勾,望着他,“你的指頭,都流血了呢……”
密室四面石封,雖在水底,卻無一絲水。可賀骞舟卻錯覺自己是一條魚,在波光粼粼裏遨游,而阿蒲是一簇水草,時而粗暴,時而溫柔的将他纏繞。他被越纏越緊,越繞越深,墜入水底,溺于水底,再也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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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樓不高,行人少,漢子糙。馬不俊,車轱辘咯吱咯吱的響聲惹人煩……阿蒲來上郡三天了,并不覺得上郡有多好,多繁華。
再比方,她和賀骞舟正在逛的,上郡最盛大的集市……任憑賀骞舟興高采烈介紹,阿蒲眼觀實瞧,這集市遠沒有臨安春市,金陵秋市熱鬧。而且上郡缺水,飲食無魚,沒有鮮果吃,平日裏也見不着師傅和師兄。
阿蒲想回家。
但是望着前方給她引路,眉飛色舞的賀骞舟,阿蒲不忍敗他的興,卻又不想應聲。
還好集市左邊有人打起來,鬧哄哄的,阿蒲趕緊說:“骞舟,我們去瞧瞧!”打斷他滔滔不絕對上郡的誇贊。
賀骞舟緊盯前方蹙眉,一來有人在上郡鬧事,賀府義不容辭當管。二來阿蒲來上郡做客,不能讓這些打架的人,破壞了遠方客人心中美好的上郡形象。
二人近前,賀骞舟很快令勢态平息,審問衆人,了解到情況:一女賣.身葬父,兩位公子争搶,各不相讓,最後打起來。
賀骞舟立刻道:“紅顏禍水!”他望向那跪在地上,低頭啜泣的孝女,覺得那女子越楚楚動人,越是狐貍精。賀骞舟前邁一步,欲将那孝女驅逐。
阿蒲攔道:“是那兩個癡男打起來,關這位姑娘什麽事?她剛失去父親,可憐還來不及了,憑什麽要怪到她頭上?!”
賀骞舟聞着,覺得阿蒲錯大了,啓唇剛要矯正她的思想,卻見阿蒲蹲下來,盯着那孝女,“骞舟,我想将她買下來。”
前兩日阿蒲在上郡,要什麽賀骞舟就給她買什麽,不要……不要他也硬買了塞給她。這會阿蒲一發話,賀骞舟立刻應聲,“好我把她買下來送給你。”
賀骞舟望着阿蒲,滿眼憐愛。這三日在上郡,她乖巧伶俐,無所不能,賀父賀母喜笑顏開,還道阿蒲玩完,骞舟送她回江南,可以順道提親……
賀骞舟緩緩蹲下來,掏出袖內銀囊,遞給阿蒲,溫柔道:“我父母對你甚是滿意。”
阿蒲雖然不知賀家父母滿不滿意,與她何幹,但心中十分自豪:能不滿意麽?她可是将平日裏哄師傅,哄師兄的那一套拿出來,哄騙賀家二老。
阿蒲數了數銀囊裏的錢,夠了,多出一點,才能負重。阿蒲将銀囊遞給孝女,拍掌道:“好了,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師兄的了!”
“什麽?買給他?!”賀骞舟氣得站起來。近來同阿蒲熟了,他才知道她除了師傅柳弘文,還有一位師兄柳宏道。阿蒲每日必提三遍師傅師兄,都是贊美想念……賀骞舟本來就不爽了,這會出錢買女,竟是要送給柳宏道,不由膈應。
阿蒲仰頭,噘嘴,“這麽多年,師兄關心我,照顧我,還任由我捉弄,我怎麽就不能給師兄買個大美女,豐.乳.肥.臀!”她滿嘴胡言,心裏想的是買個美女回去,師兄就能消消氣,不怪她藥他、胡亂指揮讓群雄大敗,之後還不歸家,偷跑來上郡……
賀骞舟捶胸頓足,“你這些話都是哪學來的?”她懂什麽豐.乳.肥.臀,賀骞舟氣得眼睛在阿蒲身上亂掃,掃着掃着,又想起那日密室中,她那吸.吮手指的銷.魂手段。還有同阿蒲熟了,才發現她喜歡有意無意往人身上靠,氣息如蘭,發絲撩.撥……賀骞舟身上一陣熱,一顆私心種子,漸漸在心中萌芽。
于是,賀骞舟恍恍惚惚為阿蒲買了孝女,命人不遠千裏送回江南。他恍恍惚惚送她上車,之前兩日,同歸賀府時,賀骞舟都是讓阿蒲坐一輛車,自個坐後面一輛。今天,賀骞舟找了個理由,說是只尋得一輛車,他說得支支吾吾,阿蒲爛漫,并未生疑,反而邀請道:“那你上車,一塊坐了回去!”
兩人坐上了車,霍骞舟顫顫巍巍将車簾放下,瞧見簾子與車門見有一條微小的縫隙,趕緊伸手扯簾,補好,不讓一絲光透進來。
因為存着見不得人的心私,所以心跳劇烈,屏住呼吸。
阿蒲根本不知道将要發生什麽,還哼着曲兒呢。
賀骞舟一寸一寸,将自己的指尖靠近阿蒲的指尖,四、五次試探後,方才捏住她的五指。
忐忑不安,一面握住,一面去觀察阿蒲的神情。她神色如常,無任何過激反應,亦未抽手,她依然哼着歌,問他,“骞舟,你聽過這個曲子嗎?江南曲,我師兄教我哼哼的……”
“嗯。”賀骞舟答得心不在焉,他的眼睛全盯着阿蒲手上,連她的表情都忘了觀察,只專注着,讓自己的手順着她的手臂,一順向上撫過。如此夢幻,朝思夜想,來日方長。
他終無法克制,猛地轉半個身子,緊緊抱住她,口中喘氣道:“阿蒲,我忍不住了!”
阿蒲猝不及防,向後傾倒,賀骞舟跟着倒下去,聽見噗咚一聲,是阿蒲的後腦勺磕在了木板上。賀骞舟心疼不已,忙将她腦袋托起,道:“傷得重不重?可憐可憐。”
阿蒲一笑,忽地昂頭,在他唇上蜻蜓點水啄了一口。賀骞舟還在呆滞中,阿蒲已将手鑽入賀骞舟袖中,模仿他剛才的動作,一瞬向上滑,口中笑道:“你方才問我哪裏學來?這不,你教的,我來學。”
“學、學什麽?”賀骞舟其實也無經驗,之前種種,不過本能。
阿蒲道:“我也不知道呀!”她是真的不知道,可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的氛圍,還有賀骞舟方才的那些動作,格外吸引着她。
阿蒲身體裏,有着一種危險的力量,在蠢蠢萌芽。
阿蒲仰起頭,幾乎鼻子貼着賀骞舟的鼻子,眯起一雙眼睛,“骞舟,你教我好不好?”
賀骞舟深吸一口氣,俯下.身去。車窗簾動,是他起伏的心。
簾外有清脆女聲喊道:“賀公子。”
賀骞舟和阿蒲雙雙坐起,往車門外望去,兩人都認識來人——是曾被阿蒲抽過一鞭子的峨嵋姑娘。
事未成反被打斷,壞事者還不是什麽熟人,只一面之緣。賀骞舟不由蹙眉,問道:“骞逸,你怎麽在這裏?”上次雁門關大會,互通名姓,他和這位峨嵋女弟子有一字相同,記憶清晰。
“我剛巧途徑上郡,瞧見賀公子,所以喊一聲。”
“這車裏簾子拉着,細小縫隙,你能瞧見,那就怪了!”阿蒲說着跳下車,告訴賀骞舟,“我走了,回江南了!”
賀骞舟急忙跳下車追阿蒲,“唉、唉,阿蒲,不是說好明日去長安麽?”
阿蒲頭都不回,“不去了!”她運起輕功,飛也似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