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拆石膏
許仕強每天都在盼着拆石膏,終于,等到了這天。
這天吃了早飯,陳少華把倆孩子送去了學校,就帶着許仕強去了博愛醫院。在手術室門口等了一會兒,許仕強就走了進去。
陳少華穿着白大褂,臉上帶着口罩,頭發用醫用帽子扣住了,整張臉只露出兩只眼睛,還有挂在鼻梁上的一副金絲邊眼鏡。這樣的陳少華是冷靜而陌生的,但卻讓人很有安全感。
許仕強躺到手術臺上,右腳懸在臺子上,右腿高高擡起。見手術推車上放着的刀子、剪子、電鋸,他突然有些緊張。
陳少華伸手在許仕強胳膊上輕輕按了一下,“別緊張,很快就好了。”
一旁的小護士笑道:“你放心好了,陳醫生是我們這裏最好的外科醫生,這點兒小手術根本不放在眼裏。”
許仕強苦笑一聲,為了分散注意力,他就把目光放到了手術室的天花板上。他是第二次來手術室,第一次是固定石膏,那時候光顧着疼了,也沒注意手術室長什麽樣子。
他注意到,天花板上裝着兩個支架臂,也不知道是幹嘛用的。整個手術室就像是一個個的支架拼接起來的,到處都是冷冰冰的機器。再加上天花板上那一圈恨不得刺傷人的燈光,制造了完美的緊張氣氛。
等他把手術室看了一圈,開始觀察陳少華旁邊的那個小護士。小護士年紀應該不大,眼角還沒有皺紋,一雙眼睛很是靈動。
小護士發現許仕強在看她,忍不住笑了笑,“你這人倒挺有意思,老看我幹嘛?”
許仕強笑了笑,“實在沒事幹。”說完,不好意思再看小護士,只好去看陳少華。
陳少華的額頭上沁滿了汗珠,目光冷靜而嚴肅。他的雙手套着醫用手套,不停地在剪刀、刀子、電鋸之間轉換着。
小護士見許仕強一直盯着拆卸工具,玩笑道:“現在不怕了?”
許仕強想到今天就要回家了,心情無比地歡喜,連帶着看陳少華也不覺得別扭了,甚至對陳少華笑了笑。“我相信陳醫生。”
陳少華聽了這話,手頓了一下,擡眸看了許仕強一眼。仿佛誰在他平靜的心河上投下了一顆小石子,瞬間激起了層層波瀾。
這種感覺有些微妙。他從醫十多年,醫術沒的說,得到病人首肯的自然也少不了,但從沒有誰的話像這幾個字這麽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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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多想,強迫自己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許仕強受傷的膝蓋上。
石膏拆除後,許仕強瞬間覺得腿輕了好多。他半坐起來,輕輕地碰了碰膝蓋。
陳少華擦了擦額上的汗,竟有些緊張道:“試着走走,感覺一下。”
許仕強習慣性地左腳先着地,等站起來之後,才把右腳放到了地上。沒覺出疼來,許仕強的眼睛亮了亮,接着右腳往前踏出一步。因為右腿長時間沒走路,一時間有些別扭,身子歪了一下。
陳少華伸手扶了一下,溫聲道:“別着急,慢慢走。”
許仕強點點頭,他試着慢慢往前走,越走臉上的笑容越大。
陳少華摘下口罩,松了口氣道:“太長時間沒走路,可能得有一段時間适應,不過,應該很快就恢複正常了。”
中午下班,陳少華把許仕強帶回了家。兩個人吃了飯,陳少華就出門了。他沒去上班,而是請了半天假,去商場轉了一圈,挑了一款最新的智能手機。
許仕強把家裏徹底打掃了一遍,接着去菜市場買了不少菜,然後開始收拾行李。他打算,今天晚上,他和許樂樂就搬回家住。
六點半,陳少華的車停在了門口。許樂樂和陳佳銘跳着進了門,一進客廳,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香味兒。
許樂樂的眼睛亮了一下,臉上一副饞貓相,笑道:“爸爸,你做了什麽好吃的,怎麽這麽香?”
許仕強系着圍裙走了出來,笑道:“你最愛吃的蒜香雞翅。”
許樂樂怔了怔,過了片刻突然尖叫起來,沖到許仕強腿前,喜道:“爸爸,你的膝蓋好了?”
許仕強忍不住笑起來,他擡了擡右腿,開心道:“是啊,快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陳佳銘一臉複雜地看着許仕強,癟嘴道:“許叔叔,你的膝蓋好了,是不是就要走了?”
許樂樂這才想到這一層,皺眉望着許仕強,“爸爸,咱們要回家了嗎?”
許仕強想起這個就覺得開心,他點頭笑道:“是啊,咱們總不能一直在你陳叔叔家住。再說了,你不想家裏的娃娃了嗎?大美二美三美?”
許樂樂撅着小嘴兒,搖頭道:“大美二美三美又不會說話,我想跟陳佳銘一起玩兒。”
許仕強沉下聲音,強硬道:“好了,先吃飯。”
說音剛落,陳少華走了進來。進門就看見門口放着的兩個行李箱,他一邊挂衣服,一邊道:“東西都收拾好了?”
許仕強的心情很好,對陳少華也笑了笑,“都收拾好了,今天晚上還得辛苦你一趟,送我和樂樂回去。”
陳少華怔了怔,“這麽急?”
許仕強一邊擺碗筷,一邊道:“我打算明天就回去上班,歇了快一個月了,不上班不行啊。”
他沒買保險,醫藥費和誤工費自然是個人承擔,除去醫保給報的,還有五千多塊錢,都是張仁和出的,他一分錢沒花。但拆了石膏之後,總不能再舔着臉讓張仁和出錢了。
在他看來,張仁和也算可以了,很多出了事,老板問都不帶問的。
陳少華看着桌上的飯菜,蒜香雞翅、醬香鴨片、清炒蝦仁、紅燒魚,比往常的菜色可好了不少。
果然是最後的晚餐。
陳少華在桌前坐了下來,道:“石膏雖然拆了,但也要注意休息,千萬別勞累過度。”
許仕強把碗筷一一擺好,笑道:“這個我知道,其實,汽修的活兒算不上累,就是髒點兒。”
陳少華聞言,不說話了。
這時候,陳佳銘和許樂樂進來了,兩個人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臉上都悶悶不樂的。
許仕強夾了一塊雞翅到許樂樂碗裏,“別愣着了,趕緊吃吧。”
許樂樂拿起筷子,默默地吃起來。吃了小半碗米飯,就說飽了。
陳佳銘也沒什麽胃口,吃了兩筷子就出去了。
廚房裏只剩下許仕強和陳少華,一時間有些尴尬。
許仕強從冰箱裏拿了兩瓶啤酒,打開了遞給陳少華一瓶,道:“聽說今天晚上要走,倆人情緒就不好了。”
陳少華喝了一口,嘴裏嘶了一聲,道:“小孩子好哄,一會兒就沒事了。”
許仕強看了陳少華一眼,問道:“張媽什麽時候回來?”
陳少華搖了搖頭,嘆道:“不好說,她家裏人嫌她年紀大了,不願意讓她再出來工作。平常見不着,也不覺得如何,她這一回去,天天見孫子,還真不好說,現在還沒定什麽時候回來呢。”
許仕強皺了皺眉,突然想起他爸媽來了,感嘆道:“都說隔輩兒親,還真是。剛開始,我爸媽死活不同意我跟項燕的婚事,于是我們就悄悄登了記,氣得他們半年沒跟我說話。”說到這裏,喝了口啤酒。
“後來,項燕懷了孕,這才讓我們進了家門。再後來項燕離家出走,周六日我得上班,樂樂都是我爸媽帶。這快一個月沒見了,天天打電話問呢,說什麽時候讓樂樂過去看看他們,想孫女兒了。”
陳少華提起酒瓶,許仕強也提起來,倆人碰了一下。
許仕強覺得奇怪,問道:“對了,怎麽沒聽見你提起佳銘的爺爺和奶奶?”
陳少華沒說話,只是沉默地喝着啤酒。
許仕強突然想起來,上次提到陳少華父母的時候,陳少華也是滿臉的不高興,笑笑道:“要是不願意說,就當我沒問。”
陳少華喝了口啤酒,臉上沒什麽表情,道:“我是個孤兒。”
許仕強怔了怔,他一直以為,陳少華是個富二代呢,沒想到,竟然是個孤兒。而且年紀輕輕就做到這個位置,自然是全憑個人的本事了。他有些羨慕嫉妒恨,又有些敬佩,提起酒瓶,道:“來,喝一個。”
很快,兩瓶啤酒就喝完了。
陳少華又從冰箱裏拿了兩瓶,打開了,一人一瓶。
兩個人像認識很長時間的朋友一樣,随意說着話,全然沒有了之前的尴尬和針鋒相對。
“行了,差不多得了,回頭咱們再接着喝。”許仕強紅着臉,看了眼挂表,已經快八點了。
陳少華用紙巾擦了擦嘴,站起身道:“我送你們回去。”
許仕強搖晃着敲了敲陳佳銘的房門,道:“樂樂,該回家了,拿好書包。”喊了一聲,就要去門口拎行李箱。誰知,就只剩了許樂樂那個粉紅色的小號行李箱。
他拎着小號行李箱出了門,陳少華已經拉開了後備箱,正往裏塞他那個大號的行李箱。
行李箱塞好之後,許樂樂還沒出來。
許仕強又去陳佳銘房裏喊了兩聲,許樂樂這才滿臉不高興地出來了。
陳佳銘有些舍不得許樂樂,一直問許仕強,“許叔叔,你們什麽時候還過來玩兒?”
“你放心,有時間就過來玩兒。你也可以過去找樂樂玩兒啊。”許仕強敷衍地說了一聲,拉着許樂樂的手往外走。
陳佳銘跟到門口,想了想也跟着上了車,理由倒很充分。“我一個人在家,不安全。”
許仕強的酒量小,酒品差。他剛剛喝了也就兩瓶啤酒,這時候上了車,腦子就有些暈暈乎乎的。他打開車窗,吹了會兒風,才好些了。
過了有一刻鐘,到了許仕強家樓下。陳少華提着大行李箱,把許仕強父女倆送到了家門口。“行了,我回去了,你們收拾收拾就睡吧。”
許仕強也沒客氣,讓許樂樂進了門,把陳少華送到了樓下,客氣兩句道:“回頭有時間過來玩兒,回去的時候路上注意安全。”
陳少華點點頭,上了車。
等汽車發動了,許仕強這才往樓上走。
家裏跟離開的時候一個模樣,小而亂。
許仕強拎了行李箱,準備把東西收拾一下,重新放回原來的地方。誰知,他剛打開,就發現衣服上擺着一個沉甸甸的信封。他吃了一驚,打開信封一看,不禁怔住了。
信封裏裝了一部黑色手機,還有一沓人民幣。許仕強數了數,整整四千塊錢。
當初,陳少華跟他說的是一個月三千。沒想到,末了竟給了四千。其實,陳少華不給他錢,他也說不上什麽。畢竟,吃人家的住人家的,還帶着一個拖油瓶,需要接送上下學。
許仕強想了想,決定給陳少華打個電話。過了二十分鐘,估計陳少華到家了,他撥通了陳少華的電話。
電話響了有好一會兒,陳少華那邊才接了。“喂?”
許仕強心裏有點兒別扭,剛剛跟陳少華的關系近了點兒,但一提錢,感覺無形間又拉遠了。他搓了搓牙花子,支支吾吾道:“就是那個行李箱裏有個信封,怎麽回事?”
陳少華似乎笑了一聲,“那個不是說好了的嗎?一個月的工錢。”
許仕強一點兒也笑不出來了,“那手機呢?”
“送你的,”陳少華又笑了笑,添了一句,“以朋友的名義。”
許仕強想了想,嘆口氣道:“這禮物太貴重了,你還是拿回去吧。”
陳少華的語氣聽上去有點兒不高興,“朋友之間送點兒禮物,不是很正常嗎?你又何必這麽在意?”
許仕強不知道說什麽了,過了一會兒,道:“你這樣讓我感覺自己像是在被人施舍。”
“你想多了,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就是想表示一下感謝。”陳少華嘆了口氣,“佳銘原本是個沉默的孩子,但自從你跟樂樂住進來之後,佳銘有了很大的改變,我很感謝你們。”
許仕強總算能笑出來了,道:“感謝我心領了,但手機你還是拿回去吧。”
陳少華實在是沒招兒了,假裝打了個哈水,道:“這手機你要實在不願意要,那就扔了吧。我明天還有個要緊的手術,得趕緊休息了,就這樣。”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挂斷電話,陳少華覺得有點疲憊。但躺在床上,他怎麽也睡不着,最後爬起來打開電腦,在搜索框內輸入了三個字:斷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