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翌日, 雨過天晴。
湯文還真的來了。
他丢棄了足足拄了半個多月的拐杖, 戴着一副細邊的銀絲眼鏡,穿着一件洗得半舊的短袖t恤, 斜挎着個軍綠色的小背包,一瘸一拐地上了樓。
在思掀開被子, 起身迎他。
“哎哎哎,你就別動了, 陳醫生說你傷口還沒好,需要靜養, 你就躺着吧。”湯文後退,驚得連連擺手。
在思看看他, 停住。
湯文長舒一口氣, 低頭, 翻了翻軍綠色的小背包。
筆、紙, 他都帶齊了。這竹屋原本是村裏的小會議室, 牆上有黑板, 撣邦當地都用一種石子當粉筆, 馬路邊到處都是,上課想寫字也不必犯愁。
說來說去,今天最重要的東西,是這個——湯文踮腳,長長地伸直了胳膊, 從背包裏翻出來了一把散花的軟皮尺。
50cm、100cm、150cm
他彎腰趴在地上。反複地測量距離, 掏出口袋裏的碎石子, 在距離在思的床恰好兩米那裏标了一個清晰的圓點。
然後又從不同角度,遵照同樣的方式,标點,連線,把在思圈在了一個白色的橢圓裏面。
在思止不住地笑着,她用雙手捂着腹部的傷口,生怕傷口裂開。
“周覺山讓你畫的?”
她笑得眼淚都快掉地上了。不知道緬甸人看不看西游記的,這怎麽突然讓她想起了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那集——孫悟空給唐僧畫了一個圈,以防他被吃人的白骨精給抓了去。
湯文蹲在地上,畫好最後一個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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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團長哪能下這種命令。”
團長只是交代他讓他離她遠點。但是湯文算過,這屋子的寬度一共也就四米左右,再除掉床的寬度,哪怕再遠半米,那他就真的只能站在樓下馬路上踩着消防用的雲梯教她上課了。
“兩米夠遠了吧”
他低頭自言自語道。
轉而,起身,又從小背包裏翻出了從村子裏小孩那裏借的語文書,書翻到第一課時,從33個字母講起。
其實,緬甸語是表音文字[1],規律性也強,只要能記好元音、輔音和元音符號,很快就可以流暢地讀出一篇完全由緬甸文書寫而成的文章之類。但是能讀出來并不等于能讀的懂,而且緬甸語隸屬漢藏語系,詞彙量非常之大。湯文教了在思整整一天,他離開時,在思也只是記住了33個字母和個別常用的語句。
“min ga r ma ne khin pa,早上好。”
“您身體好嗎?ne kaung yet 。”
“sa pyi pyi 是吃了沒。”
傍晚,晚餐時間,窗外月上枝頭,蟬鳴聲響起,房間裏光線都暗了。在思借着一點點殘缺的月光,還一門心思地捧着書本複習。
康嫂看着她,笑笑,幫她把書桌上的臺燈挪了過來。
飯菜就擺在在思的面前,但在思也始終沒有動筷。康嫂坐到床邊,看她一會兒,“sa pyi pyi。”
(吃過了。)
“no ‘sa pyi pyi’。you ‘sa pyi pyi’,i didnt ‘sa pyi pyi’。”
在思放下書,一臉認真,用簡單的英語加蹩腳的緬甸語跟康嫂回道。康嫂又笑了,她聽懂了,她拍拍在思的手背,把她手裏的書拿出來,放到遠一點的書桌上。
“sa,sa。”
飯都快涼了,她催着她趕快吃飯,在思聽話地點頭,捧起了桌上的碗筷,康嫂最近的廚藝有進步,已經越來越合她這個外國人的口味了。
樓下,對街,幾個穿軍裝的男人先後從紅色磚瓦房的二樓會議室慢步走出來。
部隊的飯也早做好了,為了犒勞傷員和村裏提供支援的百姓,炊事兵準備了整整兩天,今晚做了椰汁雞、撈面和咖喱牛腩薄餅。在這破村子裏呆了半個多月,軍官們與士兵同吃同住,整天素食、速食,對付來對付去,也算是難得能吃上一回美食。
周覺山領着一批軍官入座,他挽起袖子,從竹筒裏抽出了一雙筷子,低頭剛吃了兩口。
霍地,他起身,收拾了一下餐盤,端起來往竹棚外走去。
馮連長和湯文對視一眼,兩臉蒙圈。
“雞肉壞了?”
“沒有啊。”
“你小子tmd是不是又偷吃團長盤子裏的肉了?”
馮連長先潑髒水,湯文也不是軟柿子,兩個人站起身,叉着腰互罵,你一句我一句,差點動手打起來。
竹棚後身的炊事長也正靠着竈臺吃飯,他嘴裏叼着個雞大腿,悠哉悠哉,忽地一眼瞥見周覺山,雞大腿“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周覺山越過他,徑直朝竈臺走去。
“撿起來洗洗,別浪費。”
“是是是,不能不能。”
炊事長彎腰将地上的雞大腿撿起來,吹一吹,又寶貝兮兮地摸了摸,洗都沒洗,捏在手裏,直接咬下一大口,又狼吞虎咽地扒了扒飯。
周覺山拿了一個飯盒,将自己的飯菜倒了進去,又拿了一個新的飯盒,到鍋裏盛了一些新鮮的飯菜。
人很快就又走了。
炊事長鼓着兩個腮幫子,放下雞大腿,伸長了脖子悄悄地看他,确認這人是往他每天睡覺的二樓去了。
街邊的小竹屋,康嫂在後院幹活,在思在悶頭吃飯。為了養傷,她每天都喝黑魚湯,眼看着魚湯已經見底,不經意間一瞥,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正站在門口。
比每天回來的早了一些。
在思心忖,慢慢地将視線移遠一點,心情莫名地有點不錯。
周覺山走過來,坐到她床邊,他拿起她的筷子,翻了翻她吃剩的東西。
在思微笑,有點得意地看他。“我今天什麽都沒偷吃。”
沒有辣椒,也沒有生冷的東西,她想通了,還是養傷要緊,最近胡一德那邊遲遲沒動靜,周覺山說不定哪天就會離開這裏,她要抓緊時間恢複身體,可不能拖大部隊的後腿。
再說她父親那邊,她還沒聯系上,她得等身體好了才能繼續跟周覺山鬥智鬥勇,不然憑這家夥的心計,她覺得她近一個季度都很有可能會聯系不上。
“想不想換個口味。”
周覺山眉梢微動,放下了手裏的筷子。
在思偷偷地觑他一眼,沒懂他什麽意思。
他哂笑一聲,望着窗外,從身後拿出了兩個飯盒,新的那個給她,打開,最上面那層是一份撈面。
“”
在思怔然,低頭,心裏面暖融融的。猶記得,她小時候在雲南,父親經常做撈面給她。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你還記得我喜歡吃撈面”
“雞肉和牛腩不喜歡嗎?”
他将飯盒依次打開。
在思笑了笑,點頭,喜歡,“可是我吃飽了呀”
“多少吃點,炊事兵做的,很健康。你的魚湯吃膩了,偶爾換下口味也可以。”周覺山一邊說着,一邊把在思的托盤給端遠了。
美食當前,食欲也湧了出來,在思看看眼前的飯菜,她拿起筷子,猶豫一下,先夾了一塊椰汁雞。
清湯爽口,椰子的香味濃郁悠長。
她又夾了一塊,快速地咀嚼。
“好吃嗎?”
“比魚湯好吃。”
“以後把魚湯給你換成這個?”
“”在思咬着筷子頭,臉色驟然變差了一點。實話說,不管是多好吃的東西,如果像黑魚湯一樣連着吃一個星期那也不好吃了啊。
“我、我能不能”
周覺山看懂了,輕笑,點點頭。
“行,換着吃吧,再堅持兩天。”
在思緩緩地點頭,行,退一步海闊天空,這也總比再連着吃兩天魚湯強吧。
周覺山走到衣櫃前,拿出了第二個沒用的泡沫箱,他将中間掏空,留着四角,擺到在思的旁邊,将她床上的小桌加長。
兩個人面對面地吃飯,很安靜,其實他私下裏話也不是很多,只不過在思性格更安靜,所以兩個人聊天時,往往還是他更主動一些。
周覺山夾起一塊牛腩薄餅,“今天跟湯文都學了些什麽?”
“min ga r ma ne khin pa。”(早上好。)
“還有呢?”
“ne kaung yet 。”(您身體好嗎?)
“還有嗎?”
“sa pyi pyi 。”(吃了沒。)
“其他的呢?”
在思停住,想了想,“33個字母發音和默寫,再多的我就不記得了。”
周覺山點頭,“ngarsai sainthoet htain。”
“什麽意思?”
“我想你了。”
“”
空氣裏靜默了一瞬,在思眨眨眼,莫名地,臉紅,耳根子也發燙,她悄悄地低下了臉。
“s ngya s nyya a kyahanyaupya ko lo hk ngyaya par nae?”
在思擡頭,怔然地望着他。
周覺山漫不經心地給她夾了一塊椰汁雞,翻譯過來,“你想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