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阿蒲隐隐明白,卻又抗拒着,“師傅,徒兒不能領悟……”
柳弘文輕輕嘆氣,此事不可避免,必須向她講明:人人皆羨的骰子神功,其實是邪功。
有的邪功,須要人揮刀自宮;有的邪功,須要人守身如玉;有的邪功,會令人容貌盡毀;有的邪功,須要男女雙修;還有邪功,會令人身如孩童,永遠長不大。
骰子邪功,以其內力最為精妙。
選一筋骨悟性俱優者,自幼練起,在其尚為童男或童女時,教授心法和招式,不教習內力,讓內力做空。
此時為骰子功第一層,猶如種子着床土壤,只待一口氣,便能破土而出。
這一口氣,便是找一位武功上佳的異性采陰補陽,或者采陽補陰。初次行事後,種子破土發芽,內力由心運生,又與心融合,心即為骰子心。
此時,為骰子神功第二層。
練習者再數次行男女事,不斷采陽或采陰,幼苗長成小樹,內力數十倍猛增。
但如果中斷了男女事呢?
如果長期寡欲不行,或者次次行事對方都是同一人皆有害無益。小樹不被澆灌雨露和陽光,得不到新的養分,會逐漸枯萎。
練習骰子功的人,品嘗不到新異性,骰子心沒有新鮮的精血滋潤,就會反噬其主,令其“枯萎”。
心主血脈神明,在體合脈,開竅于舌,其華在面。所以骰子心反噬,首先映照在唇面,唇裂腫,面灰白。如果這會才不補救,繼續克制欲.望,反噬便會加倍,全身血行不暢,血脈瘀滞,四體瘡爛,枯槁無華。
所以練了骰子心的人,只能不斷尋找新的,武藝高強的異性,與其行事,才能突破瓶頸,進入第三層。
第三層是廣闊天地。沒了阻礙,種子迎風漸長,成參天大樹。骰子心源源不斷汲取養分,內力游走全身,心血與靈肉融會貫通,神功大成。
當然,練到第三層再停下來,骰子心會比第三層時反噬得更厲害,有性命之憂。
所以骰子邪功,一旦選擇,只能硬着頭皮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
骰子心,盡歡愉。天下第一,美色盡享,歡樂無憂。
阿蒲聽柳弘文一字一句,清楚得不能再清楚講給她聽,只覺字字猶如針刺。她拉着柳弘文的手,央求道:“師傅,我可不可以不繼續練了?
柳弘文直接牽着阿蒲的手,讓她的掌心貼上她的心,感受到一下一下,強健有力,有規律的心跳。
柳弘文說:“你已經練出一顆骰子心了。人若剜心,會立刻死去。阿蒲,你只有在死去以後,心才會停止跳動。”沒有回頭路了,她只要活着,這顆心就會一直相随。
阿蒲哭泣質問:“師傅,你當初為什麽選我!”
于是,柳弘文告訴阿蒲,骰子神功不是媚功,不能令異性為之傾倒,為其色迷。若要吸引異性,只能依靠練功者的個人魅力,柳弘文身材矮小,面相黑醜,為了練習骰子功,這一路走得十分艱辛。因此他挑選美貌的女性傳人,希望她的練功之路,能走得輕松。
“為師給你取名‘阿蒲’,蒲,水草也,柔軟無骨,風吹既彎,風大既折。它生于泥濘,長于污沼,始終不幹淨,就算從泥濘中拔出,也不過是被編織做席,男女歡.好的睡榻。所以阿蒲你的命運,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啊!”柳弘文一直坐在床邊,注視着阿蒲,看她從嚎嚎大哭轉為小聲啜泣,最後沒了眼淚。
等她平靜了,柳弘文才從懷內掏出一本翻爛了舊書,遞給阿蒲。阿蒲默默翻了兩眼,見上頭室內室外,白花花男女會在一處,各種巧技,聞所未聞。
阿蒲聰慧,瞬間領悟:師傅的意思是,既然不能拒絕和剝離,那就享受快樂無憂
柳弘文摸摸阿蒲的腦袋,告訴她,“為師有位西域朋友,過幾天就會山中做客。四十來歲,不算老,武功不錯,人也生的魁梧英氣,尤其是那一對眼珠,是綠色的,來了之後你可以看看。”
阿蒲始終垂頭,不應聲。
柳弘文繼續說:“他拜會完為師,就要去條支國做驸馬去了,你知道條支國在哪嗎?”
阿蒲搖搖頭。
“條支國,在安息西,距離這裏,有二萬九千六百裏。所以他這一去啊,此生都不會再返回來,而且在那兒做驸馬,為了富貴榮華,他還怕你去叨擾他呢。所以……他來山上那幾日,阿蒲可以專心用他練功,無後顧之憂。”
~~
都說人生得意事,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賀骞舟沒有做過武林盟主,未曾經歷金榜題名,但他覺着自己已經是天下第一得意之人———因為他馬上就要上山,贏取阿蒲了。
賀骞舟在馬上回首,望身後黑壓壓的人群。他這趟來迎親,帶了足足一百二十名家仆,才能搬運所有聘禮。
共計二百箱,都是賀骞舟親自挑選的,全是寶貝,不辭辛勞跋山涉水運來,送給他最珍愛的阿蒲。
賀骞舟不無得意,這些箱子裏,連鳳冠霞帔都準備了。阿蒲山裏姑娘,無爹無娘,哪知道該怎麽打扮做新娘?于是他在賀府為她制好十八顆東珠的鳳冠,織金紅妝,甚至連媒婆都是從上郡帶來的,待會為阿蒲梳頭,一梳梳到白頭到老,二梳梳到子孫滿堂……
賀骞舟領着隊伍,浩浩蕩蕩上山,卻發現整座山冷清孤寂,阿蒲、柳宏道、柳弘文皆不見蹤影……
柳弘文估計在閉關,柳宏道最好不出現,阿蒲,他的阿蒲呢?今天可是兩人的好日子……
“布置起來,布置起來!”賀骞舟在馬上吆喝,命令家仆給山中綠樹挂上紅花,道路兩旁懸挂紅彩,遇着柱子統統貼上喜字,一卷又一卷的紅綢在地上鋪起來,直鋪到阿蒲居住的院門前……賀骞舟一口水沒喝,一刻沒歇息,推門而入,口中高興喊道:“阿蒲,我來娶你了!”
結果看見阿蒲一絲不.挂,跪在院內石桌上,一精.光中年男子,掐住阿蒲細腰,正至興處。賀骞舟細觀阿蒲,見她仰着頭,表情愉悅,嬌.喘連連。
賀骞舟當即大叫:“賤.人,我只道你和你師兄有jian情,未曾想你還勾搭第四人,第五人!”這會才發現,這人還是個蠻子,她連蠻子都不拒絕,胃口真大。賀骞舟低頭看自個胸前紅花,身上新郎袍,倍感諷刺。
阿蒲聽見賀骞舟喊叫,才回過神來。她最近有了比較,沉迷在新的樂趣裏,疼痛與腐爛緩解,于是貪心起,希望更好些,沒有痛苦,恢複原貌……忙着這些事情,此刻見了賀骞舟,才憶起快要和他成親了。
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阿蒲起先吃驚,賀骞舟怎麽今天上山?無人阻攔,亦無人給她通風報信?
細思片刻,阿蒲覺得這些疑問,都不是眼前要緊的。目前急需要做的,是要向賀骞舟講一段話。
阿蒲竟生出早死早超生的念想。
阿蒲遣走胡人,披上衣裳,請賀骞舟坐下談話。賀骞舟不坐,嫌這院內尚留餘溫的桌子椅子髒。
不坐便不坐吧,阿蒲未隐瞞一絲一毫,将骰子神功的真相全部告訴賀骞舟。講完了,賀骞舟啓唇要數落她,“你……”
“我配不上你了。你我斷了往來吧,以後天涯陌路,再不相見。骞舟,願你越來越好。”
賀骞舟的唇張了又合,憤怒突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懼,他不能失去阿蒲。賀骞舟道:“阿蒲,你別離開我。我們忘了今天這事,我娶你回上郡去,好不好?”
阿蒲搖搖頭,“骞舟,我想要天下第一,所以不能要你。”
~~
賀骞舟紅袍去,灰衣回。去時夏末盛景,回時帶着蕭瑟秋風。去時興高采烈迎親,回時沒有新娘,還是他一個人。
之後月餘,賀骞舟都不得解脫。
白天有人時,他面無表情呆若木雞。無人時,他獨坐着,默默地淚就流下來,流呀流,怎麽也流不盡……到了夜裏,根本睡不着,只能喝酒,喝醉了,就恍然如夢。
賀家父母甚是生氣,氣阿蒲是不守婦道的妖孽,氣自個兒子不争氣。賀父斥道:“我堂堂賀家也是武林一大世家,憑什麽受她小丫頭羞辱!骞舟,你也是的,男子漢大丈夫,竟沉溺兒女情長!”
賀骞舟望向一貫寵溺兒子的賀母,巴巴道:“娘,你去求求阿蒲吧,讓她回心轉意,我不能沒有她!”
賀母心疼兒子,不忍見他的身子骨再消瘦下去,便親自來了江南。
幾經輾轉,才見了阿蒲一面,勸道:“我賀家家大業大,你若嫁了骞舟,以後便接替我做主母。武林中,再哪找這樣的世家?你傷害骞舟,日後會後悔的!再則,你與我家骞舟已有夫妻之實,已是破.鞋,如果骞舟不要你,這世上還有哪個男兒願意要你?”
阿蒲靜靜聽着,哪有這麽勸人的。阿蒲回道:“伯母,我和骞舟再無可能。至于你說的兩件事,一,沒有賀家助力,我仍能從師傅那繼任武林盟主。二,誰說我沒人要?我昨日還歡愉了一場呢!”阿蒲回絕賀母,她必須……堅持練習骰子功。
賀母大驚,“什麽?原來你已經?!”原來,賀骞舟想要和阿蒲和好,未将阿蒲和胡人的事情說出去。阿蒲說漏嘴後,賀母才打聽清楚。
清楚了,二老一商量,絕對不能讓賀骞舟再見阿蒲。自個傻兒子,苦往肚裏咽,還有,阿蒲那禍害,萬萬接觸不得!
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賀骞舟心中最後一點希望破滅了。他用手捂着心,這心,這心悶得難受,幾乎透不過氣:他努力想讓兩人在一起,成家偕老,可是……阿蒲她怎麽就不努力呢?哪怕她努力一點點,哪怕,她不遠離……
賀骞舟恨,恨他自己的癡心,與她的狗肺狼心。
十日後,賀府來了一位訪客,峨嵋骞逸。
賀骞舟與骞逸打了個照面,就要回屋去,卻被賀父訓斥,指責他沒有應有的招待,使賀府禮貌大失。
賀家父母,命賀骞舟引骞逸入客屋歇息,做到基本的禮數。
賀骞舟一聲不吭,領着骞逸在賀府裏轉彎,直行,再轉彎,至客屋門前。他打開房門,領她進去,道:“骞逸姑娘,你便住這吧,招待不周,還請見諒。”賀骞舟冰冷着一張臉,就要出門,骞逸卻突然搶在他面前将房門關緊,接着攔腰抱住賀骞舟,哭道:“賀公子,你好點吧,別再傷心難過了。骞逸不忍見你這樣消沉下去!”
骞逸又哭,“早在雁門關初見賀公子,我的一顆心,就已經系在賀公子身上了。”
骞逸放開賀骞舟,她後退兩步,開始自解衣裙。不一會坦誠相見,賀骞舟低頭審視,發現骞逸玲珑曲致,身段并不比阿蒲差。
他一時百感交集,想着阿蒲能找別的男子,他憑什麽不能找別的女子?又想阿蒲為何不能像骞逸般愛他癡狂,主動貼上來?還想他如果和骞逸好,是不是就會忘掉阿蒲,從痛苦中走出來?
賀骞舟見骞逸閉着眼,他神色冷峻,上前一步,低頭,熟練地吻住她的唇。
某人告訴他,“骰子心,盡歡愉”。他不像某人有一顆骰子心,但他也要盡歡愉,徹底忘了,快樂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