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祁垣氣得瞪圓了眼,徐瑨臊的漲紅了臉。

倆人無言對峙,方成和倒是哈哈笑了起來,拍了拍祁垣的肩膀道:“不換也罷,我跟阮兄正處得熱鬧呢。”

祁垣一愣,忽然想起阮鴻今天的古怪樣子,遲疑道:“你欺負他了?”

方成和笑呵呵道:“他欺負我還差不多,早上給我放瀉藥,我不能饒了他。”

祁垣:“……”

“監規甚嚴,不能串班串號舍,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給你拿出來。”方成和對祁垣說完,又沖徐瑨一禮,轉身先走了。

祁垣只得跟徐瑨在外面等着。他心中惱火,不住地拿眼瞥徐瑨。然而方成和已經表示了不換,他也不能為難人家,以後還得跟徐瑨住一塊。

徐瑨看他鼓着腮幫子的樣子,也不是很樂意,本來這事跟他也沒關系,現在明明為了他們好,卻還落埋怨,也一甩袖子,背過身去,不看祁垣。

倆人都氣哼哼的,直到方成和拿了本書出來。

祁垣還以為他要拿什麽好東西呢,一看是書,頓時叫了起來:“送我這個幹什麽?”

方成和沒好氣地拍了他一下,又笑:“可是寶貝呢!”

祁垣不情不願地接過來,只見書皮上寫着《輯錄》二字,翻開一看,卻是關于四書義理的,先是闡述如何破小題,後面又有現成案例。

徐瑨原本負氣轉開了身子,但聽這倆說話,又忍不住回頭,只見書上楷體小字規矩純熟,清秀豐麗,令人眼前一亮。

他不由地贊嘆了一聲,驚訝地看向方成和:“這本書……”

方成和笑道:“閑來無聊,整理一下。”

說完從祁垣手中接過,又遞給徐瑨一覽。

徐瑨翻開看了幾頁,贊道:“此書對于小題破解整理得相當完備……方兄之心良苦且勤矣。”

祁垣原本什麽都不通,一聽徐瑨這麽講,倒是明白了過來——方成和為求速成,把總結出的破題秘籍都寫了出來,拿給自己看。又在後面舉了例子,這樣考試的時候,如果碰巧自己背過了,那就省事了。

他倒是也知道,凡是做文章,破題最重要。只是他原本差的太多,不成文理,況且這麽厚厚一本,他也背不過。

徐瑨把書卷遞過來,祁垣興致缺缺地抱住,仍舊不太開心。

徐瑨卻當他是恃寵而驕,暗暗為方成和的苦心感到遺憾。不過既然這倆沒什麽逾矩的行為,他也不好一直跟着。

祁垣這人有些難溝通,徐瑨猶豫了一下,轉向方成和,隐晦道:“方世兄,祁賢弟年幼沖動,又才入監,許多事情不曉得厲害。萬望世兄多多提點他,況且如今大比在即,我們都應事事以學業為重,克己複禮,方不負聖恩。”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腦,似是警告,語氣卻又很溫和,內容又讓人摸不着頭腦。

祁垣聽得雲裏霧裏,方成和倒是一樂,連連作揖,滿口應下。

等人走了,祁垣忍不住嘀咕:“也太倒黴了些,怎麽就跟他分一塊了。”

方成和卻哈哈大笑:“子敬兄對你甚是愛護,你還有何不滿?”

祁垣道:“我跟他非親非故,他愛護我幹什麽?”

方成和點頭:“對啊,這關系可真好……”

祁垣聽他口氣揶揄,斜睨了一眼,“還沒問你呢,你跟阮世兄怎麽回事?他給你放瀉藥,你也給他放回去不成?”

方成和嘿嘿直笑:“不會不會,我哪能呢。”

祁垣提醒他:“你最好別,阮公子他爹可是閣老,你以後還當不當官了。”

“當的當的。”方成和推着他往前走,啧道,“我有數。倒是你,快把這些背起來,雖然歷來破小題主要是用在道試上,但我打聽着,廣業堂考試也是破小題,你先把這倆月的考試應付過去。我再慢慢給你補怎麽破大題。”

現在國子監裏管吃住管穿衣,方成和的面色跟在萬佛寺時截然不同,整個人的氣度也更好了些,笑起來眉眼飛揚。

祁垣沒想到他會為自己打算這麽多,心下感動,嘴上甜滋滋地誇道:“還是我方大哥好,有城北徐公之姿,還有經天緯地之才……”

方成和沖他挑眉:“城北徐公剛走呢,大哥我有自知之明,不敢相比……”

成國公府在京城北端,倒也巧了。

祁垣暗暗撇嘴,嘀咕道:“誰說這個了,這位就是我的克星。”要不是徐瑨攔着,他這會兒早就在運河上了。

有些事,不知道的時候好好的,一旦知道了,就像被套上了枷鎖。

三月份,國子監裏處處一團春日氣息,院中老槐偻背而立,枝葉蔥郁,旋頂如蓋。

古人都說“登槐鼎之任”,意喻位列三公,不知道國子監裏廣種槐樹,是不是也這個意思,希望他們都能位登公卿。

祁垣擡着頭看了會兒,心想自己就不去争什麽公卿之位了,國子監裏這麽多人,總歸會有成器的。自個還是操心下怎麽掙他們的銀子好。

他把那卷書抱在懷裏,想了想,便把自己想做些香品,搞着名堂在國子監售賣的想法跟方成和說了。方成和腦子聰明,主意定然也多。

果然,方成和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只是這做香丸可耽誤時間?”

祁垣搖頭:“一點兒都不費事,我哪天請假家去,在家裏做一些,然後窖藏幾日就是了。等到了出窖的時候,就讓丫鬟們送過來。”

“聽着應該能行,也可以做些香面。”方成和笑着建議,“香丸香餅雖然值錢些,但消耗得慢,可以做些常買常賣的香面香粉,倒也便宜。”

祁垣連連點頭:“是這個道理。香面多做些去汗漬、避五毒的,人人都可用……”

這樣主要做的東西,大致就可分三類了,一類做香中上品,專門給阮鴻他們這些纨绔,到時候少不了讓阮鴻幫忙吆喝一下。纨绔們都愛風流,好攀比,又不缺銀子,這個需用些好料,價錢自然也可以高些。

第二類是普通的香品,便是合意香、及第香、狀元香一類,主料用些提神醒腦的,氣味高潔的,最能符合文人愛好,名字也吉利,這些就讓方成和幫忙兜售。

第三類便是實用易耗的香面了,這個人人都可以用,耗費多,價錢便宜,方便銀錢周轉。

祁垣心裏暗暗盤算,悶頭走着,雙眼晶亮。

方成和看他在那出神,不覺一凜,提醒他:“可莫要耽誤學業,本末倒置了。這每月可都有考試的。”

祁垣回神,嘿嘿一笑,正好跟他商量:“阮公子說了,可以提前問出考題。到時候……”

“想都別想。”方成和冷着臉道,“你少跟他瞎混,到時候一旦查出來,你們可都是要挨罰的,重者削去學籍。阮慎之有個好爹,自是不怕,你到時候怎麽辦?”

祁垣沒想到他不肯答應,眼巴巴道:“我現在學也來不及啊,考不過不還是要被打的嗎?”

“你怎麽可能考不過?”方成和也嚴肅起來道,“四書題就這麽多,你都背過了還怕考試?再說了,廣業堂學的是最基本的,考試只考四書題,講課也才治一經,以後升堂可是要通五經的。你現在就想偷懶,以後怎麽辦?以前的刻苦勁兒都跑哪兒去了?”

他神色嚴厲,俨然一副師長的口氣。

祁垣心中叫屈,心想我打生下來就不知道刻苦倆字咋寫……

想要頂嘴,一看方成和那表情,又怯下陣來,只得蔫頭耷腦地嘆口氣,低低地“哦”了一聲。

下午,學堂裏衆人仍是背書的背書,嬉鬧的嬉鬧。

祁垣卻因提出代筆之事,被方成和嚴加看管起來,不許他跟阮鴻厮混到一塊。

祁垣聽到阮鴻他們似乎在彈棋,心裏直癢癢,但方成和跟後背長眼似的,只要他一扭身子,方成和就咳嗽。

阮鴻格外聽不得他這咳嗽聲,沒什麽好氣地去找方成和嗆聲,倆人隔着祁垣的桌子頂嘴對罵。然而方成和張嘴就拽詩拽句,阮鴻聽得一愣一愣的,愣是分不清他是不是在罵自己。

問另幾個纨绔,那幾人卻是連他都不如。

祁垣在一旁瞧着,又想笑又不敢笑,磕磕絆絆一下午,竟然背了好幾段下來。

他從小不知道跟過多少名師大儒,四書翻過來覆過去,何時背下過這麽多東西。

祁垣自己都要呆了,可是方成和卻道:“你是久病未愈嗎?腦子還沒好?怎麽只能記住這麽點?”

“這麽點??”祁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把書本翻的嘩嘩響,“這麽多!大哥!我可是從‘哀公問政’開始背的!”

他說完見阮鴻在後面探頭探腦,抓着阮鴻問:“慎之兄,你說背下這些算不算少?”

阮鴻樂得跟方成和作對,連聲道:“不少不少!”

“一邊兒玩去!”方成和揮手趕開阮鴻,問祁垣,“你剛說,背的最後一段是什麽?”

祁垣理直氣壯道:“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

“什麽意思,知道嗎?”方成和冷冷地瞥他一眼,“不學則已,既然要學,不學到通達曉暢絕不能終止。你現在一知半解,尚不能熟練背誦,還好意思喊累?”

祁垣被堵得啞口無言,直愣在那。

方成和見阮鴻在後面探頭探腦,又一指:“那你問問,他背到哪兒了?”

祁垣又回頭看阮鴻。

阮鴻哼道:“《四書》和《春秋》早都背熟了,如何?可我都讀了多久了,小才子才來第一天呢,哎??”

阮鴻突然反應過來,一臉疑惑地看向祁垣,“不對啊!祁兄你不是早已經考過道試了嗎?怎麽還在背四書?”

祁垣愣了下,尴尬地笑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們三個坐在一塊,平時自己幹什麽阮鴻都能看得見,早晚是瞞不住的。再者方成和既然不肯幫忙作弊,自己也應該早點告訴阮鴻,讓他趕緊找別人商量。

阮鴻的瀉藥威力太大,方成和指了指這倆人表示威脅,又領了牌子去恭房。

祁垣擡頭看他走出去,才轉回頭,一臉凝重地看着阮鴻。

“阮兄,我……咳咳,”祁垣招手,讓阮鴻附耳過來,壓低聲道,“我其實,都忘光了……”

阮鴻:“……”

別人說這話阮鴻或許還信,但祁垣說出來,他只覺得是開玩笑。

“這個還能忘光?你不是在家苦讀六年嗎?大門都不出的。”阮鴻皺眉瞥他,“你該不會是不想給我代筆,故意推脫吧?”

“真不是。”祁垣眨眨眼,小聲跟他商量,“我正想說呢,你得了考題,能不能也跟我說一聲,我也找人給代寫一份。”

阮鴻神情古怪的打量他。自己找的大才子還不如自己,這算怎麽回事?可是一想剛剛祁垣竟然在背《四書》,又不像假的。

阮鴻頓時淩亂了,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祁垣看他那眼神,感覺受到了鄙視,忍不住皺眉道:“背書作文有什麽的,寫幾篇酸腐文章搞點歪八股,就高人一等啊……”

“這倒是。”阮鴻深以為然,又納悶,“那你在家整日的幹什麽?”

祁垣嘿嘿一笑:“吃酒雜耍,投壺彈棋,幹什麽不成?”

阮鴻半信半疑,拿話一試,果然聽祁垣聊起吃喝雜耍頭頭是道,竟比他懂的還多些。

阮鴻先前還覺得祁垣既是才子,便跟自己不是一路人,雖然幾次主動搭話,心裏卻覺得疏遠。這下祁垣講了實情,他雖痛惜自己少了個依仗,卻也高興多了個玩伴。

晚上吃飯,祁垣才來國子監,不知道去哪兒,他便拉着人徑直入了自己的小團夥。幾人在一處亭子裏擺上吃喝,阮鴻又把其他人挨個介紹給祁垣。

這位是侍郎的孫子,那位是指揮使的兒子,一衆子弟非富即貴,又有人認出祁垣是那天酒樓贏下賭局的人,更是大為喜歡。

唯獨有個小眼睛小鼻子的人,總拿眼斜他。

祁垣聰明機敏,想起游骥說過這人是吏部侍郎的孫子,只是不記得自己曾得罪過這人,有些疑惑地多看了兩眼。

一旁便有人故意笑道:“史三郎跟呂秋關系不錯,祁公子那日讓呂秋好生沒面子,今日三郎想給朋友出氣呢!”

祁垣瞬間了然,忙沖這人感激地笑笑,又趕緊往阮鴻旁邊靠了靠,那意思是阮鴻拉自己來的。

果然,阮鴻掀着眼皮看史慶倫一眼:“是嗎?”

史慶倫有些尴尬,忙笑道:“哪裏哪裏,我不過是看祁小公子豐标不凡,心生羨慕而已。”

祁垣也笑,心下卻暗暗留意,找人一問,知道呂秋幾人在正義堂,這才放心。

飯後大家各自回號房休息。

祁垣回號房一看,見自己上午亂堆的東西都被收拾好了,心下更覺高興,歡呼一聲,撲到了床上。

徐瑨下午練了半天騎射,又去臨了一會兒大字,才回來休息。

一推房門,見左邊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個人,愣了一下,才想起來祁垣現在跟他同住了。

他當初進國子監後,便直接升入了誠心堂,一直是單人住一間。現在冷不丁多了個舍友,也有些不習慣。

祁垣聽到門響,支起身子往門口看了一眼,倒是主動打了個招呼。

“回來了?”祁垣沒話找話,懶洋洋地問道,“你們下午幹什麽了?”

徐瑨把自己的東西放下,回道:“練騎射去了。你們呢?”

“我背……”祁垣突然想起阮鴻背的都比自己多,現在說出來豈不是要讓徐瑨笑話,便輕咳一聲,道,“我們背書呢。我晚來了幾日,方大哥給我補課。”

徐瑨聽他張口閉口方大哥,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祁垣仍沉浸在自己竟然也能背書的幸福中,小臉紅紅,眼帶笑意。

徐瑨移開眼睛,有些不忍心。

“我并非惡意拆……阻礙你和方兄住一處。”他輕咳一聲,為自己辯解道,“監中規矩甚嚴……”

“我知道我知道。”祁垣一天聽了十幾遍“監規甚嚴”了,簡直頭大如牛,忙打斷他道,“其實現在看來,不換挺好的。”

就方成和兇神惡煞逼他讀書那樣,要真換了,自己這會兒指不定多慘呢,說不定回去還要背書練字。再一想,阮鴻這人雖然愛玩好動,但不也不愛主動得罪人,今天他竟然給方大哥下藥,莫非方大哥也逼他讀書了?

他腦瓜裏東西不多,只覺得背書練字已經是人生之大不幸了。

跟那邊一比,徐瑨不逼自己讀書,還幫自己鋪床,簡直是不能再好的人選了。

“我仔細想了想,”祁垣想到這,高興地坐起來,笑嘻嘻道,“跟方大哥比起來,還是你好。”

徐瑨被唬了一跳,正要脫衣服的手頓時停住,驚詫地看了過去。

“祁公子……何出此言?”徐瑨遲疑着問。

祁垣卻不知道他想茬了,心裏一合計,方成和不肯代筆幫忙,自己只能指望徐瑨了……此事需徐徐圖之……

先拉近倆人的關系吧,總這麽疏遠也不好。

“你個頭高,儀表好,學問又足,簡直城北小徐公也,當然比我方大哥還好了。”祁垣眨眨眼,小心提議道,“要不然,你也給我當哥吧?你就喊我垣弟,不要公子來公子去的稱呼了。”

祁垣跟方成和在一塊亂喊一通,只覺得“垣弟”的稱呼比較親切而已。

徐瑨卻是一愣,滿目驚慌地往後退了一步。

祁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正要再說什麽,就見徐瑨低頭,趕緊把解開的藍絲縧帶重新拿起,往腰上一圍,又把衣服系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國子監小知識:

國子監太學門外東側,有一塊漢白玉石碑,上面刻着《五朝上谕碑》

其中第二道是明太祖的,因為文化水平不高,所以都是大白話,體會一下:

“恁學生們聽着:先前那宋讷做祭酒呵,學規好生嚴肅!秀才每循規蹈矩,都肯向學,所以教出來的個個中用,朝廷好生得人。後來,他善終了,以禮送他回鄉安葬,沿路上着有司官祭他。近年着那老秀才每做祭酒呵,他每都懷着異心,不肯教誨,把宋讷的學規都改壞了,所以生徒沒全不務學,用着他呵,好生壞事!如今着那年紀小的秀才官人每來署學事,他定的學規,恁每當依着行,敢有抗拒不服、撒潑皮、違犯學規的,若祭酒來奏着呵,都不繞!全家發向武煙瘴地面去,或充軍、或沖吏,或做首領官。今後學規嚴謹,若有無稽之徒敢有似前貼沒頭帖子、诽謗師長的,許諸人出首,或綁縛來,賞大銀兩個。若先前貼了票子,有知道的,或出首,或綁縛來呵,也一般賞他大銀兩個。将那犯人淩遲了,鳥令在監前,全家抄沒,人口遷煙瘴地面。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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